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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莫名其妙


    往常入夜之後就一片寂靜的八卦池畔此刻卻早早的來了三個人,這三人還都是當日曾一起參加鹿門寺文會的結廬士子。


    三人分明是舊相識,此刻卻沒聚在一起,而是各自在池畔分揀了地方安坐。人人都是鮮衣華服,人人麵前都有一張琴,且一張比一張華貴。隻是他們那正襟危坐的樣子實在讓人看的別扭。


    這三人堪稱是鹿門山結廬士子中除張啟玉外家世最好的三個,素來跟唐鬆也沒什麽交情。唐鬆雖然詫異他們怎麽會聚到了這裏,但見他們一臉緊張,肅肅然如對大賓的樣子,也就沒了上去寒暄問話的意思。


    他自撿了池畔沒人坐的那一方選定位置。拿出竹籃中小巧的香爐點燃驅蚊,再取出昨日購置的波斯毯鋪好,做完這一切後便安然趺坐下來,過程中他隱隱感覺到那三人看向他的眼神中似是有著或濃或淡的敵意。


    敵意?大家都是來聽琴的,至於嗎?


    唐鬆也懶得理會這三個來聽琴還都正襟危坐的裝貨,坐下後便自將那素琴置於膝上輕輕撫動起來。


    他原就不會鳴琴,前些日子雖然學了些時候但畢竟時間太短,加之這又有十多天沒摸,益發的生疏。是以此刻拂動彈奏起來,那琴音真是澀斷難聽,說一句嘔啞嘲哳也不為過。


    原本對他頗有敵意的三人聽到這琴音,雖然不曾湊到一起說話,但眼神交流之間的嘲諷之意卻是再明顯不過了。連帶著那讓人莫名所以的敵意也隨之淡去。


    他三人這樣子就像在打啞謎,不過唐鬆卻沒有猜謎的心情。對他而言,來就是為聽琴的,聽琴就是圖的一個身心放鬆,自在快意,若是這時候還滿心的蛇蛇蠍蠍,那也忒沒意思了。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那佳妙的琴音。


    不等唐鬆將難聽的琴音一曲彈完,池畔東側林木後有一聲鳴琴的挑音驀然而起,這一聲恰似流泉出澗,脆脆空靈,隻一聲便勾住了人的耳朵,技藝之高妙與唐鬆之間實有天淵之別。


    這聲琴音響起,那坐於池畔東側的士子臉上頓時湧起一片大驚喜,他卻不曾迴望,隻是本就直挺挺的腰更加挺拔。那其他兩個士子跟他做著同樣的動作,瞅向他的眼神中頗有些不甘。


    他們這些個小動作唐鬆都沒看見,隻因那熟悉的琴聲響起的那一刻,他的手便已離了膝上素琴的琴弦,隻虛空撥弄。雙眼也已閉上,純用心去享受曼妙琴音。


    琴一如既往般彈的好,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唐鬆今晚卻從琴曲中聽到了淡淡的喜悅之意。那感覺就似乎是久別的好友相聚,自有一份安然的歡喜。


    唐鬆聽琴也有些時候了,此前琴音始終遵循著哀而不傷的宗旨,雖然不傷,但哀卻是基調。在琴音中感受到喜悅,雖然其意極淡,這也還是第一遭。


    難倒是我聽錯了?這念頭一閃而過,唐鬆便不再想他,他現在不願去思慮任何問題,隻是清空了身心去享受。


    一曲罷,這些日子久未聽琴的唐鬆大感過癮的喝了一聲“好琴”。不出意外,他這聲看來有些粗魯的喝彩引來三位士子的鄙薄。


    唐鬆看到他們這眼神,再看到他們那直挺挺的腰板,忍不住就想笑。


    在鄙薄的眼神裏更熱烈的又喝了一聲彩後,唐鬆趁著琴曲中間的空歇向那三人道,“三位學兄,你們的腰就不酸?”。


    “琴乃雅音正聲,非燕樂靡靡之音可比,自該肅容正身而聽,你這隻知道千鍾粟,黃金屋的俗物懂什麽?”。


    “這裏不是華屋高堂,地上的青石硬的很,這樣挺著腰可是受罪的很哪!腰酸背疼的還怎麽聽琴?”,唐鬆笑著向那三人招招手,“淡定,淡定,輕鬆些”。


    那三人還待再說什麽,第二曲琴音已起,三人頓時恢複了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模樣,看的唐鬆徹底無語。


    取過素籃中的酒甌,隨意趺坐的唐鬆邊飲酒邊聽琴,隻覺此間之樂,莫可言說。


    三曲罷,唐鬆收了物事起身就走。那三人卻遷延不去,兩人撫琴,一人向空吟詩,也不知在搞什麽玄虛。


    不過,那兩個士子的鳴琴倒的確比他的技藝好出太多。


    迴去後一夜好睡,第二天早晨起來梳洗罷,唐鬆正在料理早飯的時候,卻見柳眉提著個小包袱從外麵走進來。隨後灶上的一攤子就被她給接管了。


    “你怎麽來了?”,唐鬆邊洗手邊問。


    “舅舅讓我來的”,柳眉低頭燒火。


    “柳叔這是幹嘛,你留在家裏好歹還能跟家姐做個伴兒”。


    “舅舅要給添個小廝你不要,添個書童也不要。我不來怎麽辦?這灶房裏的事情豈是一個讀書公子該做的”,柳眉依然低著頭,但聲音卻愈發的理直氣壯起來。


    說實話唐鬆急著迴山除了當下這種生活狀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習慣跟唐達仁等人一起長住。這倒不是說他討厭這些人,隻是雖然占據了這個身子,卻無法從心底裏從親情上真正認同那些人的身份。天天對著一個前不久還完全陌生的人喊爹,唐鬆想著就別扭。


    同樣的原因,此前莊海山跟他形影不離也讓他頗不自在。後世的許多生活習慣不是說一穿越就能變的,這也是他堅持不要小廝和書童的原因。不過柳眉嘛倒是好接受一些。


    能跟著她繼續學琴是唐鬆接受她留下來一個重要原因,除此之外,柳眉是個極養眼美女也是不爭的事實。生活裏身邊一直跟著個男人的確讓後世人不習慣,但美女總是好接受些。


    此事非關**,隻是所有男人都有的正常心思。


    心下接受了這事實,唐鬆也就沒再多糾纏。隻是笑著道:“我不適合進廚房,那你這芙蓉如麵柳如眉的也不合適啊,若讓人見著豈不得說我不懂憐香惜玉”。


    這些日子接觸下來,柳眉也算對唐鬆多了許多了解,知道他身上總有些古古怪怪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譬如這愛開玩笑。隻不過他開玩笑就是開玩笑,雖然這些玩笑裏有一些聽著著實有些挑逗的意思,他自己卻沒有那齷齪心思。簡簡單單,純純淨淨的想說就說了。


    習慣下來之後,柳眉就不像初見麵時那般對他的這些個瘋話過度反應了。相反的,在適應之後幾天不聽還真有些怪想的,這當然不是說她就盼著唐鬆來挑逗,她喜歡的隻是跟唐鬆說話時的那種感覺,那種氛圍。


    唐鬆絕沒有那種我是讀書人家子弟,你是樂戶就怎麽樣怎麽樣;也絕沒有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就怎麽樣怎麽樣;總之柳眉跟他在一起說話時總有一種特別自在,不受任何拘束的放鬆。那種感覺就是唐鬆既沒把她當樂戶看待,甚至沒有把她當一個女人看待,僅僅是作為一個跟他一樣的人那般說話玩笑。


    柳眉並不知道還有男女平等,人人平等這樣的理念。即便唐鬆跟她說了她也不會相信,男女平等,怎麽可能?男人能休妻,女人能休夫嗎?至於人人平等,那更是胡話,《唐律》中可是明明白白寫著天下人等分為官、良、賤三色,便是婚姻也該當色為婚的。


    柳眉不懂男女平等,也不懂人人平等。但她在跟唐鬆往來說話的過程中卻又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這個。這種感覺她從不曾感受過,便是跟舅舅說話時也是一樣。但卻真實的讓她感受到舒服自在。


    與其說柳眉懷念唐鬆在這個時代看來頗有挑逗性的玩笑。不如說她懷念的是唐鬆麵對她時自自然然表現出來的平等意識。對於一個出身最底層的樂戶,一個自尊心極強的女子而言,這種連唐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平等意識有多珍貴,又有多動人就不需要再多贅言解釋了。


    聽到這十幾天來已經漸漸習慣適應的腔調,素麵向著灶火的柳眉展顏一笑,“我七歲上就開始置辦飲食了,你真要憐香惜玉,也該早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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