李欣心頭頓時泛上了兩分委屈,也瞪了眼提高了音量對關文道:“你吼我做什麽?”


    關文頓時話頭就梗在了那兒。


    他不過是氣她不跟他說實話,哪裏是想吼她?


    瞧她眼圈都有些泛紅了,關文方才輕聲歎息般安慰地說:“是我錯了,不該吼你。可你發生什麽事兒也不能瞞我……”


    李欣別過臉,趕揚兒道:“揚兒迴屋練字去,一會兒吃午晌飯了,下晌還要跟你康弟弟玩兒不?”


    揚兒忙點頭,看看關文的臉色又看看李欣的臉色,小聲地說:“揚兒先去喝點水,渴渴……”


    說完便自己溜到了灶間去。


    沒一會兒阿妹就跑了過來,站在李欣和關文麵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兩人,試探地問:“大哥,大嫂,怎麽了?”


    “沒事兒。”


    “沒你事兒。”


    兩人同時開口,說的話也大致相同,但是李欣是正經迴答阿妹說他們沒事兒,關文的意思卻分明是他們之間有事兒,隻是跟阿妹無關,讓阿妹走開。


    阿妹擔憂地看著兩人,關文望了她一眼阿妹才結巴地說:“揚兒說你們吵,吵了……”


    “沒有。”關文臉色放緩了些:“揚兒瞎告狀你也聽他的,攆他去描紅去。”


    說著不由分說地拉了李欣迴屋。


    李欣有些不樂意。掙了兩下掙不脫,在阿妹麵前又不想跟關文鬧起來,賭氣一般地跟著關文進了屋。阿妹則有些怔愣,大哥大嫂進屋去了,揚兒要去哪兒描紅?


    關文拉了李欣進屋,插上門,按著她肩讓她坐到床沿上,站在他麵前問她:“路上遇上誰了?誰欺負你了?”


    李欣看了關文半晌方才出言問他“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問你打算怎麽辦?”李欣平靜地道:“要是是你爹你六弟他們又說我這樣那樣。你這會兒是不是還會問下去?估計巴不得我不說,也省了事兒,免得鬧了矛盾了你夾在中間不好做人。”


    “欣兒——”關文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說:“不是爹跟六弟。揚兒說他不認識的人,是誰?”


    “有差別?”李欣微微歪了腦袋看著他:“要是你長輩,你大概又說,那總歸是長輩,還是要尊敬兩分;要是你同輩沾親帶故的弟兄,你又大概會說,還是給大家留點兒麵子之類的。上次你掐孫喜鵲掐那麽狠。我還一直沒問,你到底怎麽想的,男人你不動手,就譬如你爹跟你六弟,女人你也不動手,就譬如我那三嬸堂妹,偏偏是孫喜鵲這麽個孕婦,你倒是掐得去手——你到底怎麽想的?”


    “欣兒……”關文長歎一口氣:“說那些做什麽……”


    “怎麽就說不得了?”李欣反問關文:“怎麽就不能說了?”


    “那都過去了……”


    “哪兒過去了?”李欣看著他。“跟以前也沒多大差別,你別忘了你二弟和杏兒成親這才多久,孫喜鵲來鬧事兒這才多久。咱們家日子一直就沒過平靜過,你是大兒子大哥,孝順老爹關愛弟弟我沒二話,那是應該的,尊老愛幼那是美德,我要是攔著那是誅心。可關文你捫心自問一下,我嫁給你起,但凡我跟你爹你六弟起了衝突,你哪迴不是站在中間和稀泥想讓事情平靜地過去?”


    關文被李欣堵得說不出話來,李欣接著說道:“我今天要是半道上碰到你爹你六弟。我也不說,揚兒給捅出來,你是不是也會這樣厲聲問我?或者二話不說找你爹你六弟去?你會不會?”


    關文低了低腦袋,李欣就輕笑一聲;“你看,你還讓我說什麽?”


    李欣轉開臉“我問你簡直就是自取其辱。還不如不問。”她站起來:“我去灶間做飯。”


    李欣心中很沉重也很矛盾,她跟關文兩夫妻表麵上恩恩愛愛相敬如賓,可有些時候他們總是溝通不到一起去。


    李欣剛走到門口伸手要放門栓,關文卻從後邊沉聲道:“你等會兒。”


    手一頓,李欣轉過身來看著他問:“還有事兒?”


    關文站在床邊上,眼睛望著她說:“欣兒,你總要給我一點時間改,我已經意識到自己有時候做得不對了,我也正在改,不然這一次我不會鐵了心腸不幫我爹處理刁老妖的事情。二弟怎麽二弟妹的,我看在眼裏的,我也在學,在感受,你總不能讓我一下子就變成另一個人去。”


    李欣有些愣地站在原地,關文朝她走近了一步。


    “你說的那些事情我也想過,可你要讓我怎麽做?爹和三個弟弟三個妹妹一直都是我的責任,如今二弟四弟已經不用我多操心了,我也沒怎麽過問他們的事情了,可爹他人就那樣了,我又有什麽法子把他掰過來?他終究是我爹,六弟也終究是我六弟,我要是壓根不管他們我良心過不去,看著你受委屈我也難受,我夾在中間我也不好過……”


    “那你就隻會讓我受委屈,讓我忍。”李欣看著他“要是我不是這麽個柔和的性子,要是我也跟我娘似的對你爹、對你六弟潑婦一般地潑迴去,你又要怎麽辦?恐怕到時候你會說我不懂事,說我不替你著想,最終倒全成了我的不是,我不忍著受著,我還能怎麽,誰讓我有那麽個過去讓人閑說嘴,路上隨便碰到個男的就能出言奚落我篤定了我不敢跟你說。”


    李欣說著鼻子就有些酸:“是,你說你在改,我看得到,打你幫我攬了河灘子的事兒去辦我就知道,你掐孫喜鵲也是個例子,你在順著我,也肯在外人麵上護著我了。可前麵那件事兒你不過是在討我歡心,後麵那件事兒你也就是在逞匹夫之勇。你出去問問,大家說你關文,隻會說你顧家裏老父弟妹,誰會提你媳婦兒半分?”


    關文嗓子有些堵,李欣又問他:“你要跟我說個清楚,那我也就跟你說個清楚。就今天的事兒,你便是知道了是誰在路上攔了我欺負,你又要如何?得知是哪個人,權衡一下跟你有沒有點兒親戚關係,要是長輩,或者跟你有舊,是不是就安慰我兩句讓我當這事兒不存在?要不是,隻是村裏無關緊要的人,你是不是才會替我出頭找上人家裏去?”


    關文閉了閉眼“欣兒,你就這樣想我的?”


    “你從前便是這樣做的。”李欣望著他:“你有時候理智地讓我覺得心寒。”


    關文抬頭望向李欣,雙眼中有些受傷的神色,李欣別開臉說:“你知不知道有的時候我是多麽羨慕杏兒,至少為了杏兒,你二弟肯直接跟他爹嗆聲一點兒不懼,因為你六弟說了一句有關杏兒的不中聽的話,你二弟到現在就壓根不理會你六弟,叫你六弟也隻叫名字,連個‘弟’字都不帶喊的。你呢?你是大哥,你擔子重,我知道,我理解,我明白,可不是少了你你爹他們就活不成了,你爹跟你六弟怎麽對你的你不是不知道,當初能分家,靠的就是你受傷的事情,還有你那個時候對你爹的失望。可你總記得他們是你爹,你弟,你就從來不會讓他們受委屈。”


    李欣歎了一聲:“有時候我也想,是不是我表現地不大明顯,夫妻兩個人過日子,總要有商有量,心思也要說一說交流交流,全憋在心裏讓對方猜,又不是對方肚子裏的蛔蟲,哪能知道得那麽清楚。也是我從前做錯了,總覺得過日子要小心翼翼亦步亦趨的,當心走錯了一步就迴不了頭,擔心因為你爹你六弟跟你生了嫌隙縫補不了,去年迴娘家的事情許是我任性,也是我想試試看你到底心裏在不在意我。你是在意,可你的在意總是要排在你爹他們後邊去的。”


    關文沉默不語,李欣接著說道:“我頭一次見孫喜鵲,在你們家門口,和別的人一起看熱鬧。那時候我覺得她下作,浪蕩,看不起她。第二次見孫喜鵲,是在你二弟和杏兒成親的酒席上,可那時候我卻覺得,她活得自在隨意,至少她的心很自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心裏不痛快了就不讓別人好過’這種話聽起來很自私,可是卻很〖真〗實,想罵人就罵人,想打人就打人,嬉笑怒罵全由她本心,名聲不好人家不怕,別人愛怎麽說怎麽說,她過她的就行——”


    李欣看著關文道:“後來想想,我真嫉妒她。”


    關文震驚地看著李欣,李欣坦然地望著他說:“你要知道,我就告訴你。今天攔著我跟我說了一大堆混賬話的,是孫喜鵲老相好猴半仙。他說什麽我也可以告訴你。他說我從前就是個賣的,是個在窯子裏邊兒搔首弄姿的,說就算我嚷出去了今天的事兒也難保別人是信他還是信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我難保不想跟他天雷地火勾一勾……”


    李欣平靜地道:“你知道了以後,是不是鬆了口氣?沒牽扯你長輩同輩兄弟,又是村裏的無賴混混,找個由頭就可以胖揍他一頓?”


    關文靜默地看著李欣,卻是一言不發,半晌後朝她走了過去,推開她自己下了門栓,踏著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李欣背對著門,眼睛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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