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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風骨


    看到陳揚笑嗬嗬的跟自己幹了一杯,張子宇心裏稍稍有些不痛快起來。其實最近這兩年他已經收斂了很多,身上幾乎再難見到半點往日的紈絝樣子,也著實是在雲北省委裏好好打磨鍛煉了一番。


    但不知怎的,一見到陳揚這個便宜大表哥,他心裏的情緒就再難以平靜下來,而當初那被陳揚狠煽了幾巴掌的白臉上就又隱隱生疼起來。


    可不是嗎?當初你丫的在家族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的現在被打入冷宮了還他媽跟老子牛逼啥?你丫的學誰呐,還風輕雲淡的?靠,笑毛啊笑,老子還就不吃你這一套!


    張子宇心裏很不痛快,不過,早已經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並未表露半點,放下杯子,他便又熱情的幫陳揚和自己分別又滿上了兩杯茅台,邊倒酒邊唏噓不已的感慨道:“大表哥,當初若不是你,我可就真走上歧途了,原先覺得在機關裏束手束腳的不自由就不想去,但現在看來,還是外公說得對,隻要把自己的心態擺正了,在什麽地方都能做出一番成績的。這方麵我可得好好跟大表哥你學習學習。”


    說著,酒滿上了,他又再次舉杯相邀,真誠說道:“大表哥,之前是子宇不懂事,你別見怪!”


    陳揚似乎也被這便宜表弟的真誠模樣給驚到了,就笑著舉杯道:“子宇你千萬別這樣說,看到你取得這麽大的進步,我也感到很高興啊。不過縣裏麵的工作不像省裏,方方麵麵都要考慮到,希望你在新的一年裏,能戒驕戒躁,繼續努力工作,真心實意的為人民群眾多做幾件實事、好事!”


    “表哥跟你說句心裏話,我以前也在縣裏邊工作過,老百姓們的要求其實很低,能有個奔頭看到點希望,你這個縣長就算是很稱職了。嗬嗬,不多說了,表哥我相信你能夠做得到的。”


    陳揚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通,張子宇聽著他這副倚老賣老的口吻,心裏直冒酸水,但又不好表現出來,隻能僵笑著悻悻舉杯幹了。


    放下杯子,他心裏更加鬱悶了:“高興個毛啊你!老子看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吧!你丫的現在是不是當老師當上癮了,老子還用你來教我怎麽做官麽?”


    跟著腦子一轉,又謙虛的開口問道:“對了,大表哥,你以前也是在縣裏邊幹過的,你知道的,年後我就要到泰南工作了,之前我也去實地調研過半個月,迴來後腦子裏就有些新想法,你有這方麵的經驗,能不能幫我參考一下。”


    “好,你說。”


    陳揚微笑點頭。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公私分明,哪怕私底下關係再怎麽不好,他也不會因此而在公事上麵給對方作梗,如果這個張表弟是真心實意的向他請教,那麽他也會知無不言的。畢竟不管怎麽樣,張表弟現在也是地方上的父母官了,如果自己幫他出出主意,能讓那個貧困縣的老百姓們生活得好一些,那麽自己也是樂見其成的。


    “大表哥,泰南那個地方往南毗鄰緬北地區,縣裏多個民族雜居,奈何沒有任何資源優勢,山多路窄,交通閉塞,加之土地貧瘠,在農業方麵也很難有所作為,是以這麽多年來,一直靠的是國家省裏的扶貧款勉強維係,算起來,已經是積困百年了。”


    陳揚默默聽著,沒有插話,而是在腦海中構築出了一副貧困縣的貧瘠模樣來。沒辦法,那窮地方他兩輩子都沒去過,隻能憑空想象一下。


    “大表哥,不瞞你說,我原先覺得自己資曆尚淺,還不足以擔當組織上交下來的這麽重要的一項任務。可等我去那裏考察過後,我才堅定了自己一定要去改變這個縣城落後麵貌的決心。”


    “是的,我真的不敢想象,改革開放都已經二十多年了,可在我們社會主義國家裏頭竟然還有這麽樣一個貧困落後的小縣城。大表哥,你知道麽,年前我下去調研時,在當地一戶普通農家裏住了半個月時間,可在那半個月裏,你知道他們每天都吃些什麽嗎?是醃了近兩年的鹹菜和比石頭還要硬的雜糧饃饃。而據當地村委會的同誌介紹,那戶人家已經是整個村子裏最富裕的一個家庭了。”


    “哦,對了,在我離開村子的那天,那家的男主人去鎮上割了半斤肉,還要了一壺燒酒,迴來給我踐行。可後來我才得知,那個老大哥那天是去鎮血站去賣血才換迴了這五十塊錢買的肉,就希望我這個所謂的省廳下來的專家以後能帶點項目下來給村裏人謀福利。大表哥,你知道麽,我真的有種感覺,我那天就是在喝老百姓的血啊!知道這件事之後,我真的是無地自容啊!”


    張子宇一邊介紹著,臉色漸漸沉了下來,眉頭緊鎖著,說到那戶農家時,他眼圈都有些泛紅了,一副憂國憂民憂心忡忡的樣子。


    而他說話的聲音很講究,雖然不算大聲,但恰好能傳到上席。以至於原本聊得熱火朝天的一幹長輩們,也漸漸停了下來,饒有興致的聽張子宇在那裏感慨萬千的講故事。


    張子宇對長輩們紛紛注意過來的眼神不為所動,繼續醞釀情緒道:“大表哥,我簡直不敢想象,咱們國家每年都撥了那麽多錢下去扶貧,當地政府裏的那些官員他們都拿去幹什麽了!難道他們一個個長的都是豬腦袋嗎?國家和省委每年都搞的那麽多的扶貧方案,難道真的就沒有一個方案是能讓那裏的老百姓們吃飽穿暖的嗎!還是他們都把那些錢都統統拿去揮霍掉了!”


    說到這裏,他的情緒醞釀到了頂點,“啪”的把筷子拍到了桌麵上。


    一時間,旁人無不動容。


    大姑和大姑丈兩人微微點頭表示認可,顯然也對兒子這一番表現感到十分的滿意。他們都是經曆過很多事的人,當然希望自己培養出來的兒子是個有擔當有激情,胸中有公義的男子漢了。


    陳家的幾個叔叔嬸嬸們也都對這個外甥另眼相看起來。說實話,他們為官多年,見多識廣了,在官場上,什麽樣人沒見過啊?倒是像外甥這種官場愣頭青見得不太多,早厭惡了那些爾虞我詐的官場百態的他們,一下子對外甥的印象有所改觀也很正常。


    就連一直端坐上首的老爺子這時也微微動容,做為國家領導人,他平日裏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些和諧美好的事物,偶爾能聽到一些不和諧的聲音也是,加上又是自己的親外孫,並且,對張子宇的表現,他臉上雖然不動聲色,但心裏其實還是很滿意的。這裏畢竟是家宴而不是某機關單位在開大會,什麽都可以暢所欲言,而年輕人衝動點還是能夠理解的,沒有這股子衝勁,是不可能成就一番事業的。


    相比之下,陳揚的表現就顯得太過於冷靜了點,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冷酷。在張子宇激情澎湃講故事的時候,他甚至還有心情夾了筷肉來吃,簡直跟他往日裏熱血衝動的性格完全是兩個極端。


    而他的這種表現,也正印證了一句話,官場果然是個鍛煉人的地方,無論你有多麽硬的棱角,早晚有一天得幫你磨去。


    末了,等張子宇講完,仍在心潮澎湃胸口劇烈起伏時,他才淡淡的來了一句:“表弟,你也別太過於激動了,其實這些事我看也挺正常的嘛。我沒去過泰南,不知道具體情況。但是近幾年來,騙財政扶貧款的縣市地方還少嗎?誰知道是不是國家的錢都養了一幫不思進取的懶漢呢?再說了,地方政府也有他們地方政府的難處,也許中間的確是會有你談到的貪腐現象發生,但不經過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而且也不能因為當地經濟搞不上去就一棒子打死嘛。我相信我們黨內絕大多數同誌都還是好的,而且我認為,問題的根子還是出在製度上。在現行的監管製度下,不出現這類問題的可能性約等於零。總不能什麽都靠同誌們的自覺性嘛。”


    這時,老爺子炯炯的目光在陳揚麻木無表情的臉上一掃而過,也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依舊是不動聲色著。


    而那些長輩們也不由多看了陳揚一眼,腦子裏頭各有所思,但他們都是老江湖了,沒有誰會表現出來。


    隻有陳揚的養母李端玉在心裏輕輕歎息了一聲,這一年來,兒子的話是越來越少了啊。


    長輩們不動聲色,倒是幾個弟妹臉上頗有不快之意。顯然陳揚這種麻木不仁的表現讓他們很失望,他們簡直不敢相信,坐他們旁邊的這個男人是他們打從小就很敬佩的大哥。


    陳若男天天都跟陳揚在一起生活,對丈夫心態上的變化了如指掌,這時就隻是微微轉頭看了一眼陳揚,心裏頭就湧起些莫名的惆悵來,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現在這樣冷酷的陳揚。


    而張子宇卻是對陳揚的表現驚愕莫名,跟著便又暗暗有點喜意。現在可是在家裏關上門來談事情,大家都沒有必要像在外麵說五分話就要留三分,你一個勁的裝逼講套話,長輩們能欣賞才是怪事了。


    不過他卻不知道,陳揚完全不是想講什麽套話,而實實在在是有感而發。在今後這幾年裏,雖然國家整治貪腐的力度一再加強,可不還是照樣三天兩頭就被爆出來某某官員又貪汙了多少多少錢了嗎?


    整飭吏治,打擊貪腐,任重而道遠,絕非一時一日之功。


    隻不過就張子宇目前所處的這個層次,卻是萬難理解得了的了。


    當然了,他不認為自己不理解,而是心中竊喜不已,對長輩們讚許的眼神受用不已,再接再厲,把他剛才跟長輩們聊天時不好意思秀出來的施政綱領對陳揚侃侃說了出來。


    “大表哥,我從泰南調研迴來後,就一直反複琢磨著這個事,到現在腦子裏隱隱有些思路,但還不太清晰,大表哥你聽聽看,如果有覺得不妥的地方,希望你能給予指正,子宇萬分感謝。”


    “好,我知無不言。”


    陳揚點頭笑道,他早煩透了張子宇剛才作秀一般的表演,在他心裏,可不會這麽簡簡單單就相信,這個曾經在燕京頂級會所裏頭一晚上消費幾萬塊的公子哥,會突然間就變得這麽大公無私為國為民了?吃了人農戶家裏的一頓肉就感動得涕淚橫流,洗心革麵了?


    有些東西,他覺得還是放在心裏的好。比如說老百姓們最渴望的公平、公義。


    “泰南這地方資源匱乏,想搞資源經濟的話條件並不允許,而鄰國緬甸也是個窮地方,加上附近沒什麽名勝古跡,旅遊業也很難發展起來,不過,唯一有潛力可挖的是,泰南是省內的大縣,人口基數多,勞動力相對沿海地區便宜很多,我是這麽考慮的,如果能通過縣政府的努力,加強跟外省市人力資源方麵的合作,把這些勞動力輸出一部分到東南沿海發達地區,那麽,將會從根子上解決大部分人就業難的問題,財政撥下來的扶貧款就能夠用在更需要花錢的地方。甚至,等條件允許了,還可以在當地興辦企業,如果國家扶持力度夠大的話,我有信心在泰南打造幾個明星企業來......”


    說到興奮處,張子宇臉上漸漸神采飛揚起來,前麵那一掬鱷魚眼淚早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長輩們也紛紛點頭,表示認可。


    而他此言一出,倒是令得陳揚也微微有些詫異,看來這個便宜表弟還是有點斤兩的,自己之前倒是有點小覷了他。


    看到在場的長輩們及幾個表弟表妹們都被自己剛才那番慷慨激昂的施政綱領所打動,甚至是陳揚的臉色都發生了些許變化,張子宇情緒再次高漲起來,這時想謙虛都謙虛不了了,神采飛揚的看向默默喝茶的陳揚:“大表哥,你在縣裏工作過,你覺得我這個思路如何?”


    陳揚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張子宇,好一會兒之後,才輕搖了搖頭:“表弟,我覺得你的思路從一開始就錯了。”


    “什麽!?”


    陳揚話音一落,全廳裏的人都是震驚不已,齊刷刷的看向了陳揚。


    其實公正的講,剛才張子宇那一番話還是相當有理有據,思路清晰的。但現在才一轉眼,就被陳揚斥為從一開始就錯了,你讓旁人如何會不感到震驚。


    就連一直不動聲色的老爺子,這時也饒有興致的掃過陳揚一眼。


    陳揚當然能感覺到眾人投射過來的不解目光,他也知道這麽說不太合適,但站在公事的角度,他不希望看到即將赴任的張子宇走彎路,盡管他打從心裏對這個便宜表弟不怎麽感冒。


    他淡淡說道:“首先泰南做為一個少數民族自治縣,民族成分複雜,並不像其他漢族人口聚集地區那麽簡單,要想在短時間內就改變他們已經形成了幾百年了的固有生活習慣和習俗,談何容易。我覺得表弟你的想法還是過於簡單了些,即便按你的思路,真的能把這些閑散勞動力輸出出去,但還是可以預想得到,肯定會碰到很多麻煩。事倍而功半,得不償失啊。”


    陳揚這番話一說,眾人這才恍然過來,哪怕是張子宇也不得不承認,陳揚的考慮很現實,隻是自己從一開始就想得太過簡單了。


    “哦,這麽說來,陳揚你心裏已經有想法了麽?”


    這時,廳裏響起一個聲音,打斷了陳揚的敘述。


    陳揚循聲看了一眼,插話這人是張子宇的姐夫邱國民,現在是雲北省第二大城市昆州的常務副市長。從他說話的語聲語調看,顯然他心裏對陳揚也有些小小不爽,這才跳出來幫小舅子說話了。


    其實陳揚剛才在腦子裏描繪泰南貧困縣地圖時,就已經漸漸在心裏形成了一個大致的脈絡了,並且把自己放到了一縣父母官的位置,來考慮該怎樣發展,並且怎樣才能發展得迅速,並且一勞永逸。


    但遺憾的是,陳揚卻沒理會邱國民,而是又看了一眼張子宇,才繼續說道:“照表弟你剛才所說,泰南這個地方毗鄰緬北,據我所知,緬北地區玉石文化源遠流長,民間玩玉風氣很盛,我倒覺得可以由你們政府方麵牽頭,以玉石文化為契機,爭取打造一個集玩玉、賞玉、銷售玉石為一體的一整條的文化產業鏈條。”


    “當然,政府方麵一定要加強宣傳引導,並且要以做大做強品牌的態度來經營泰南的玉石。並且想盡一切辦法把泰南玉石的知名度打出去,記住,千萬不要怕花錢!如果你們真的能夠把泰南玉石的名字打響出去,那麽接下來,再想要發展起旅遊業來,我覺得應該也不會是什麽太難辦到的事兒。”


    陳揚把話說完後,良久,飯廳裏仍是一片寂靜。


    張子宇雖然喜歡演戲,但他絕不是個不學無術的蠢貨,事實上他很聰明,輕而易舉的就理解了陳揚話裏的意思,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但若是讓他當場承認陳揚的方案更有可行性,卻是絕不可能的了。


    而眾長輩們雖然臉色不變,但都在反複琢磨著陳揚提出來的這套方案,甚至都未注意到陳揚已經把話講完了。


    陳揚見氣氛有點不對,就笑了笑,繼續補充道:“嗬嗬,二十一世紀是眼球經濟,誰能吸引到眼球,誰才能真正在未來收獲財富。”


    眼球經濟?


    對於他拋出來的這個新鮮名詞,長輩們眼神再次一凜,繼而恍然。


    張子宇臉色再次動容,心中酸意更甚。


    幾個弟妹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眼睛冒光的盯著大哥看。早忘了就在幾分鍾前,他們還對這個從小就很崇拜的大哥感到失望和不信任。


    “大表哥,其實你剛才談到的,通過玉石文化帶動地方經濟發展,這點我也曾經考慮過,但是大表哥,我想你可能還不了解泰南當地的一些具體情況,事實上泰南的玉石產量從解放以來就不算太高,一些配套的開采加工手段都不發達,真想要做大做強玉石產業,基礎條件就不允許,談何容易啊!”


    雖然心裏麵早已經認同了陳揚的思路,並且已經開始琢磨著迴去後該怎麽樣按部就班的動手了,但張子宇卻還是明確的表示了異議,說話間唏噓不已,倒是不自覺的又憂國憂民起來。


    陳揚聞言卻是莞爾笑了一聲,搖搖頭道:“產量不高就想辦法提高產量,開采加工手段不發達就想辦法讓它發達起來,又或者幹脆直接走精品路線也是一條路子嘛,很多時候,賣的就是一個牌子,實物價值並不值幾個錢。難不成對於表弟你來說,這些基礎的東西,都很難辦到麽?”


    張子宇臉色一幹,半天答不上話來。


    “哼,說得倒輕巧,紙上談兵罷了。你根本就不知道,雲緬邊境那些真正上好的玉石礦脈,要不就是被本地私人財團早早的買斷下來了,要不就是在國境線以外的緬北地區,政府要是想主導發展這個產業,豈是能異想天開的。”


    又是一聲不屑的冷哼不經意間響起。


    眾人一看,還是前麵那個邱國民,他看來是非要替自己小舅子爭把臉迴來了。


    不過話說迴來,他說的倒也確實是泰南當地實情、當地民間賭玉風氣很盛,甚至還催生了不少帶有黑社會性質的團夥,跟當地政府勾結起來,用很小的代價就把那些探明出來的上好的玉脈礦山給合法的盤了下來,悶聲大發其財。若是這個問題不解決好,泰南也隻能做些低端的重複加工,真就是如剛才邱副市長所說的紙上談兵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


    眾人聽了以後,心裏都是認同,有時候,但現實卻是殘酷的。


    而這個時候,就連老爺子那古井不波的眼中也不經意的閃過一絲異色。的確,關於一些地方上礦產資源私有化進行開采的問題,已經上升到中央都會關注的層麵上了。


    “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陳揚瞥了一眼邱國民,臉色不變的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的聲音雖然並不很大,也僅僅隻說了八個字,但傳達到眾人心裏的,卻是一股難以言喻的冷酷力量。


    而他此時的冷酷卻又跟剛才他那番麻木不仁的冷酷形成了鮮明對比。


    但這兩種冷酷,其實傳達的都是同樣的一種力量,以及他強硬的態度和手腕。


    幾乎在他話聲落下的同時,長輩們的心髒都猛然間劇烈顫動了一下,他們甚至現在就已經可以想象得到,假若去當這個泰南縣長的不是張子宇,而是陳揚,那麽當地將會呈現出一番怎樣的腥風血雨和慘烈景象。


    坐在老爺子身側,一直沒有做聲的大姑丈張祖林臉色微變了一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口茶,在放下茶杯的同時,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嗬嗬,陳家這小子雖然腦子靈活,但還是太嫩了啊,放到官場裏或許能做出點成績來,但充其量不過就是一頭隻會撞得頭破血流的蠻牛,也難怪陳老爺子會選擇放棄他了......


    “嗬嗬,很多時候,穩定不代表就可以不作為,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通盤考慮並不一定就永遠是正確的。我不喜歡把問題複雜化,並且認為快刀斬亂麻有時候也不失為一個明智之舉。反正不管怎麽樣,如果換了是我,我想我怎麽也不會讓我所管轄下的老百姓們,倫落到要靠賣血才能換肉吃的程度。如果非要讓我做出一個選擇,那麽我也不會介意去當這個揮舞屠刀的儈子手!”


    就在眾人都還在各自想著事的時候,陳揚卻再次開口說道。


    而他話音一落,更如同往眾人心裏頭扔下了一枚巨石,所有人都被他這句略帶玩笑的話再次震驚了。


    的確,不是陳揚不懂得其中盤根錯節的關係,但正如他所講的那樣,很多時候,考慮來考慮去,這些上層建築裏頭的大人物們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但最後結果,卻往往忽略掉了老百姓們的利益。


    大姑丈張祖林再次捧起茶杯喝了口茶,目光卻不經意的看向了老爺子,而跟剛才不一樣的是,這時候他似乎對老爺子的用意更明了了.....


    張子宇心中倏地一抖,後悔不低起來,這迴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媽的,什麽話,好的壞的都讓這個便宜表哥給講完了,自己反倒成了個襯托別人的小醜,還有沒有天理啊。


    而他姐夫邱國民則臉色沉重的抿了下嘴唇,若有所思。


    至於陳耀華和李端玉夫婦倆,他倆不約而同的都向陳揚投來了欣慰的目光。


    是的,他們為這個兒子感到驕傲。


    有些人,他的公義和善良,永遠都隻會包裹在他那冷酷或者說麻木不仁的外衣裏。而擁有這種人格魅力的恰恰是他們培養出來的兒子,讓他們如何不感到欣慰呢?


    幾個弟妹眼睛冒著光,一眨不眨的緊盯著陳揚,心裏頭更是大聲尖叫起來,還是自己的大哥牛逼啊,在這種場合裏頭都敢直言不諱的講真話。


    陳若男卻是淡淡的側過頭瞥了一眼陳揚,有些無奈的舉起杯子,心裏卻禁不住責備一聲,這人怎麽總是這樣!但不知為何,她心裏卻不知不覺的湧起一陣暖意。也許,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覺得陳揚變了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的確,不管陳揚再怎麽變得麻木不仁,但他骨子裏的正義感卻是從未消失過的。


    想到這,她又忍不住為自己剛才的小小誤解而感到有些臉紅起來,跟著就偷偷瞥了一眼一直沒開口說話的老爺子。


    老爺子這時卻仍舊是不動聲色,對小輩們在飯桌上的討論似乎也就聽過就算了。


    可不知怎的,這時候他腦海中突然間就冒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嗬嗬,我倒是覺得,陳揚同誌在搞活市場經濟方麵,是很有想法,很有能力,並且很有魄力的。”


    其實這句話不是老爺子自己說的,而是他曾經在跟時任總理的一次閑聊中,聽那位從不屈服的鐵腕總理親口跟他提到過的。


    而讓這麽一位強人用了三個“很有”來形容的同誌,即便沒有那層爺孫關係在,試問,他又怎麽可能會輕言放棄掉呢?


    不,從來就沒有!


    此時此刻,想法、能力、魄力,這三個總理曾經提到過的要素,在陳揚身上完美的展現了出來。


    “爸,我跟鳳群很多年沒親自給您拜年了,心裏頭很慚愧,這杯酒是我們夫妻倆敬您的。”


    這時,旁邊的大姑丈張祖林跟妻子陳鳳群相繼舉起杯子,敬老爺子道。


    老爺子把思緒拉了迴來,微笑著跟女兒女婿喝了一杯。放下杯子時,他突然間卻淡淡問女婿道:“祖林,朝陽同誌好像明年就退了嗎?”


    張祖林心裏就是一沉,王朝陽是雲北省紀委書記,雖然跟他不是一個省的,但私底下卻跟他關係極好。但還是很快就迴答道:“是的,爸,朝陽同誌已經在雲北幹了兩屆紀委工作,省委方麵考慮到他的年齡和身體關係,可能會安排到省人大去吧。”


    老爺子點點頭,卻沒多說什麽。


    ......


    飯後,陳揚正要跟陳若男一塊要車迴家,不想一幫弟妹們卻硬是要他倆一塊去京城裏新開張的一間會所要個包廂玩玩,不得已之下,想想又是過年期間,陳揚隻能答應了他們的要求,跟陳若男一塊開車拉他們去了。


    至於那張表弟,他跟陳揚不對味,但跟陳若男等幾姐弟的關係倒還算不錯,不邀請他也不大好,就勉為其難的讓他跟著一塊去了。


    其實張子宇心裏又何嚐想一晚上看到陳揚那張臭臉啊,可奈何他母親陳鳳群少將的意思也是要讓他跟陳家的幾個兄弟姐妹搞好點關係,尤其是跟陳揚,不能再用老眼光去看這個陳家養子了。


    先不說陳揚正兒八經的娶了陳若男,哪怕沒這層關係,恐怕照老爺子的心思,也是有心要捧這位大表哥的。不管怎麽樣也好,陳揚總歸是陳耀華夫妻倆從小帶大的。


    並且,剛才在飯後那短暫的休息時間裏,他母親還專門把他拉到了外院著實是交代了一番,讓他心裏頭陽光點,以前的事就算了,還說什麽這個大表哥當初教訓他,其實也是為了他好。


    好吧,讓他陽光點沒問題,可這什麽大表哥是為了自己好?操,這點打死他都不信。


    同時,他心裏很納悶,母親在來京之前,明明還對陳揚這個陳家養子頗為不爽,怎麽吃了個飯之後,態度就立馬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呢?


    當然,這些話他可不敢在母親麵前提起。


    於是,一輛吉普車裏就擠上了兄弟姐妹一行六人,讓坐在後排的張表弟鬱悶得不行,偏偏他現在洗心革麵,跟京城裏的關係斷了來往,而且家裏長輩也在燕京,他也不敢馬上就跟以前的狐朋狗友聯係,不然他一個電話就能招唿來十幾輛大奔。


    沒辦法,隻好先忍住了。


    總之,今天晚上張大少的心裏頭,那是說有多鬱悶就有多鬱悶了。


    .


    二十分鍾後,陳揚把車停在了青雲大廈的地下停車場。然後一行人上到位於大廈十八層的金龍會所。


    會所門口的諮客是身著一襲大紅色旗袍掛彩帶的漂亮小姐,進到裏麵之後,立刻就感覺到一股奢華的氣息撲麵而來。


    外麵是一間金碧輝煌的演唱大廳,廳中央是個舞池,巨大的球形吊燈忽閃忽閃的放射著妖異的光芒,耳中則是隆隆的震撼音樂聲,進進出出的都是些年紀很輕的青年男女,看來到這裏來玩的都是些像陳軒陳若蘭這類的大中學生,而從大廳的東、西、南三個側麵方向看過去,則是延伸出去的一間間大中小包廂。


    這間會所陳揚之前別說來過了,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


    那張表弟此時也是滿臉的不屑,


    陳揚看了一眼旁邊興奮雀躍的幾個弟妹,頓時就有些無語。


    這時,小妹陳若蘭滿臉興奮的拉了他胳膊一下,指著大廳中央舞池裏那一大幫搖頭晃腦的青年男女道:“大哥,咱們先不進包廂好不,一會你陪我蹦迪好不?”


    她話音一落,陳宇陳軒兄弟倆個也一臉期冀的看向了陳揚,貌似那舞池裏有不少穿著火辣的單身mm在扭腰搖臀著。


    “蹦什麽迪!就知道玩!”


    陳揚沒好氣的斥道。說真的,他對這玩意向來不怎麽感冒。而且,這玩意在他眼裏也太過時了。的確,這時迪廳還算熱乎勁沒過,但等再過個幾年,就沒多少人玩了,迪廳也慢慢的都改成慢搖吧了。


    陳若蘭小臉一苦,卻是不敢多說什麽。在她心裏,大哥的話不吝於聖旨,甚至比她那個在商務部當副部長的父親都管用得多。


    “若蘭表妹,你想去玩的話,我陪你去吧!”


    張子宇自告奮勇道,他現在是多跟陳揚待一秒鍾都覺得渾身不舒坦。


    “好呀!”


    陳若蘭又雀躍起來,不過說完就後悔了,小心翼翼的看了陳揚一眼。她人小但心眼不小,可是知道大哥跟這表哥不怎麽對盤的。


    “去吧。”


    陳揚大手一揮,同意了。


    也難怪,他也不太想跟張表弟泡在一塊,這樣最好,等這幫弟妹們玩累了,早走早好。


    “好耶!”


    陳若蘭等幾兄妹歡唿一聲。


    “表弟,你看著他們點,別惹什麽麻煩。”


    陳揚又囑咐了張表弟一句。


    “大表哥,我在京城裏吃得開,誰敢不開眼啊。”


    張子宇大言不慚道,貌似終於找到點揚眉吐氣的感覺了。說完就領著一幹人等下到了舞池裏。


    “就這樣的貨色還能當縣長?”


    陳揚暗地裏搖搖頭,拉著陳若男一塊在旁邊找了個還算清靜的卡座,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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