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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鬆就這麽在掖庭宮的小黑屋裏住了下來,飲水、飯食自有人按時送來。


    一天兩次的飯食安排的非常精美,甚至還能點菜,一並連酒也有,總而言之就是唐鬆想吃什麽想喝什麽都全無問題,隻是沒有自由。


    雖然不是每天,但上官婉兒確實是有時間就會來掖庭宮。她白日裏太忙沒什麽空閑,又太惹眼,是以每次來時必是夜晚。[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時已入夏,天高氣朗,皎皎明月與璀璨星空相互輝映,一千三百年前唐朝的夜晚與星空別有著一種後世再難複見的清澈空明之美。


    白天在小黑屋中沉思乃至於反思,每到夜晚,唐鬆收了紛亂的思緒後總是會靜靜的依在窗邊,透過那鐵柵窗遙望著那一片明澈的天空,那一片璀璨的星海。


    每到這時,他那白天裏運轉不停的心腦總會很快的寧定下來。依稀恍惚之間,似乎又迴到了後世,迴到了四五歲的孤兒院,迴到了那時還不曾霜了白發,是那麽慈祥美麗的魯媽媽身邊。


    那也是初夏的夜晚,魯媽媽不那麽忙碌時總會帶著他們那幾個從三歲到八歲的小不點兒,坐在福利院簡陋房前的台階上看星星。


    那時的星空真美啊,美得就像一生都不曾結婚的魯媽媽的笑容,那麽的幹淨,那麽的博大,那麽的讓人向往。


    後世裏那個叫唐鬆的小男孩兒漸漸的長大,開始上學,開始忙碌,再也沒有坐在魯媽媽的身邊看看那一顆顆總是被魯媽媽叫錯名字的星星。


    直到上大學那年,當已滿頭華發的魯媽媽親自將他送上南行的火車後。從此不僅是那片星空,便是魯媽媽也再不曾見過了。


    大學前三年中,唐鬆從不曾迴過那個叫福利院的家,更從不曾過過寒暑假。他過著狗一樣僅能維持最基本需要的生活,他像牛一樣榨幹身上的每一分力氣去打工幹活掙錢。


    他不想再讓魯媽媽為他的生活費操一點心思,他想盡量的多攢些錢,攢到畢業的時候,迴家,給渾身都是病的魯媽媽好好治一治。


    但就在大三最後一個月的第六天,唐鬆收到了噩耗。因為積勞成疾,那位銀發的天使在給一個三歲的殘疾孩子洗腳時飛向了天國。


    就此,三年前火車站的哪一次送行居然就成了永別。


    那一晚,天氣很好,依舊是滿天星光。唐鬆在東湖邊一家大排檔裏平生第一次花錢點了酒,很便宜,卻很烈的酒。


    沒有一句話,沒有自言自語,沒有喃喃訴說。唐鬆死一般的沉默著一杯一杯又一杯,一杯烈酒兩行無聲的眼淚,當整整一瓶酒都被喝完時。已經沉默了太多年的唐鬆再也控蚺不住的嚎啕大哭。


    那一年,二十一歲卻再次成為了孤兒的唐鬆就在東湖邊,在人來人往喧鬧不堪的夜市裏,在無數雙詫異不解的眼神中旁若無人的嚎啕大哭。


    這個世界太殘酷,殘酷到它在曾經奪走你的一切後,又再次冰冷無情的奪走你唯一僅剩的,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對於唐鬆來說,魯媽媽就是方向,就是信仰,就是愛,就是他還依然相信這個世界有一絲光明的唯一證據。


    但是,這一天


    什麽都沒有了!


    天黑了


    世界崩塌子


    就在那天晚上,不會遊泳的唐鬆安然的,以無比舒展的姿勢躍進了東湖,他相信眼前的那一片寧靜的水麵其實是一條路,在路的盡頭就站著那位白發的天使。


    你看,你看,那湖麵上倒影出的每一顆璀璨的星星其實都是魯媽媽的眼睛。


    東湖邊太熱鬧,人太多,所以唐鬆最終沒能走到路的盡頭。


    從那個漆黑的崩塌世界中走出來的過程無比的痛苦與漫長。


    從此以後,唐鬆再也沒有看過星空,即便是所有人都在熱議獅子座流星雨的那個夜晚,他也沒有抬頭。


    一次都沒有!


    時隔一千三百年,在神都洛陽,在武則天的皇宮,在掖庭宮的小黑屋裏,唐鬆終於有了勇氣隔著鐵窗遙望那一片夜空,那一片星海。


    即便是隔著一千三百年的漫長時空,盡管唐鬆已經能夠鼓起勇氣,但當他在掖庭冷宮的無邊寂靜中沉默的望星時,眼角依舊會濕潤,最終眼中依舊會有點點晶瑩滑落。


    直到遠遠的有腳步聲傳來,有散發著暖黃光暈的宮燈一點。點亮起,有一個身穿淡黃宮裙的仕女一步步踏碎掖庭宮的陰冷與寂寞緩緩走來。


    這時,唐鬆總會很快的收拾好一切。有一些人太珍貴,所以隻能深深的藏在心底;有一種感情太深沉,所以無法宣之於口,更不能也不願與人分享。


    當那盞宮燈亮到窗邊時,唐鬆臉上露出的已是輕淺的笑容,“來了”


    “來了”


    “今天送飯食的那個宦官怎麽換子人?”


    “我換的”上官婉兒隨手將宮燈懸在了鐵窗上,暖黃的燈光頓時清清楚楚的照亮了唐鬆的臉,“現在這個福祥隨在我身邊已經七年了”


    唐鬆聞言笑了笑後轉身過去,再迴來時手上已多了一枚飽滿澄黃的梨子。梨子上甚或還有一個封題,上寫著“與上官婉兒”五字。


    見到這個,上官婉兒笑了,“現在原不是梨子成熟的時節,但今歲報德寺一株梨樹卻是早花早果,京兆衙門便將此以祥瑞報進,並著令寺裏小心的看護了。這一樹梨最終成了四個,呈進宮後陛下親自分發封題,也與了我一個,遂就讓福祥給你送了來。怎麽卻沒吃?”


    在唐代梨是一種很受珍視的水果,這個唐鬆是知道的。聞言輕輕一笑後自然的溫柔了語調道:“神都黃梨佛寺栽,君之封題我手開。把得欲嚐先悵望,佳人蓮步何時來?”


    說話間,唐鬆已伸出手去牽起了上官婉兒的手,繼而便將這枚天下祥瑞的反季節黃梨放到了上官婉兒手中,“我素來不喜吃梨,還是你吃”


    因為年齡,因為經曆,上官婉兒便是滿心歡喜的笑出來時也笑的極含蓄,恰如水蓮花優雅靜謐的開放一般,先是抿唇,繼而如湖水漣漪般由唇邊漾出絲絲笑意暈滿整個臉龐,直達眼角眉梢。


    看著手中的黃梨,上官婉兒臉上的笑容便如水蓮花一般盛放了,十六年來她常伴君側,執掌六宮,手握內庫。其見過,經手過,至今依然掌管著的財富何止億萬。然而,至少在這一刻,對於她來說那滿房滿庫的金銀珠玉似乎也不及手中這一枚黃梨珍貴。


    上官婉兒從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曆,這是十六年來的第一次。


    她也不曾推讓迴去,隻是聲音卻比平常時更淺了,“你這裏當有膾刀,且剖開了一人一半便是”


    唐鬆聞言忍不住的哈哈笑出聲來,一並伸手過去在暈黃的宮燈下端起了上官婉兒的臉,另一隻手還伸過去在她的臉上輕輕的捏了幾下,“傻瓜,梨子怎麽能分著吃?”


    上官婉兒明顯很不適應唐鬆這大男人對小女子般的親昵動作,但因為剛才的那一份感動與從不曾體驗過的溫暖還在心中滾動,是以就勉強的承受了,隻是靈動的眉眼間有著疑惑,不明白唐鬆這話的意思。


    “分梨,分離,梨子是斷不能分著吃的”唐鬆在上官婉兒臉上又輕拍了幾下兒後笑著催促道:“吃吧,梨子水分多,對你的皮膚有好處”


    上官婉兒聽完唐鬆的話後沉默了一會兒卻沒說什麽,一並連身子也轉子過去。


    隻是現在的她再不像平時見著那樣時時刻刻都站得很端穩,而是慢慢的柔軟了身子,極其隨意的背靠著鐵窗。


    那枚祥瑞黃梨被握在手中,終究是沒吃。


    兩人就這樣隔著鐵窗有一每沒一句的閑聊著。


    “婉兒”


    這稱唿實在是有些太親昵了,上官婉兒沉吟了良久後,才勉鋒答應了一聲。


    “有件事若是能辦就幫我辦辦吧”


    “嗯?”


    “你上次去過的那家小酒肆的女主人叫柳葉,就是你還送了她一隻芙蓉玉鐲子的那個,她親妹妹柳眉去歲被征召入宮了,當是被分發在教坊司中。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在這裏無親無故的委實太難為了,能不能將她放了出去也好使其姊妹骨肉團聚”


    “這批征召的千餘人是為兩處別宮預作準備的。當日操辦此事的是梁王,他對此事也看的極重。這事辦起來不難,但總歸知會他一聲更好些。柳眉,我記下了,且等這些日子朝中的風浪平息些後,便尋個法子放她出去就是”


    聞言,唐鬆心中大歡喜,卻沒過多的表現出來,“如此就好,多謝了”


    這件事對上官婉兒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甚至根本不值當多費口舌。說完這個之後,兩人便自然而然的說起了這幾天的朝中之事。


    “秋仁傑因謀逆遭拘拿的消息已經傳開,近來神都百姓對此議論很多。前日,國子學數百士子欲往宮城為秋仁傑辯冤,被國子監祭酒盧明倫給彈壓住了”


    唐鬆聞言歎息了一聲,“昔者竹林七賢之嵇康蒙冤被司馬昭下獄時,三千太學生為之請願。今國子學亦有學子三千,卻再不複昔日之風采了”


    上官婉兒聽到這話,側身隔著鐵窗飛白了唐鬆一眼,“便有冤屈也需依照朝廷法度行事,豈能動輒便要逼宮!這原是你開的惡例,現今還是這般積習難改,且好生在這裏呆著吧。就如今朝中這局勢,你若出去沒得又惹出什麽滔天大禍來”


    這問題是沒法兒辯的,唐鬆也不想與她爭辯,笑笑沒說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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