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耶路撒冷,耶穌行善救人,並教導人們和他的信徒不要為惡。祭司長和文士並長老找他,問他說,你仗著什麽權柄作這些事,給你權柄的是誰呢?


    耶穌問了他們一個問題,說他們迴答他這個問題後,他就告訴他們仗著什麽權柄作這些事。


    他們彼此商議後,並沒有得到答案。


    ——《聖經》馬可福音


    魚小滿是在簡律辰說完後沉默了好幾秒,整個人強硬地把他推開後退時,踩到這本書的。


    剛才撞到簡律辰的時候,同樣撞掉了簡律辰手上拿的這本書。


    那本精裝版的《聖經》掉落在地上,上麵落了些泥土,書頁翻散開,正好停在這一頁。魚小滿於是撿起來,細細看了一下。


    “你居然開始看這種書了。”她看完,又看看簡律辰,突然冷靜而譏誚地朝他笑道:


    “看來,你是越來越把自己當耶穌了。”


    不好的事情,就不可以做……看啊,連說話的口氣都這麽聖光披照……


    可是魚小滿突然覺得那麽不舒服。


    盡管他的口氣真的溫柔。


    所以簡律辰就是那麽標榜他自己,那麽看待他自己的嗎?自帶無私的聖光,做的所有一切,對她魚小滿的一切隱瞞和保護,就像是對所有愚昧的人類的愛護,全當成是高大的犧牲?


    魚小滿把書捧著,仔細看這幾行字,突然笑了一下,開始低聲念道:


    “耶穌對他們說,我要問你們一句話,你們迴答我,我就告訴你們,我仗著什麽權柄作這些事


    。約翰的洗禮,是從天上來的是從人間來的呢?你們可以迴答我。”


    她繼續念,“他們彼此商議說,我們若說從天上來,他必說,這樣,你們為什麽不相信呢?若說從人間來,卻又怕百姓,因為眾人真以約翰是先知。於是迴答耶穌說,我們不知道。”


    魚小滿念到這裏抬起頭,唇角噙著一抹譏嘲的笑:


    “這麽比照一下,你似乎是把我當成反麵教材或者你的信徒了。問題是……你想教導誰呢?你是我,是別人的什麽人呢?同樣的,誰給你的權柄呢?”


    很濃的譏嘲,簡律辰再次鎖眉。


    魚小滿大概覺得,他把自己當成聖人了。


    但是這話問得傷人,有一股透涼的秋意會侵入人的神經和肌理,於是氣氛就冷了。


    有一種界限的劃分叫做情感劃分,這種劃分還不至於真的扯開距離,因為感情本身就藕斷絲連,從來也沒誰能真正分清。


    還有一種界限的劃分,叫做人格劃分。它直接把兩個東西互相放在了一個不想不能理解也不至於理解甚至開始鄙視的層次,然後……這裏就終於出現,看不見的斷層了。


    魚小滿現在正是對簡律辰的人格產生了懷疑。


    所有把自己當成聖人的人,都是最典型的自找虐型人格,魚小滿甚至有一種出離的憤怒,甚至想問出一句“你是不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這樣的問題。


    ……簡律辰,你是不是太偉大了點,偉大得固執了點,固執得病態了點?!


    她的眼睛會說話啊,這麽短時間內,所有的情緒和語言全部都表露在她憤怒又失望的眼裏。


    簡律辰刹那間眉頭皺成了蒼蠅在裏麵夾死了連屍體的都找不到的境地,甚至有點震驚於魚小滿的這種情緒:


    “你這麽以為?”


    “我不知道!”


    魚小滿猛地打斷他,“你腦子裏的東西我從來也不知道。從前,現在,也從來不能知道!我和那些質問你的祭司長和長老和文士一樣,不知道!”


    她後退了兩步,把那本書砸還到他懷裏,開始諷刺地笑。


    “說不定你自己也不知道呢,耶穌大人!如果你還是覺得你什麽都不告訴我,又一定要這麽不死不休地跟著我是在行善滿足你的某種偉大的,悲憫的,行善的,且不被理解的奉獻心理的話,你完全可以給我一個,和耶穌一樣的迴答!”


    魚小滿說著說著的時候,聲音已經開始越變越大,到最後以一種冷笑的語調高聲喊了出來。


    她覺得她在崩潰,簡律辰也覺得他在她心裏的模樣崩潰了。


    原來……她覺得他隻是天性如此麽?覺得他隻是愛好做這些且閑的有功夫地樂於做這些麽?


    有一種很無力很諷刺的感覺傾巢而出,洶湧沒頂。甚至讓他不知道要怎麽迴答。


    解釋嗎?她信嗎?不可笑嗎?值得嗎?


    他幾乎是帶著同樣諷刺的笑提起手裏的書,一字一字問她:


    “你以為我信基督?”


    “何必信,你已經是他了。”


    魚小滿冷笑,抱著畫板慢慢後退,幾步後決絕地轉身,蒼白又冰冷的表情,慢慢淡在有些蒼青色的太陽雨裏。


    魚小滿離開得就像是一個不再信奉主的教徒,不再信奉……她的主。


    徹底的背棄。


    簡律辰沒動,隻有眼裏一層一層波雲翻滾的黑霧在暴露他極力隱忍的情緒。


    腳上有種空洞而幽沉的東西將他的雙腳帶鉛纏繞,鈍的,帶刺的,冷涼的……他也想笑,隻是腳上邁不動了。


    ……耶穌迴答了什麽?


    時間仿佛改變了軸刻度,變得有些泛黃了。他翻開《聖經》,找到有泥土的那一頁,那些文字像是靜靜躺在上麵成為鐫刻的油墨:


    那些人迴答耶穌說,我們不知道。


    耶穌說,我也不告訴你們,我仗著什麽權柄作這些事。


    ……


    別人對你懷惡,你又何必善良呢?你又不是上帝。吃掉那個會讓你眼睛明亮,能知智慧的果子,然後,你就能獲幸福了。


    伊甸園裏,曾經住著條誘惑夏娃透禁果的毒蛇。


    那條毒蛇善於吐著信子,在言語之間誘發人內心的黑暗和**,捕食人一線之差的良知。


    當然,這麽講著的話,遇上膽子不那麽大的家夥,這條蛇其實還可能更壞,比如……當你不願意去摘善惡樹上耳朵果子的時候,它纏著你的脖子說:


    你不摘我一口咬死你。


    私以為,關鍵點其實就是這個倒黴又可憐的愚蠢女人無意之間遇上了這條毒蛇。


    ok,結束這無聊又沒幹貨的閑扯。毒蛇就是顧誠,倒黴又可憐又愚蠢的女人,想必聰明的腦瓜都看出來了——紀瀟黎。


    紀瀟黎真的是無意間撞到……哦不,應該說聽到顧誠和人在黑暗的小角落裏,和幾個她一看就不是什麽好道上的人竊竊私語,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


    那個黑暗的小角落其實就是平時沒人走的酒店幹洗房。


    她昨天就入住這邊了。本打算見到魚小滿後,能夠曉之以眼淚,動之以鼻涕地進行溝通說服,卻不料她自己,完全放不下和魚小滿之間那互相難以低頭的下巴。


    她期待的和解場景是看不見了,非但如此,還硬生生被魚小滿弄了一鼻子的灰。尊嚴和麵子三番四次感覺被鄙視踐踏,對魚小滿怒氣和恨意,此時都有點不夠言說。


    她前一天的衣服幹洗房還沒給她送來,她隻好自己去取。


    離奇的是幹洗房一片安靜,外麵連個做登記貼標分房號的人都沒有


    紀瀟黎差異之間繼續往裏走,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講話,她探出頭去看,一個不該遇上的人,一些不該聽到的話,就在這裏,碰見了。


    “他肯定早到,這是他的習慣,放心,你讓人守在那裏就是。”


    “不不,做得幹淨點,弄成是意外的樣子……”


    “十五分鍾,在魚小滿到之前,一定要辦完,錢不是問題,我要白澤他十五分鍾之內見閻王!”


    最後一句話直接把紀瀟黎嚇得倒抽一聲。


    “誰!”


    在掛衣間抽著煙的顧誠猛地轉過頭來,隨即幾個背對著她的大黑影也刹那驚覺,紀瀟黎心髒狠跳,轉身就跑。


    裏麵很快衝出兩個男人,“救命!”紀瀟黎還沒跑出幾步,就後麵的人抓住了膀子,隨即捂上嘴巴往後拖。


    “唔……唔……”


    紀瀟黎一陣驚恐,內心狂跳,直到她被捂著嘴巴,下巴上抵著尖銳的物什拖到顧誠麵前時,她眼睛睜得更大。


    “紀家小姐?她怎麽會在這裏!”


    顧誠轉頭,憤怒地朝著身邊一個光頭低聲驚喝。“你他媽支開了人,外麵不是有人守著這片地兒嗎!”


    那個光頭同樣穿得西裝革履,派頭十足,隻是那邪凜不善的眼神和渾身賁張的肌肉,還有脖子後麵一條隱隱露出來被遮擋的刀疤,十分明顯地告訴著紀瀟黎,這個人是個什麽道上的!


    紀瀟黎一陣驚恐的嗚咽,死盯著顧誠,強自壓下一點點恐懼——顧誠知道她,認識她,應該、應該是不敢對自己怎麽樣的!


    ——隻是顧誠,剛才說的什麽?他居然要、要、要……做掉白澤?!那個他剛剛留學歸國的弟弟?!


    哦對,白澤在外的身份倒不是私生子,而是留學歸國,風光無限的二少爺。紀瀟黎當然震驚。


    光頭很快轉身出去,不久變提著兩個屁滾尿流的兩個毛頭進來,扔在地上一頓猛烈的拳腳:


    “媽的,讓你倆給老子看住看住,麻痹的一起跑去洗手間一起撒尿偷懶抽煙!我讓你們撒,讓你們撒!”


    一腳一腳仿佛能聽到沉悶的擊打聲音,地上兩人低聲嚎叫連連,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求饒:“偉哥我錯了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媽的還讓你們有下次,老子今天就弄死你們兩個狗娘養的,知不知道壞事兒了?你們他媽的壞了我貴客的大事!老子今個還得多做一條人命,殺個小妞!”


    紀瀟黎從沒見過這麽近距離的暴力,當場嚇得魂都飛了一半兒,眼淚在眼眶裏一片汪洋。


    “……夠了夠了,別他媽把這裏弄出人命來!”


    知道他就是做給自己看的,顧誠煩躁地一揮手把光頭喝住。“這女人動不得,她家也不小。”


    顧誠嘴裏的煙頭被咬變了形狀,“呸”地一口狠吐到一邊,踩得粉碎,這才麵色陰沉地朝紀瀟黎走來


    “紀小姐……你真是……”他煩躁地搖了搖頭,脖子上的青筋都有點繃得厲害,看得出來牙齒咬得非常緊。“你還真喜歡亂跑。”


    “嗚嗚……”


    紀瀟黎猛烈地搖著頭,腳步在地上打滑掙紮……她覺得顧誠一點不像商人,眉宇間的戾氣陰沉得,像是要殺人……啊對,他是要殺人!


    “他們可以讓你講話,但你保證不能喊好麽?”


    顧誠讓鋒利的刀尖碰了碰她嬌嫩的脖子,然後壓著聲音問。


    紀瀟黎滿臉恐懼的淚水,嗚嗚點著頭。


    “放我離開!我不會說出去的!”


    紀瀟黎嘴巴被鬆開的第一句顫抖的話就是這個。


    除了顧誠,另外幾個也全部都用看白癡的眼神那麽打量紀瀟黎。放她走,可能麽?


    “……你想要怎麽樣!我、我真的無意聽到的,我、我要是出了事,紀家不會善罷甘休的!!”


    紀瀟黎壯著膽子朝顧誠低聲吼,好歹沒蠢到和幾個劫匪說“我家很有錢,放過我你們想要多少都可以”這樣的話。


    因為這事兒不僅關係到她的命,還關係到顧誠。


    “是啊……所以這件事,紀小姐,對你對我,都真是太麻煩了。”顧誠低聲說。


    顧誠精明冷酷的眼裏神色變幻莫測,像一條陰鷙的毒蛇盯著紀瀟黎,他腦子裏在飛速尋找著對策。


    “……”


    紀瀟你黎害怕到極點,每次他眼皮一緊,光芒一閃,似乎就是條可怕的死亡計劃。


    她動都不敢動,連把捂著自己手的那隻手咬一口喊救命都不敢。身邊兩個架著她的人力氣很大,那個看著自己的光頭眼裏滿是邪凜的殺意……她怕她一喊,轉眼就斷了氣。


    顧誠覺得被她聽到,自己就迴不了頭了。


    他一臉陰影地想了良久,像是結冰的寒霜,看起來危險又陰沉。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紀瀟黎像是淩遲,她不知道顧誠要怎麽處置她……但總歸不會是什麽好的……


    可顧誠突然笑了,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他抬起頭,突然帶著笑意問:


    “紀小姐,你應該……十分痛恨魚小滿吧?”


    ……


    世界上最怕的不是說者無心,而是聽者有意。


    可能魚小滿和白澤誰也不會想到,他們隨口的一談天,落在不該落入的人耳朵裏,竟然能變成一場那麽猝不及防的生死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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