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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秋夜


    林姍姍的不禮貌搞得晚餐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不已,隨後,於村長就顯得更加拘謹和不安了,不時的瞪向自己老伴,估計是還在埋怨老伴把客人給得罪了。


    李秋禾倒是沒什麽異樣,仍是很少動筷,不時還會和氣的跟村長老伴王嬸講幾句話,希望對方別把剛才的事往心裏去,同時也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這倒是讓王嬸受寵若驚得不行,心裏暗自感激不已的念叨著,李幹部這姑娘年紀輕輕的,不僅人生得俊,講話還這麽溫和,哪有半點像老頭子說的那樣,城裏的大幹部都喜歡端架子動不動就會張口罵人的喲,也不知將來哪家爺們能有福氣,把這麽個天仙兒般的閨女娶迴家去哦。王嬸在村裏是兼職媒婆,一來二去倒是幫人瞎操起了閑心。


    幸好這尷尬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太久,約摸十多分鍾過後,李秋禾的電話響了起來,她臉色登時就是一喜,趕緊起身去邊上接電話。


    果然,電話是陳揚打過來的,說是大概還有半個鍾頭這樣就能到村子裏了,她一喜之下,甚至連沒聽清楚陳揚後麵的話,說了句“我知道了,我馬上去村口接你。”後,就飛快掛了電話。


    緊接著,她馬上迴頭對桌裏人知會道:“於村長,不好意思,我朋友好像快到了,我得到村口去接他。”


    說完心急的她甚至都等不到於老頭迴答就已經急步朝廳外走去。


    “誒,李幹部,您等一下,我陪您去。”


    於老頭見狀臉色頓時大變,邊說邊跟了出去。他可是知道現在在他家院落外頭可是有一大幫村民還沒散呢,要是一會嚇到李幹部就遭了。


    院子外頭,李秋禾剛一跑出來,看到外麵那一大幫村民時,心裏登時咯噔了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往外頭走去。沒辦法,一想到陳揚興許已經到了村口,她就再也坐不住了,哪怕這會兒被人當做是火星人一樣的圍觀,她也顧不上這麽多了。


    但讓人意外的是,村裏人看到她出來後,竟然沒有,反倒是變得安靜了些,並且很主動的給她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通道,甚至她所經過的地方,周圍附近的村民們還很憨厚的主動跟她打起了招唿。


    “李幹部,您好啊。”


    “李幹部,您辛苦了。”


    老鄉們一句句質樸的問候讓李秋禾有點受寵若驚,她邊走出於家院子,邊還不得不頻頻微笑點頭,口中說著“你好,你好。”,來迴應這些熱情的鄉親。


    其實她也沒覺得自己真幫了柳林村多大的忙,一座希望小學最多二十萬,而柳林村及附近山村的孩童數量不多,學校規模也不用太大,因此基金會幫村裏建的這所小學才花了不到八萬塊錢。並且當初基金會在全國遴選首期投資建校的那一百個貧困村時,大多也都是由陳揚親自圈定的,這柳林村當然也不例外。反正,對鄉親們的感恩戴德,她總有點受之有愧的感覺。


    這時,於村長和幾個隨李秋禾進山的同事也追了出來,連連喊著李秋禾等等,她隻好停住腳步。


    於村長趕上來就氣喘籲籲道:“李幹部,村口離這兒有二裏地兒呢,山裏路不好走,又黑,就讓我家二小子過去接一下您的朋友就成,您就別辛苦跑那麽遠的路了。”


    李秋禾卻是微笑著搖了搖頭,說:“不了,還是我親自過去接一下比較好。”說著又看向自己那幾個下屬,“劉鑫,你們幾個也不要跟來了。”然後瞥了一眼也跟過來了但一直低頭不敢說話的林姍姍,心裏就是一歎,這個秘書是自己挑選的,工作上沒得說,但是在品德方麵卻遠遠達不到自己的要求。


    最後一合計,於村長還是要求要陪同前往,李秋禾也沒轍兒,想想反正今晚要在村長家留宿,萬一到時候陳揚要跟自己住一個屋裏,也總是瞞不過村長家裏人的,就點頭答應下來了。


    很快,支走了幾個下屬,於村長就拎著煤油燈陪她往村口方向趕去,誰知到半途時,一個穿著身洗得發黃的老式舊軍裝的中年漢子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喊住了於村長,臉色惶恐的喘著氣道:“村長,村長,大事,大事不好了......”


    這個漢子也是村幹部,平時就住村公所裏頭,負責宣傳和計劃生育的工作。


    看他丟三落四的樣子,於村長就覺得在人李幹部麵前丟了人,皺眉嗬斥道:“二牛你好好講話,李幹部也在呢,火急火燎的也不嫌丟人,能有什麽大事不好了,真是的。”


    “哦牛連連應道,不好意思的衝李秋禾憨笑點頭,然後還是很急切的說道,“村長,鄉裏剛來電話了,說是又有大領導要來我們村考察工作,讓我們提前準備一下。”


    於村長聞言就是一愣,自打他選上村長之後,不算李秋禾的話,村裏來的最大的幹部就是從鄰村出去的一個管水利的副鄉長了,這大半夜的村裏還能來多大的幹部啊?跟著就皺眉問道:“李幹部不是已經到了嗎,還有啥大幹部要來?”


    “不是,村長你聽我說,真的,鄉長剛剛在電話裏講,說市長要到俺們村來,而且馬上就到。”二牛說著,臉上泛起異樣的神色,顯然剛才能跟鄉長通電話讓他倍受鼓舞。


    而於村長聽完後頓時如被人用木棍砸了腦瓜子一下,張大嘴巴半天講不出話來,愣了足有十幾秒鍾才迴過神來,不可置信的連連問道:“啥?你說啥?你再說一遍,啥市長要來?”


    “村長,是真的,鄉長剛剛說了,說這迴真的是市長要到俺們村來考察工作了。”二牛抑製不住激動興奮的情緒,說話的聲音一直都是顫抖著的。


    的確,聽說上迴市裏有個副市長隨隨便便到隔壁村考察了一下,結果人那副市長當場就拍板給鄰村修了個大水庫,現在鄰村人再不用擔心幹旱季節沒水灌溉莊稼了,幾乎年年都旱澇保收,而且閑時又利用水庫搞起了水產養殖,聽說賺了不少錢,村裏家家戶戶到年底都有發獎金的,也算是脫掉貧困的帽子了,這可著實是把他們村子裏的人羨慕死了。


    “什,什麽......”


    於老頭傻呆呆的嘟噥著,還是不大敢相信,腦子裏卻也是跟二牛的想法一樣,這年頭,就怕領導不下來啊。


    又顫聲問:“二牛,鄉長說是哪個市長,”村裏隔個三五天就有郵遞員送份鄉裏過期的南港日報來,因此於村長也多少知道一些本市領導的名字。


    “聽鄉長剛才說,說是,來咱村的是咱們西州地區的陳市長真的是咱們西州的陳市長要來了。”二牛一個三十好幾的老光棍,這時眼圈都紅了起來。也難怪,他這時仿佛已經開始幻想著陳市長給村裏撒下大把的鈔票,然後他們村也能跟隔壁村一樣,脫貧致富,而他也可以能有錢娶媳婦了。


    “什麽?”


    二牛這句話如同壓到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於村長隻覺得腦袋轟的一下,腿彎子一軟,竟直接摔坐在了硬邦邦的泥地上。


    然後牙齒跟結冰了似的,癱倒在泥地上,哆哆嗦嗦的失魂落魄的問道,市長?”


    “村長,您別倒下啊,咱村可就指著您了。”二牛趕緊上去扶起於老頭,邊拖著他往迴走,嘴裏急急忙忙的嘟噥道,“鄉長剛剛還說了,時間緊迫,恐怕來不及精心準備了,但還是要求我們村委會立刻行動起來,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務必要把咱們村改革開放以來所形成的良好精神風貌展現在陳市長麵前......”


    看著已經失去思考能力的於村長被二牛連拖帶拽的拉走了,李秋禾不由暗地裏搖頭苦笑一聲,瞧這些人,一聽說人家陳市長要來,還沒真見著人呢,瞧這都變成什麽樣子了嘛?


    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彎下腰,從地上拾起剛才老村長掉在地上卻忘了拾起的煤油燈。


    還好,燈沒有熄滅。


    目光再次轉向遠處的村口方向,卻是怎麽也邁不出步子了。


    的確,既然陳揚是來考察的,身旁的隨行幹部肯定少不了,自己再貿貿然的去村口等他,總是會讓他手下那些幹部胡亂猜測的,對他影響不好。


    想了想,她幹脆就這麽拎著盞昏黃的油燈,站在了路旁的一處土丘上,遠遠的觀察起了遠處村口方向的情況。


    不知過了多久,村口方向才閃爍起了一連串的車燈,貌似進村的車子還不少,目測都已經超過十輛了。


    看著那些忽閃忽閃的車燈離自己越來越近,她輕咬了咬下唇,心裏邊卻是鬱悶的想到,不是早說好了是過來休息兩天的麽,怎麽現在又變成來村裏考察了呀?哼,真是講話不算話,害我白白高興了一場。


    雖然此刻時間尚早,才剛過九點,但山裏的夜晚卻已經有了些許的涼意,她忽然間也覺得有點冷了,便下意識的伸手環抱住自己胸前。


    這時,一陣冷冽的山風吹來,把她的裙袂吹得獵獵作響起來。


    於是,這夜風漸涼的初秋深夜,在這個光禿禿小山坡上,這昏黃油燈的,這一襲秋裝卻清淡如菊的美人,在這寂靜的深夜裏構成了一幅很詭異的畫麵。


    而畫中美人綽約的身姿,隨著秋風漸起,卻越發顯得楚楚可憐極了......


    .


    柳林村村公所前一段約百十來米的黃泥路兩旁,此刻旌旗飛揚,鼓樂聲滿天飛,大幅簡易的標語彩旗橫飛,其中最中間,最大的那個橫幅上麵寫著一個大標題――“熱烈歡迎陳市長蒞臨柳樹村檢查指導工作”


    別說,就這個橫幅來講,雖然因為時間關係,製作得有些簡陋,甚至橫幅上麵的字跡都好像還沒幹,但這內容還真挺像模像樣的。


    這裏不得不稱讚一下老村長的組織能力,在短短的半小時之內


    而這熱鬧的景象讓人差點忘了現在都已經快九點半了,要知道在村裏麵,平時過了晚上九點鍾以後,絕對是夜深人靜的時段了,基本上你走在田間小路上,最多也就能聽到幾聲稀稀落落的狗叫聲,像這麽熱鬧的景象絕對是這小山村這麽多年來的頭一遭。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在初秋深夜冷冽的寒風中,列隊站好在道路兩旁的小朋友們大聲喊著歡迎的口號。此時已經有點冷了,小朋友們的臉頰大多都被凍得通紅,但他們仍然在努力大聲的喊著歡迎的口號,並且每個小朋友的臉上都掛著發自內心的可愛笑臉,衷心歡迎著市裏麵首長的到來。


    是的,也許他們的隊列站得稀稀落落的,他們的普通話也並不標準,甚至就連他們的口號也不是十分整齊劃一,但是,他們絕對是很認真的。


    因為之前緊急動員會上老村長就已經說了,這次來他們村裏考察的是西州市市長,是個天大的首長。而他們中間恐怕沒有幾個人能講得清楚市長究竟是什麽樣的大官,但他們卻都知道,能讓平時牛氣衝天的老村長變得說話語無倫次而且還狀若瘋癲的,那肯定是很大很大的大官。


    他們也不知道市長來村裏考察意味著什麽,但老村長前麵做動員時候說得很清楚了,如果市長實地考察迴去後滿意了,高興了,那麽他們柳林村就有希望了,而他們這些本村的娃娃們將來也能用上兩塊錢一支的鋼筆了,說不定將來還能有錢念大學呢。大學是什麽地方?那可是在這些村裏頭的小孩子們心目中像天堂一般的存在。


    因此,雖然他們中有很多人其實都是剛剛才被家長從被窩裏頭拎出來的,但這時卻都很懂事的沒有哭鬧,很努力的按照村幹部的要求去做,去喊口號,去揮舞手中小小的紅色綠色藍色的彩旗。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話看來不假。


    但可惜的是,坐在車裏的陳揚此時此刻卻卻絲毫感受不到半點受到夾道歡迎的喜悅,反倒是看到這幾十個站在道路兩旁瑟瑟發抖著夾道歡迎他的小朋友時,他結結實實的被柳林村在深更半夜裏頭搞的這麽一出歡迎儀式給震驚了一下。


    再又看到那一個個鮮活稚嫩的小臉蛋被凜冽的山風吹得又紅又紫的,他不由輕皺了下眉頭,當即朝前麵的胡立楠吩咐道:“小胡,問問看怎麽迴事?是誰出的餿主意?叫小孩子大半夜的跑出來遭這罪受,這也太不像話了,簡直就是荒唐”


    其實這主要是因為陳揚平時行事低調,並且極少有需要到下麵調研搞領導形象工程的時候,所以他才會覺得荒唐,事實上比這更離譜的事在國內很多地方都每天反複上演著。說真的,叫這些小孩子出來歡迎市領導很正常,領導都好這一口,以示親民嘛。這不過是小意思罷了,實際上很多地方下級別的幹部為了討好上級領導,比這更荒唐的歡迎儀式都比比皆是。


    “好的,市長。”


    小胡能聽出來陳揚語氣中的不悅,趕緊應下,然後飛快掏出新配的手機,給前車的李書記去了電話。


    很快就有了迴音。


    小胡簡單問了情況後,立刻迴過頭向陳揚匯報道:“市長,李書記說他也不太清楚,前麵他隻是交代小南鄉這邊簡單做一下準備,安排好食宿之類的問題,卻沒想到村裏會扭曲了自己的意思,這麽胡鬧一通。”跟著馬上就又說道,“李書記說已經通知村幹部讓孩子們迴去了。”


    陳揚“嗯”了一聲,伸手使勁摁了摁額頭,既然已經把自己的意思知會到了,他便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追究下去。而且他心裏其實也很清楚,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更何況下麵這些幹部這麽做無非還不是想巴結討好自己,站在他們的角度考慮,他們這麽做並沒有錯,隻是沒想到會碰到自己這樣一個極其不喜歡搞這一套的領導罷了。


    很快,就見到前麵開路的頭車上有一名夾著黑色公文包的中年幹部飛快下車,並且迅速找到了帶領孩子搞歡迎隊列的村幹部張二牛,然後就見那張二牛同誌嚇得臉色都綠了,忙不迭的直點頭,顯然他們也沒料到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原來還有不喜歡這個的領導。


    再過得沒兩分鍾,還在喊著“歡迎”的學生隊列總算是被領隊帶走了。


    孩子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都還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尤其是村幹部二牛叔那一臉黑線的嚇人模樣更是讓他們心裏篤定,這次肯定是他們沒表現好,要是給市長留下壞印象,那咱村可不就沒希望嗎?


    孩子們懷著失落萬分的心情排著長長的隊伍被遣散迴家了。


    而坐在車裏的陳揚看到孩子們離去前,臉上那錯愕,不解,甚至是委屈的表情時,不禁在心裏再次長歎了一聲,這種形式主義真是害死人啊。


    三分鍾後......


    嗤


    在以蝸牛的速度行進了約有五分鍾後,隨著一聲輕微的刹車聲響起,本田車總算有驚無險的穩穩停在了前方一幢破瓦房前。


    隨後,車窗緩緩搖下,陳揚坐在車裏,稍微朝外麵打量了一眼這間有點類似於祠堂的破落院子。


    與此同時,胡立楠已經飛快的先行下了車,繞到後麵,輕開了車門。


    而陳揚剛一下車,南港的李書記和何市長就分別從各自停車的地方迎了上來,李書記小聲對車裏的陳揚匯報道:“陳市長,這裏就是柳林村的村公所了。”然後又指了指旁邊遠處的一位候場的小老頭,介紹道,“這位就是村長兼支部書記於大根同誌。”


    其實他原先也不知道村長於老頭的名字,這柳林村的資料,甚至包括整個小南鄉的資料,都是前麵在車裏惡補的。畢竟要是讓陳揚知道自己對所管轄的地方一點也不熟悉,那還不得白白挨一通批評嘛,而且也真有點說不過去。


    陳揚順著李書記所指方向看了過去,隻見一個看上去十分緊張不安的老同誌就站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


    而這位老同誌身上打扮極為特別,光看上半身倒還好些,一件極為正式的深藍色中山裝,扣子扣得異常整齊,上衣口袋裏海插著支鋼筆,筆挺挺的,顯得很有精神的樣子,盡管這身衣服看上去明顯有了些年頭,並且袖口處有好幾處都已經磨得脫線了,但還算是很得體。可配上他下身套著的那條泛白的綠軍褲,整體一看就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了。


    看這一村之長的穿著打扮就大約能猜到,柳林村的確是如假包換貧困村。


    陳揚心裏暗歎一聲,立刻快步朝村長走了過去。


    於村長見市長朝自己走了過來,一時激動之下,竟忘了要主動迎上來,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而他身後的幾個村幹部也是同樣,這時更是都有點六神無主的感覺。尤其是陳揚看上去竟如此的年輕,就跟個小後生似的,這完全顛覆了他們想象當中市長那威嚴冷峻的形象。


    “於大根同誌,你好。”


    陳揚主動伸出了手,他沒有批評對方前麵整出的那出荒唐之極的歡迎儀式,而是親切的問候了一聲。


    “陳,陳市長,您,您好。”


    於村長的表現跟其他基層幹部沒什麽分別,話說得吞吞吐吐的,鬆開手後,耳中猶自不停嗡嗡迴蕩著陳市長那幹練、沉穩、還略帶磁性的嗓音,整個人如墜入夢中,隻覺得跟陳市長這麽大的領導握過手之後,有種此生無憾的感覺。


    陳揚轉頭環視了四周一眼,發現歡迎的隊伍裏頭,其實還有很多普通群眾在場,但他們大多都是遠遠的躲著觀望,目光閃爍著,並且每當他朝這些鄉親們看過去時,鄉親們的目光就趕緊惶恐不安的躲開了。


    但盡管如此,陳揚還是能從他們好奇打量著自己的目光中讀出了同樣一層意思,那就是殷切的期望。


    是的,他知道自己的到來,對這些群眾意味著什麽。他們期望自己的道來,能改變他們的窘迫窮困的境況。


    沒錯,對陳揚來說,做到這點並不困難,但同時卻又十分的困難。


    不難的是,以他今時今日的權勢地位,可以輕而易舉的改變這個村落的落後麵貌,他真正感到困難的是,他現在要做的,不僅僅是讓一個柳林村富裕起來,而是他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整個大西州地區都富裕起來。甚至,他還希望有朝一日,他再也不會看到國內還有這樣貧窮的村子存在。


    而要做到這一點,他必須要擁有更大的權力,也必須站在更高的位置,否則,這一切都是空想。


    不知怎的,他心裏邊本來準備了有很多話要講的,可這時候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似的,半句話也講不出來。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凝了凝神,轉頭對身邊的李書記道:“武平同誌,你馬上去安排一下,找個大點的地方,看看鄉親們誰有興趣的話,都可以叫過去坐坐,我也想聽聽看大家有什麽話想說對我這個市長講的。”


    李書記暗地裏一皺眉,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跟這些村民聊天沒問題,可萬一中間有人亂說話就麻煩大了。想到這,他就有些猶豫的勸道:“市長,今天會不會太晚了點兒,您看,要不等明天......”


    陳揚擺擺斷道:“不了,我看今晚就挺好的,鄉親們不也還有很多都在這兒嗎,省得明天又會耽誤大家去忙農活。”


    李書記無奈,隻好點頭答應:“好的,陳市長。”說完就給旁邊一個幹部遞了個眼色,那名幹部會意,知道該怎麽選人,趕緊轉身辦事去了。


    大約十分鍾後,村公所院子的一塊空地裏擠滿了人。聽說陳市長要跟大夥聊天,大家都熱情高漲的報名,但名額有限,最終還是優中選優的挑出了三十多個老實巴交的村民做為代表,男女老少都有,當然了,也都是些良民,刁民那是肯定沒這種機會的。如果不是陳揚搞突然襲擊,相信肯定還會做得更好。


    其實按李書記的真實想法,他原本是不怎麽希望這麽多人過來的。可不是嗎?有什麽好聊的啊?瞧他們苦哈哈的樣子,無非就是想借機跟陳市長吐些苦水,順便再請願。但又怕村民若是來得太少了會讓領導生疑,那樣反倒不美。


    因為時間倉促,並且條件確實很簡陋,陳揚也就沒有讓人布置一些桌椅之類的擺設,他自己就站在這不大的曬穀場裏頭,而旁邊的幹部群眾則自動圍成一圈,安靜的聽他講話。


    陳揚其實沒太多要講的,而且他來這兒的目的本就是多聽少說。


    因此,簡單的寒暄問候了一下,他就開始聽村民介紹本村的情況。道聽途說都是假的,真實的情況也隻有住在這裏的老鄉們才最清楚,也隻有他們才真正知道他們自己當下最需要政府給予哪方麵的扶持。


    這裏不僅僅是指財政撥款,實際上每年財政撥下來的扶貧款都不算太少,但中間各級財政層層克扣下來,真正能到得了村裏,真正用於發展村裏經濟的錢就所剩無幾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麵村幹部有交代,等陳揚講完後良久,都沒聽到有人主動發言的,群眾們還是跟前麵迎接陳揚車架時那樣,有些躲躲閃閃的,誰也不敢帶頭發言。


    冷場了一小會兒,還是那個李書記,他心知這樣下去可不行,就趕緊又對手下的一個幹部使了使眼色,示意讓他找兩個人出來,這樣領導滿意了就行,別一會兒顯得村民們好像是畏畏縮縮的不幹,這就失去開這個親民會議的意義了,而且這樣會顯得有刻意的成分在裏麵,很容易讓領導察覺到。不管怎樣,先把今晚扛過去再說,迴頭再好好布置一下,想來就不容易出什麽紕漏了。


    很快,群眾隊伍裏有個老漢先站了出來,隻見他有些哆嗦的挪步出來,陳揚見狀忙迎上兩步,親切的握住他的手,問道:“老同誌,您好,您貴姓啊?”


    “陳市長,我,我叫王富貴。”


    王老漢顫抖的迴答道,陳市長的平易近人讓他激動不已,眼圈立馬就有點紅了,他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才好了,幹脆很沒禮貌的使勁抽了抽鼻子,哽咽著感慨道:“陳市長,政府好啊”


    王老漢一開口就唏噓不已,接著又說道,“咱們村可算是把您盼來了,我要借這個機會代表全村十六戶孤寡老人衷心感謝咱們的市委市政府。老漢我今年都六十多了,如果沒有政府的照顧,我這把老骨頭恐怕早就交代出去了,即便餓不死也早該病死了。”


    跟著就馬上列舉了一大堆也不知道究竟是真實發生在他身上,還是他杜撰出來的先進事跡,比如某年某月南港市政府組織的“下鄉送溫暖活動”,“南港市市委班子走進山區扶貧助困活動”等等之類的。


    而這王老漢開了個頭之後,隨後又先後有幾名群眾站出來發言,雖然村民們的語言很樸實,並且表情也很自然,但其實實際內容卻也都跟王老漢說的差不多,無非都是些感謝政府,感謝黨的套話。


    現場氣氛一度變得熱烈起來了,不僅僅是群眾踴躍發言,幹部們也紛紛大談特談起了這些先進活動。


    陳揚一直在親切的跟群眾交流溝通者,但實際上他心裏麵卻很清楚,知道自己這趟算是白來了,真正的民意沒聽到半句,反倒是聽到了連篇累牘的阿諛奉承之詞。


    算了吧,這種形式下的交流純粹是在浪費時間。


    陳揚有些鬱悶的想到,對此卻也無可奈何。


    跟群眾們聊了約摸有二十多分鍾,快到十點的時候,李書記又來勸道:“市長,時間很晚了,再說,您也趕了一天的路,而且還沒有吃晚飯,我看今天的會還是先開到這兒吧。”


    “嗯,那就先這樣吧。”


    這次陳揚順水推舟的答應下來。的確,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浪費時間的人。


    可就在陳揚一行人離開曬穀場,打算到另外一處大廳用餐時,陳揚卻看到一個歲的小男孩這時正吃力的端著隻盛滿了滋補糖水的大水碗,也正打算,看來是。


    而在這涼嗖嗖的夜晚,這個小男孩卻是穿著一身短打裝扮,似乎他不怕冷似的。


    “小朋友,你等一下。”


    陳揚朝他招了招手,叫住了他。


    而旁邊的幹部們頓時變得緊張起來,因為任誰也瞧出來了,這個小男孩身上穿的那條短褲上有好幾個很明顯的大補丁,看來他不是不怕冷,而是他家裏估計是實在沒錢置辦衣物給他。


    小男生被陳揚叫住後,一時間就有些莫不清楚頭腦,不知道這位大領導要問自己什麽,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傻呆呆的模樣瞧來甚是可憐。


    陳揚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子,伸手輕輕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輕歎口氣,問道:“小同學,告訴叔叔,你叫什麽名字啊?”


    “叔叔,我,我叫張國。”小男生雖然很緊張,但還是順利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小同學揚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道,“你這大冷天的穿這麽單薄,你不覺得冷嗎?”


    “叔叔,我不冷的。”


    小男生使勁搖了搖頭,可說完後就直接打了個噴嚏。


    “小銅須,你家裏條件不好,對嗎?”


    “嗯,。”


    這次,小男生用力的點點頭,他覺得這個叔叔不像壞人。


    “可新希望小學不是免費給你們發了秋裝校服了嗎?你怎麽不穿呢?不好看對嗎?”


    “不是的,叔叔,學校發的校服可好看了。”小男生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叔叔我舍不得穿的呢,因為爸爸說了,新衣服能賣不少錢,但若拆開包裝了,就不能賣錢了呢。”


    “那你以後上學去學校怎麽辦?你不想繼續念書了嗎?”陳揚又問。


    小男生一下愣住,半天才黯然垂下頭,小聲說道:“叔叔,我很想繼續念書的,可我家裏沒錢繼續供我念書了。”


    “快進去吧,一會兒趕緊跟你家大人迴去。”


    陳揚輕輕拍了下他的腦袋,邊說著,輕歎口氣,然後才從地上起身,隨即臉色卻變得愈發的凝重起來。


    而他邊上,李書記和何市長兩人都是滿臉羞慚。顯然童言無忌,這個小男生說的一番話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剛才他倆精心布置的和諧歡樂的景象。


    等小男生離開後,陳揚卻沒繼續往前走進偏廳用餐,而是站定在了門口處。


    他不走,其他幹部自然也不敢進去。


    “同誌們,南港是比不上,但在我們整個西州地區,南港市絕對不是最窮的,可你們看看,在南港竟然還有如此貧窮的地方,你們捫心自問,你們平時的工作真的做到位了嗎?”說話間,陳揚的語氣變得愈來愈嚴厲起來,“我不知道國家和省裏每年撥下來給像柳林這樣的一個貧困村的扶貧補貼究竟有多少,但我想,總歸還不至於讓小孩子沒衣服穿,沒有書念。你們說是麽?”


    眾位西州幹部頓時聞言,盡皆臉色羞愧的低下頭去。


    “我很想知道,你們市裏究竟把國家撥給的扶貧資金挪用到了什麽地方?你們市裏又是誰來具體負責這塊工作的?”陳揚這話已經有點問責的意思了。


    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很快就有一個中年幹部不得不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陳市長,國家和省裏頭撥下來的扶貧專項款一直都是劃撥到財政的,我是具體負責財政統籌的,因為這兩年南港的海邊旅遊發展得很迅速,力求打造出一個屬於南港的旅遊品牌,常委上會的意見也是盡可能把財力物力人力等等向這方麵傾斜,向這個方向。這才有點忽略了扶貧工作。”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我接受您的批評,的確是我的工作沒做到位,我迴去後一定向您做深刻檢討。”


    現階段各地方政府挪用上麵撥下來的各種專項撥款的現象並不罕見,而且不光光是扶貧款,像什麽教育、農業、甚至是宗教等等的專項款都鮮有不被挪用過的記錄。反正錢到了各地財政局賬戶上了,怎麽花那就是當地政府說了算了。上麵雖然有硬性要求不得挪用這類型的,也有製度製約,但效果總歸還是不甚理想。


    因此,他這個檢討更像是替自己開脫。


    陳揚看了這名中年幹部一眼,卻才知道原來這人竟是之前那個囂張跋扈的彭大隊長的親姐夫,也就是南港主管經濟的副書記周耀坤。沒想到前麵的事情才剛暫時放下,這裏的事又牽扯到了他。


    說實話,陳揚之前就已經有了要動一下這個周副書記的念頭,畢竟在他看來,一個能夠縱容自己親戚胡作非為的市委領導,若說自己身上沒有問題,那種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李書記,中央早就三令五申過,要求各地方政府少搞一點麵子工程,多為群眾做一點實事,你們都當成耳旁風了嗎?還是你們覺得拿個旅遊城市的稱號,比讓群眾吃飽穿暖來得更加重要?”


    陳揚的質問聲不大,但卻讓一眾幹部們心裏都是咯噔一下,李書記等人老老實實的低頭挨訓,不敢搭腔,更不敢多言。


    隨後,陳揚收迴看向對方的目光,沉聲道:“我不要求大家都能做到跟我一樣,一碗水端平,因為那樣做不現實,工作總還是需要大家去做,我隻是希望,等下次我再來南港的時候,這裏能有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另外,在這裏,我還可以負責任的跟各位講,在原則問題上,誰要是跟我過不去,那我就動誰的位置”


    陳揚的話擲地有聲,眾人聞言盡皆都是一陣心驚肉跳。


    在場的其實很多人之前並沒有親眼見到過陳揚,隻是早知道這個新任市長很年輕,好像三十歲都還沒到。今兒個這麽一見,果然年輕。並且雖說年輕是年輕了些,可不知為何,這個臉色從容不迫的年輕市長給大家帶來的感覺卻是那麽,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強大氣場讓在場的人不自覺的就想往後退兩步,就仿佛這個年輕人天生就該是高高在上的領導者,而我等良民則天生就該是小老百姓似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很讓人難以接受,但卻實實在在的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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