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趙俊峰被人死命推醒,忍著暴怒的衝動,嘶啞著嗓子問:“誰?什麽時辰了?”


    “是我,”那人把聲音壓的極低的道,“蔣孝勇。”


    趙俊峰聞言又閉上了眼,懶的再說話。


    前鄂州王家的丞相蔣孝勇絲毫不顧前太子的疲倦,再次將人推醒,而後把手中的竹筒遞了過去:“殿下,喝點水,裏麵有鹽。”


    趙俊峰聽到水字,幹裂的嗓子立刻要冒煙。接過竹筒,咕咚咕咚灌了半筒,才喘著粗氣道:“哪來的鹽?”


    蔣孝勇悄悄道:“藏在被子裏的,兩個紙包,一個是鹽,我方才借著夜色溶在水裏,然後倒在架子上的手巾上。喝水時拿手巾泡泡就有鹹味了。另一個是塊肉,燉熟的,趁著夜裏沒人,殿下快吃了吧。”


    趙俊峰掀開被子,果然摸到了個軟軟的紙包。拆開了,撕了一半遞給蔣孝勇,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吃畢,喉嚨緊了緊,有些哽咽的道:“她又送東西來做什麽?叫人發現了,連她也要吃掛落。”


    蔣孝勇默默的把剩下的半塊肉遞給趙俊峰:“娘娘的心與我們皆是一般,隻盼殿下熬過眼下,再謀將來。”


    趙俊峰苦笑道:“哪裏還有什麽將來?”


    蔣孝勇道:“當日大王起家時,又比如今好多少?常言道虎父無犬子,我們這些舊臣,都等著殿下吶!”


    趙俊峰想起蔣孝勇已是花甲之年,卻是艱難的在一眾奴隸中串聯,竭力保他安危,心中越發酸楚。昔年再是困苦,卻是跟隨父親劫富濟貧,眼見著隊伍壯大,充滿了希望。哪似如今,臉上如同牲口般打著莫葫蘆家的標記,雙腳扣著無法掙脫的鐐銬,縱然有一身武藝,又有何用?無處可躲,無處可逃,除了麻木的當著牲口,再也沒有了別的路。


    蔣孝勇暗暗嘆了口氣。紹布攻下江城,截住逃亡的趙俊峰後,逼他們交出船隻,直奔潭州。而他們則統統被暫時關押在地牢裏。哪知紹布戰死潭州,鄂州郡由薑戎貴族源赫接手,當日地牢裏的達官貴人也好,平民百姓也罷,有用的統統打上烙印,淪為奴隸;沒用的自然不能養著浪費糧食,集中殺掉。女人則是被瓜分殆盡,唯一欣慰的便是薑戎舊俗——搶來女人是自己的,搶來的兒子亦是自己的。因此趙俊峰的太子妃變成了源赫的侍妾,嫡長子變成了源赫的養子。太子妃方氏勉力周旋,用盡渾身解數偷偷教兒子認漢字、給丈夫送吃食。她屈辱的侍奉著仇敵,與後院大大小小的女人爭寵;又堅韌的守護著丈夫與兒子,守護著心中的希望。


    然而滿目皆絕望。


    次日五鼓,天未亮,雞鳴起。奴隸們飛快的起床,腳上的鐐銬磕在地上叮噹作響。趙俊峰與蔣孝勇被迫往石場走去。途中路過田邊,見到無數衣衫襤褸的人在田裏勞作。監守的薑戎人罵罵咧咧,但見有人手腳遲鈍了一星半點,便揮鞭痛打。從住所到石場的短短一段路,每日都能見到被鞭打的跪地求饒的漢民。又是接連幾聲慘叫,聲音有些熟悉。石場內,趙俊峰昔日的親衛被打的血肉模糊,但他卻無可奈何。就這麽閃神的瞬間,啪的一聲,趙俊峰的後背頓時火辣辣的疼。


    “發什麽怔?快去幹活!”執鞭人說的竟是漢語。


    趙俊峰知道是那些慣會諂媚的漢人,混了個監工,有意向上頭賣好,逼的他們不停不歇的幹活。最先趙俊峰還與之理論過,卻是到了這等時候,前太子連尋常百姓都不如。畢竟對狗腿子而言,折辱百姓,與折辱昔日太子的滋味截然不同。數次胯下之辱後,趙俊峰學會了蟄伏。立在原地,仍由鞭子抽打,他不能躲,否則會激怒監工。唯有等監工發泄完畢,才可喘息。


    監工多少懼怕受寵的方氏,幾鞭之後便收了手。趙俊峰調節好唿吸後,混入了搬石頭的隊伍。這裏是源赫名下的石場,專做各色鑿花的石磚,供他府內用度。權貴人家用的地磚,須得大小一致,花紋成套,精緻非常。趙俊峰沒有鑿花的手藝,他隻能做最簡單也是最辛苦的搬運。


    沉重的石頭壓在方才受傷的後背上,趙俊峰痛的一個激靈,想著冒著風險替他籌劃的妻子與舊臣,想著年幼無知的兒子,隻能咬緊牙關忍。他其實已不期盼自己能東山再起,他能盼的,是竇家的北伐。他所有活下去的勇氣,都建立在等待上。等待著竇家,收復漢家河山;等待著王師北進,解救遼闊的土地上,他所有淪為奴隸的子民。


    石頭放到指定地點,一個不認識的漢子脫下了自己僅剩的衣裳,披在了他的後背上:“墊墊,沒那麽痛。”


    趙俊峰眼睛發酸:“不用了,你留著自己穿吧。”


    那漢子稍作沉默,終是用極低的聲音道:“殿下,你不能死。”


    趙俊峰便知這漢子是他家舊臣,但他不認得。眼眶迅速變紅,又有一人脫下了衣裳,背著監工,墊在了他的後背上。做完這些,幾個人悄沒聲息散開,好似彼此從沒交談過一樣。


    又是麻木而疲倦的一天結束,趙俊峰捂著飢腸轆轆的肚子,隨著人流迴到了擁擠的院落。方氏昨日才送了東西,今日不可能再有。她不再是女主人,而是個要對著異族的女主人奴顏婢膝的侍妾,她亦沒有自由。


    今日的趙俊峰記得繞路打了壺井水迴來,沒鍋燒水,隻能直接喝。更沒有沐浴的條件,他已經很久沒洗過澡了。茅房距離院子有百步之遙,累到極致的鄰居們懶的跑那麽遠,隨便就在空地解決。汗餿混著屎尿,早把眾人的鼻子熏的沒了知覺。蚊蟲在屋中肆虐,趙俊峰無力驅趕,側身躺在床上,重如千鈞的眼皮一點點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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