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亥時、徐府、鴻鵠居】


    徐恪辭別秋明禮後,腳下發力趁夜疾奔,不多時,便已迴到了自家的府邸。


    他先至前院廂房內,見二弟朱無能已然熟睡,睡夢中依然砸吧著嘴巴,口裏念念有詞,似在說著“三公主……好寶貝送給你……那寶貝真好……”之類的話,側目一望,見房中一角,果然擺放著一株高達四尺、幾乎與人等高的珊瑚樹,雖無月光映照,然僅僅是窗外些許紗燈的光亮,便已將這株珊瑚樹映得斑駁陸離,煞是好看。


    徐恪搖了搖頭,不再打攪,徑自迴到鴻鵠居內合衣躺倒,此時已是亥時將盡、子時初臨之刻。


    不過,徐恪躺在自己的床上,翻來覆去卻始終不能成眠。


    他想得最多的,還是剛剛秋先生跟他所言,師兄李義的“一盤好棋”。


    師兄命張木燁派人抓捕玉天音,一可迫使玉天音顯露魔功,好讓白老閣主無法坐視,二可令青衣衛內南、北安平司之間生出嫌隙,致令他們無法結盟,如此周密之謀劃,竟在自己一時衝動之下,便盡皆付之東流。可當時的自己,還滿以為是在“英雄救美”,如此童蒙無知,當真可笑之極!


    還有今日晌午之時,自己竟“異想天開”,妄圖借無花之手,逼得那兇犯落霜現身,而結果呢,落霜連半個人影也未曾見著,可自己“無端調戲良家女子、竟日勾搭酒樓頭牌”的名聲,卻已在半日之內,傳得滿城皆知,更讓他感到愧疚的是,此事對無花而言,終究是一場羞辱……


    徐恪心中,非但對自己這幾日之行事,充滿了自責與愧疚,更重要的,隻需一想起再過兩晚,就是六月初一,心下就不免憂心不已。


    明日就是五月三十,過了三十,就是六月初一了!


    事實上,此刻已是子時,已然是五月三十了!


    距離徐恪所擔憂的天地巨變之時,就隻剩下了一天!


    ……


    ……


    幾乎在同一時刻,徐府榛苓居中睡著的兩位女子,也是翻來覆去不能成眠。


    姚子貝恍恍惚惚的聲音問道:


    “姐姐,咱們日後,就住到碧波島上去嗎?”


    胡依依就躺在姚子貝的身邊,柔柔的聲音應道:


    “是呀!咱們姐妹兩人,還有你生下的孩子,從此一家人就在海島上生活,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好不好?”


    “無憂無慮……咳!……真的能無憂無慮嗎?”


    “你就信姐姐吧,一定行!”


    “可是,若我們都走了,留下徐哥哥一個人在這裏,他不是很孤單麽?”


    “他呀……怎麽會孤單?就算咱們都走了,這裏還有好多人陪他呢!”


    “姐姐說的對,就算咱們都走了,他還有慕容姐姐來陪……”


    “妹妹,姐姐不是這個意思。”


    “姐姐,徐哥哥這些天,有沒有去找過慕容姐姐?慕容姐姐來過咱們這裏嗎?”


    “小無病有沒有去找過慕容妹妹,姐姐不知道,不過,那位慕容妹妹自從三個月前來過咱們這裏一次,姐姐就一直未曾見過。”


    “那怎麽辦呀!姐姐,你得去勸一勸徐哥哥,讓他多去找找那位慕容姐姐,我知道徐哥哥臉皮薄,若不是有緊要的事,他一定不會去……”


    “咳!我的傻妹妹,你自己身子這麽弱,還擔心你徐哥哥呐!他要是和那位慕容妹妹有緣,又何必姐姐去勸?”


    “我是擔心,以徐哥哥的性子,要是咱們都走了,慕容姐姐又不來的話,徐哥哥定會孤單的……”


    “嗯……姐姐答應你,過些天我就去勸勸小無病,叫他有事沒事,就去慕容妹妹的天寶閣,好不好?”


    “嗯!”


    “可是,妹妹也要答應姐姐,等你身子好了一些,讓小無病來看看你,好不好?”


    “我這個樣子,徐哥哥還是不要見了。”


    “妹妹,你現如今妊期四月,正是血氣最為虧虛之時,等再過一兩月,你腹中胎兒成形,姐姐再想法子替你補一補,你麵色自然也就好了,到那時,再讓小無病來見你可好?”


    “……”


    “妹妹,小無病這一月來,幾乎每一天都要問起你,不管怎樣,他都是你義兄,兄長要來探望妹妹,那也是情理之中,你要是連這一點都不答應姐姐,那姐姐也不答應你了!”


    “好吧……過了一兩月,要是我這身子能養得好些,就讓……徐哥哥來一來吧!”


    “那好,咱們可就說定了!”


    “嗯!”


    “時候不早,咱們睡吧……”


    ……


    然而,兩位女子也依舊未能成眠。這邊姚子貝在擔心著,萬一自己產子之後,與胡依依前往碧波島定居,徐哥哥從此見不著她們,會不會生出寂寞孤單?那邊胡依依也在擔心著,以姚子貝目下的病情,已是愁思鬱結、氣血孱弱之體,雖有自己在旁照看,然再過半年,能否順利產子,殊難預料。


    ……


    ……


    漫長一夜,終於過去。


    待到翌日天明,徐恪迷迷糊糊醒來,不覺有些難受,有心再睡一會兒,然自己身為公門中人,每日上值已是習慣之事,是以他隻得強打精神,起床洗漱一番後,匆匆出門而去。


    到了青鏡司,進了自己的公房,他依舊有些哈欠連天。今日他原本想著要將手下的百戶與校尉召集過來,宣布舒恨天到任青鏡司百戶一事,然此時的舒恨天,還指不定在哪個地方趴著,他索性便將這件事暫且擱置。


    少頃,李君羨便已接踵而至。兩人相對一笑,都是一樣的心思,令衛卒趕緊去夥房取來早膳,他們兩人盡都還未用膳呢!


    於是,兩人便在千戶小院內特意挑了一處清涼之地,令衛卒擺上早膳,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頓,吃完後,兩人又在院子裏走了走,徐恪這才恢複了精神,他伸展了幾下手腳,已是瞌睡全無。


    兩人迴到公事房內落座,這頭一件事,就是幫君羨處置各項公文。


    青鏡司內的兩位百戶儲吉康與魏嘉誠,按例來公房內向千戶大人匯報一日衛務,徐恪聽完之後,便吩咐兩人,這些天務須加派精幹人手,盯緊天音坊四周,一遇落霜現身,立行抓捕!


    兩位百戶自然連聲答應。待他們轉身欲出門之時,徐恪忽然想到魏王交代之事,於是招手命魏嘉誠留了下來。


    儲吉康狐疑地望了魏嘉誠一眼,隻得率先出門離去。徐恪便吩咐魏嘉誠,自今日起,命他手下兩個校尉,各率一隊精幹手下,日夜換班,密切監視翠雲樓之動向,尤其是要盯著裴才保,對方見什麽人,做什麽事都要清楚記下,而且,非但要盯著裴才保,還需保護他性命。


    魏嘉誠聽完徐恪所命,也是一臉疑惑,然他也不敢多問,隻得諾諾連聲,勉力應承了下來。


    待魏嘉誠離去之後,李君羨自然忍不住心中好奇,遂問起其中緣由。


    於是,徐恪就將自己昨夜被魏王李縝叫去了他崇仁坊的老宅,連著受了一番訓誡並接下了兩項任務之事,與君羨詳盡道明。


    李君羨聽罷徐恪所言,立時問道:


    “賢弟,魏王擔心裴才保會死在落霜手裏,你就這麽派了兩個校尉前去,能擋得住落霜麽?”


    徐恪不以為意道:


    “這麽多人,理應夠了!”


    李君羨搖頭道:


    “聽賢弟所言,落霜是少山掌門的親傳弟子,那少山功夫何等了得,豈是區區幾個衛卒能抵擋得了?!我看,保護裴才保這檔子事,非得賢弟親力為之不可!”


    “還要我去保護他?”徐恪連連搖頭,“我可沒這等工夫!”


    “聽說那裴才保如今武功盡廢,賢弟若不去,要是衛卒也擋不住落霜,那裴才保若真被落霜刺死了,賢弟該如何麵對魏王?”


    “君羨兄,那我總不能什麽事都不做,整日整夜去守在裴才保身邊吧?”


    “賢弟也無需整日整夜都去守候,可是這三日,落霜一擊不中,很可能會再去行刺,賢弟最好還是親去為妙,若不能親去,至少也需儲、魏兩位百戶各自輪班。”


    “不用不用……”徐恪連連擺手道:“我青鏡司兩位百戶輪番守候,就隻為保護一個妓院龜公,這件事要是傳了出去,豈非讓長安人笑死?依我看,兩個校尉帶隊已然足夠,再者,那落霜也未必會現身。”


    他心裏想,我昨日對無花行如此放浪之舉,落霜也未能現身,由此看來,此人也不見得是因妒成瘋之人,說不定,如今他又轉了性子,變得對無花無動於衷了呢,若是如此,那麽裴才保就算是曾動過無花,落霜又怎見得還會去刺殺他?


    “可是,賢弟呀……”李君羨想了一想,還是勸徐恪道:“魏王殿下與秋先生如此鄭重交代於你的事,你就這麽隨手一甩,是不是也太過隨性了一些?倘若裴才保真的因之性命不保,你見了魏王,又該如何交差?”


    “一個龜公麽,死了也就死了。”麵對君羨的諄諄勸導,徐恪卻仍是無動於衷。


    “賢弟,不可啊!”


    “咳!……”徐恪連歎數聲,同君羨言道:“君羨兄,你不覺得魏王所交代的事,過於滑稽了一些麽?說什麽北地邊響,又說什麽賑濟災民,這些銀子竟要靠一個妓院龜公每月的進項才得以維持麽?我大乾泱泱之國,攏共有三十二道、一百二十八府,這九州四海之進奉,全天下之稅賦,還撐持不了一個戶部麽?何至於困窘到要一個龜公的銀子?!還說什麽要將這翠雲樓開到長安各地,乃至於天下各道,咳!……果真是為了銀子,臉麵都不要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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