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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夜晚就在唐鬆送方山奇出去的時候,梁王府中,武輝也等迴了夜宴歸來的武三思。


    武三思麵如冠玉的臉上帶著明顯的酡紅,張口也是一嘴的酒氣,分明是喝的不少,卻並不曾醉。而且看他臉上低沉的神色,顯然今晚的夜宴讓他並不舒服。.


    武輝並未先言及唐鬆之事,落後半步跟在武三思身後向王府深處走


    進入書房,少不得又是一番香薰,淨手潔麵的忙碌,大半柱香的功夫後,收拾停當的武三思揮手譴退了下人,半躺在一張鑲金錯玉的碩大竹夫人上小口的呷著濃濃的庵茶。


    “王爺今晚的夜宴似是不順?”


    在這個頭號心腹麵前,武三思是少有隱瞞的。聞問,伸手按著鬢角,帶著掩不住的倦色沉聲說道:“我這位堂兄也不是易與之輩啊,一晚上灌了本王不下十五樽酒,本王試探的話頭稍一出口,他要麽就是顧左右而言他,要麽就是裝傻充愣,這頓酒吃的好沒意思”


    武輝提著茶甌給武三思的茶盞裏續滿,“建安王如此舉動,其實就已經是表態了。畢竟王爺的上麵還有魏王在,梁王占著嫡長的身份,在這等情勢下,建安王能兩不相幫,於我梁王府而言,實已就承了情分,倒是不能逼得太急。王爺,過猶不及”


    “你說的這些仆何嚐不知”武三思緊皺著眉頭,“若非他那位置太過顯要,仆又何至於如此?”


    聽到這話,武輝也不知道該如何勸了。當今武氏宗親中,除了魏王武承嗣與自家王爺之外,就屬這位建安王武攸宜最有權勢,他乃是當今天子的嫡親伯父武元讓之孫,份屬天子的堂侄,極受寵愛信任,封爵建安王之外,他還領著龍武大將軍的軍權實職?神都禁軍盡在其掌握之中。


    對於有問鼎之心的梁王武三思來說,日思夜想就是希望能得到手握軍權的武攸宜的支持,可惜這位建安王滑頭的很,他雖然也希望武黨在太子之爭中取勝?卻絲毫不參與武承嗣與武三思兩人之間的內爭,與二人保持著同等的距離,平日裏遇著什麽事時也是隻聽武則天的詔令。


    盡管這幾年中武三思在他身上下足了水磨工夫,卻沒起到多少作用,今晚的夜宴隻不過是再一次的铩羽而歸罷了。


    想到這裏,武三思心中充滿了惱恨,一則是恨這武攸宜不肯附己,再則便是恨他的堂兄武承嗣了?他兩人皆是天子親侄?奈何武承嗣卻比他大?若真要立武,武承嗣就實實占著一個嫡長的身份,這就讓他的處境變得無比尷尬。


    論說起來,武三思對兄長武承嗣之恨更遠甚武攸宜。在燈樹上十數點燭火的跳躍中,靜默良久的武三思臉上也是明滅不定,良久之後,他才開口問道:“他那心悸的毛病如何了?”


    即便是在隻有兩人的書房裏,武三思這一問也壓的極輕極微?武輝勉強聽的清楚。


    雖然這個“他”顯的很突兀,武輝卻是知之甚清,遂也低聲道:“大約兩旬之前?魏王府又從河北道延聘了兩位名醫,但這些日子下來收效甚微,不過發病的次數倒是比以前少了些”


    聽到這個,武三思的心情益發的煩躁,手中的茶盞捏了又捏,最終總算沒扔,“哼,心悸之症豈是那麽容易治愈的?仆且看他能死瞞到什麽時候?”


    言至此處,武三思突然停下腳步,猛然迴頭過來盯住武輝,雙眼中倒影著燭火,燒的蓬蓬勃勃,“莫如……”


    武三思雖然隻吐出了這兩個字,但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武輝刹那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唿吸猛然一窒,連連搖手道:“王爺,不可!現在武李黨爭仍未現端倪,此時行此大險之搏實屬不智。總要等陛下立武的意圖稍稍明朗之時,咱們再行發動,方是水到渠成,如此也不至於為別人作嫁”


    武三思亦知這事實在太險,一旦動手後若稍有風聲漏出,別說什麽帝位,屆時必然性命都將不保。這一鋪壓的實在太大,越是如此便如武輝所言就越當謹慎,不到最後關頭時,即便心火燒的再旺,也不能不強按下去。


    長長的連吐出幾口氣後,武三思眼中的火焰慢慢熄滅下來,捏著茶盞的手也又恢複了血色,“那邊……莫要聯係的太勤,免得讓人看出什麽……控製她的手段卻需再緊些,莫容她有半點反複的餘地”


    “王爺放心,此事悉由我親手操辦”武輝說完,頓了頓後又道:“在下鬥膽倒是想勸勸王爺,這幾年咱們花費如此多心思在魏王身上怕是不妥,為今之計,王爺莫如先助著他定下武李黨爭的大局,待大局明朗之後,不待其正名位,咱們即刻發動,如此王爺心願必成”


    聽說要助武承嗣,武三思捏著茶盞的手瞬間又是蒼白一片,他不是不明白武輝的意思,隻是這心障難破啊。繞室疾走了數圈之後,他方幽幽一聲長歎,“將欲取之必先與之,罷了,就隨你吧”


    武輝聞言大喜,“方今之勢,王爺與魏王是合則有利,分則取害,白白便宜了李氏餘孽。王爺能忍疼作此決斷,實是聖明。那張六郎那裏……”


    此時此刻聽到武這番話,武三思確實是舒服了不少,複又重迴竹夫人上半躺了下來,“張六郎入宮時日尚短,現今仍在固寵之時,倒還不曾對武承嗣做出什麽來,這個你盡可放心”


    “如此就好”


    說完這件事,武輝見武三思臉色倦色極濃,也就沒再提及其他,告辭欲退。


    剛走到門口,後麵也從竹夫人上下來準備迴內室休息的武三思卻主動問起了唐鬆的事情。


    武輝也就停了腳步,將他下午到唐鬆府的經過備細說了一遍,“看他年紀不過弱冠,我卻看不透他的深淺,這還真是第一次。人言名無幸至,他能搏下如今漫天下的名聲,確實不為僥幸”


    聽說唐鬆主動命人記錄下了那份名單,武三思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你看看他自入京以來做下的那些事情,說他一句‘有膽有識,並不算過分?此人若能為我所用,倒也算得是一個好收獲。對了,弘文印社的底細可切實摸清楚了?”


    此前江南士林風波震蕩,直接導致前淮南道觀察使與揚州刺史去位?弘文印社也由此引起各方關注。武三思與武承嗣、太平一樣,都曾秘譴親信到過江南,甚至就連李昭德也給張柬之寫過信,問及清音文社與弘文印社的底細。


    唐鬆在江南做的事情不可謂不大,也根本瞞不住人。所以他雖陰差陽錯借用了上官黎的名字無形中弄了一層掩護,但他作為弘文實際掌控者的身份是瞞不住像武三思這樣有心人的。隻不過那一次探查的時間太緊,有許多疑問都沒搞清楚,譬如唐鬆是如何做到讓弘文印社幾乎是在一夜之間鋪遍江南的。


    這可絕不僅僅隻是能力強就能解釋的?若沒有強大的財力支持那是不可能完成的。正是因為這個疑點未能厘清?武三思才沒做出什麽舉動來?隻是再次派了人往江南探查。


    “現任揚州刺史陸象先雖對弘文照拂有加,但在背後給弘文印社掏錢的卻是揚州市舶司衙門,弘文設在揚州的總店用的就是市舶司的房子,連賃錢都不用給”


    彼時天下間隻設有兩個市舶司衙門,一個在揚州,另一個在廣州,但這兩個日進鬥金的衙門卻不歸三省六部管轄,而是納於內宮?實打實是皇帝的私房錢袋子。是以一聽到這背景,武三思頓時便明白過來,“內宮?唐鬆背後站著的是陛下!”


    武輝點點頭。


    想及弘文印社勾連清音文社在江南鬧起的那一場大風波?由前揚州刺史李明玉的結局,再想到清音弘文雙月刊出現後對四世家指名道姓的口誅筆伐,以及四世家如今轟然倒地的結局,武三思後背處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原來唐鬆隻是天子布下的一枚棋子,四世家今天的結果全是他那位皇帝姑母的手段!


    大象無形,這手段也委實太幽深狠辣了吧。


    平息了胸中翻湧起的驚濤駭浪之後,武三思咬牙聲道:“從現在開始停止對弘文印社的一切探查,收買滲透也一並停了,這個碰不得”


    武輝再次點頭,“這個消息我也是剛剛收到,當即便派人往揚州傳令,要將一應人手都抽調迴來。因彼時王爺尚在建安王府赴宴,是以就未曾請示”


    聞言,武三思連連點頭,“你做的甚好,甚好”


    “那唐鬆那裏……”


    開始時聽說唐鬆接了他名單的喜悅已一掃而空,武三思重新在書房裏緩緩踱步沉思,“以前陛下對他有些另眼相看,仆還以為這是陛下素來愛才所至。卻不曾想這小措大才是真正的天家心腹,嘿,藏的好深”


    聽到武三思的感歎,武輝亦附和道:“前時在京中,唐鬆領著通科被四世家給逼成那般喪家犬模樣也未見陛下有任何舉措,坐觀他被盧明倫鼓動國子學生堵門而罵到幾至於群毆而死的地步,亦坐觀唐鬆被逼出神都流落江南。陛下既已做到這等地步,莫說是梁王,任誰能相信唐鬆是天子心腹?”


    “若隻是賞識其才華而青眼有加也就罷了,但如今??????不行,這小措大是個大禍害”


    兩人對視一眼,武輝瞬間就明白了武三思的意思。背靠著天子這株大樹,那唐鬆就斷沒有再投靠梁王的道理。


    別的不說,襄州的那次刺殺就是一個繞不過去的節。這樣一個人成了天子心腹,對於梁王來說,確實是個極大隱患。


    “你安排好車馬,明日一早仆便進宮”


    “此事不宜在天子駕前……”


    武三思擺擺手,“你要說的仆自然知曉,你安排就是”


    武輝躬身應命,繼而又問道:“那唐鬆那裏的名單?”


    聽到這個,武三思倒是半點都不擔心,“此事上雖然落了後手,但你也沒給他留下什麽切實的把柄。以疏間親本就是大忌,遑論他更無半點證據,他若拿此事在陛下麵前搬弄是非,本王正求之不得。此事你無需擔心,先就靜觀其變吧。本王倒要看看他這次接到手的燙手山芋要怎麽出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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