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三、巳時、青衣衛、青鏡司千戶小院】


    徐恪進了青鏡司之後,依舊同往常一樣,仰靠於他那張千戶獨享的紫檀木大椅上,端起一杯衛卒剛剛奉上的長安“花雨”名茶,淺淺地啜飲一口,再緩緩放下,伸手拿起一本《黃帝內經》抑或是《南華經外篇》,隨意翻看著。


    儲吉康與韋嘉誠兩位百戶,一大早就過來向千戶大人問安,兩人隨意說了幾句,見徐恪並未向他們部署查案事宜,也不好自行做主,隻坐了片刻工夫,隨即告辭出門。


    屋外朗日高升,白雲悠悠,一派天光雲影之下,到處都顯得那般祥和清明。


    千戶小院中,和風徐徐、蟬鳴陣陣、草木搖搖、花香隱隱、樹葉無風而動,輕雲不請自來。


    日光如同一位嚴父,降下溫暖與守護,清風又如同一位慈母,送來涼爽與歡欣。


    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又是那麽純粹!


    院門口矗立著一塊石製的日晷,隨著光影流動,指針已然指向巳時三刻。


    守門的衛卒走入千戶公房內,向徐恪躬身下拜:


    “千戶大人,巳時三刻已到,小的要不要去將大人的午膳端來?”


    “已經是巳時了麽?”徐恪舉杯喝了一口茶,心中大是意外,記憶中,他好似剛剛才吃過了一頓早膳。


    青衣衛內的早膳已是豐盛可口,青鏡司衛卒端來的早膳更是噴香誘人!


    今日,他大約是早膳吃得多了些,現下不過是看了幾頁書而已,不想,又到了午膳之時。


    “我還不餓,過半個時辰再去端來!”


    “是!”


    衛卒拱手,即刻轉身走至門外,又如鐵塔一般巍然站立。


    過了片刻,把守院門的衛卒入內向徐恪躬身下拜:


    “稟千戶大人,院外有人求見?”


    “是哪一個?”


    “迴大人,他說是大人的師兄!”


    “師兄?”徐恪一躍而起:“他是趙王殿下!”


    徐恪忙疾步走至院門外相迎,隻見趙王李義,一身錦色綢衫,手搖折扇,立於夏風之下,正笑而不語。


    “師哥,什麽風把你給吹來啦!”徐恪大笑,走上前去,親熱地抱了抱李義的雙肩。


    “師哥早就想看你來了,怕你新官上任,公務繁雜,不敢遽相打攪啊!”


    “師哥真會說笑,快快,裏邊請!”


    徐恪跟在李義後頭,正要步入千戶公房之內,見門外的幾個衛卒,仍象木頭一樣杵在那裏,氣不打一處來:


    “爾等聽著,我師哥乃是大乾神王閣副閣主、趙王殿下!爾等下迴若再敢這般不知輕重,將殿下拒之門外,本官定要重責,決不輕饒!”


    唬得那四個把守千戶公房大門與小院院門的衛卒,忙齊齊跪倒在地,“小的不知是趙王千歲駕到,小的不知輕重,望大人恕罪!”


    “起來吧!”


    徐恪手指一個身形魁偉的守門衛卒,原本想唿出對方的姓名,想了半天卻還是想不起來,便吩咐道:“你!去將本官的午膳端來!”


    “是!”


    李義望著徐恪對一幫手下頤指氣使之狀,搖動折扇,依然笑而不語。


    兩人進到千戶公房內落座,衛卒為李義端上一杯新泡的“花雨茶”。李義打量著公房之內,見收拾得清新齊整、素雅高潔,到處都陳列著一些不知是何人題寫的字畫,一股書香之氣撲麵而來,不由笑道:


    “師弟,你這一處公事房,整得可以呀!好似進了一處書齋。”


    “師哥,這也不是我弄的,都是前任張千戶精心布置而成。”


    “好一個張千戶!他這青鏡司的小院,我還是頭一遭來,想不到,內裏倒也別有一番景致!”


    “師哥從沒來過青鏡司?”


    李義搖了搖頭,道:“我跟張木燁不熟,平常都是找沈環,北安平司倒是去過幾迴,這青鏡司太過偏僻,要不是今日來看師弟,我怕是不會來的。”


    “你看這小院內,風景如何?”徐恪喝著茶,問道。


    “嗯……委實是不錯!”李義遙望門前的開闊之處,頻頻點頭道:“這裏草木繁盛、花朵芳菲,實在是一處難得的好風景!想不到,青衣衛裏竟還有這樣一個好去處,我此前竟從未聽聞。張木燁倒確是花了一番心思,不知他從哪裏找來的這許多奇花異草,有些花草我都從未見過。早知如此,我王府的後園,也該找張木燁去幫忙歸置歸置。”


    李義又手指左前方,朝徐恪說道:“你看,院子裏還開鑿了一處水池,水池邊堆著太湖石,那裏就差一座亭子了……”


    徐恪也點頭讚道:“不瞞師哥,我之前也從未來過青鏡司,接任之後,頭一天來上值,還以為自己進了一座花園呢!”


    李義喝了一口茶,嗬嗬笑道:“無病,你這可不就是一座花園麽?我看,此地綠草如茵、花香襲人、高樹蔥蘢、枝葉茂盛,處處都是一派生機勃勃之象,不如就叫它‘葳蕤園’吧?”


    “葳蕤園?這名字好是好,就是旖旎了一些,於我這青鏡司的名號,委實不太相稱……”


    “哈哈!師哥隨口一提,你可別當真。”


    ……


    兩人稍稍坐了一坐,徐恪便問:


    “師哥午膳還沒用過吧?就在師弟這邊用了便是,我讓手下去打幾壺酒來。”


    “無病,喝酒咱們還是去摘星樓啊!師哥今日過來,就是要拉著你去喝一個痛快!”


    徐恪瞧見小院內,兩名衛卒已經端了好幾個食盒過來,眼見得今日的午膳必是更加豐盛,便與李義說道:


    “師哥,今日天氣熱,我看午膳就在這裏用了吧?我讓手下在院子裏搭一張桌子,坐在樹蔭下,就著涼風喝酒,豈不快活?”


    李義也望見了端著食盒走來的衛卒:“也罷,今日你是主,我是客,在你的地頭上,師哥也隻得聽你吩咐!”


    於是,徐恪便命衛卒在千戶小院的一角,挑了一處大榆樹之下,濃密的樹蔭之中,擺起長桌,放好木椅。


    聽聞千戶大人要喝酒,衛卒便從青鏡司的庫房內搬來了一小壇好酒,聽說是至少有三十年陳的老“鳳酒”。


    徐恪原本是想著要與師兄共飲“汾陽醉”,但見這老“鳳酒”壇口的泥封,便知這壇酒至少也是五十年的陳釀,便點了點頭。


    待酒菜擺列一應齊全之後,他便與師哥相對而坐,兩人舉杯對飲,聽取知了聲聲,迎麵涼風陣陣,倒也好不暢爽!


    徐恪見那兩個守門的衛卒,仍是站立在日光下一動不動,索性揮了揮手,命他們去院門外候著。


    李義見狀,莞爾笑道:“無病,你這青鏡司內,規矩倒是不少!這幾個衛卒,都已經站得衣衫汗透,依然紋絲不動,這一份功夫也算難得哦!”


    “咳!”徐恪夾起一塊新出鍋的“蝦仁炒鹿肉”放入口中,道:“這些勞什子破規矩,都是張千戶所立,待過些日子,我都要將他們統統去了,也好讓這院子裏清淨清淨!”


    “哈哈哈!”李義望著頭頂這一顆高高大大的老榆樹,笑道:“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想不到,張木燁所栽的這一棵樹,全不合你徐無病的心意!”


    徐恪笑了笑,舉起酒杯,道:


    “師哥,我敬你!”


    “好,無病,這一杯,師哥慶賀你官升一級!”


    “師哥,升不升官的,無病全不在意,今日得了這一塊陰涼之地喝酒,倒是意外之喜!”


    “說得好,喝酒!”


    兩人共同舉杯,一連滿飲了數杯,這才拿起筷子夾菜來吃。滿桌子熱菜,俱是長安城叫得出名的美味佳肴,看得出,那兩個衛卒委實是動了心思,定是吩咐尚食營的廚子,用上好的食材烹製而成。


    兩人吃吃喝喝,飲酒談笑,晌午的天氣雖然炎熱,但濃密的樹蔭之下,不時有清風吹送,各種奇異的花香又隨風撲麵而來,如此對飲,兩人均覺分外有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義抬眼,忽見榆樹的一邊長著一排藍色的小花,他不禁起身走到花藤邊,伸長鼻子嗅了嗅,又迴到桌子前坐下,奇道:


    “這裏竟還有藍色的‘牽牛’,當真是難得!”


    徐恪也朝花藤處望了望,不解道:


    “師哥,這種藍色的牽牛花,很少見麽?”他記得小時候,自家的門前就長著一叢茂密的牽牛花藤,不過花瓣都是紅色,今日的這種藍色花瓣,倒也是頭一次所見。


    李義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


    “我記得,藍色牽牛花,隻在楚地才有,因其不耐嚴寒,又喜濕熱,是以我乾國境內難有生長,不知張木燁用了什麽法子,竟能在長安城內培育出此種花苗。”


    “楚地?”徐恪抿了一口酒,問道:“師哥是說,偏處於我大乾南疆的楚國?”


    “嗯!”李義連吃了好幾口菜,說道:


    “楚國在我大乾之南,原本也受中原統轄,自五胡亂華之後,楚國國主便自立門戶,後來又吞沒了周邊的一些蠻族,漸漸地也就成了一方強國。聽聞如今的楚國皇帝,乃是一個少年。”


    “少年?”徐恪頓覺心奇道:“一個少年郎如何做得一國之君?”


    李義朝徐恪看了看,心道你徐無病也才二十掛零,不也執掌青鏡司,統轄千人之眾了麽?


    “我聽聞那少年國主,本身就甚是了得,更加上他身邊有一個能幹的皇後,是以楚國上下,被他們治理得蒸蒸日上,國力也日益強盛。”


    說到此處,李義不禁遙望南方,麵露憂色道:“楚國國土雖小,尚不及北邊的蕭國,然實力真真不可小覷!今後,興許這楚國會成為咱們大乾的一個強敵。”


    徐恪卻笑道:“師哥,我大乾地廣人稠,軍力強盛,軍中更是猛將如雲,光神王閣內就有師傅與師哥這樣的武功絕世之人,何懼一個小小的楚國?”


    李義苦笑道:“無病,沙場征戰,國與國之間的交鋒,光靠軍力與武功是不行的,還需國力與民心,若民心不齊、國力不盛,就算軍中高手再多,戰場也未必能取勝!”


    徐恪不欲與師兄爭辯,遂轉而言道:“師哥,你看這藍色牽牛,與楚地生長者,可有不同?”


    李義搖了搖頭,道:“楚地生有藍色牽牛花,我也是聽人所言,至於其狀究竟如何,與此地的牽牛花到底有何不同,隻有去問張木燁了。”


    李義心中卻想,那楚國獨有的藍色牽牛花,因何會出現在青鏡司的千戶小院之內?看來,下一迴,我得好生去會一會那位新任的北司千戶。


    “興許是師哥記錯了,這些花藤隻是形狀與牽牛花相仿,卻並非是牽牛呢!”徐恪笑著道。


    李義舉起酒杯飲了一口,並未作答。他年輕時曾出使過一趟楚國,那藍色的牽牛花實則於道旁見過,當時心中詫異便多問了幾句,隻是一晃二十年匆匆而過,其花開形狀,有些想不起來罷了。


    接下來,兩人又吃了一會兒酒菜。門外的衛卒怕兩人酒菜不夠,請示了千戶大人之後,又拎了兩個大食盒進來,撤去殘羹剩盤,複又添上新鮮熱菜,並為兩人桌前的幾個酒壺打滿了酒,這才躬身退下。


    李義不斷點頭,連連讚許道:


    “看不出,張木燁調教的好手下,區區幾個衛卒,便能服侍得這般盡心!”


    “哈哈哈!師哥,今日我難得做東,你多吃一點!”徐恪笑著向李義敬酒。


    ……


    旭日高升,白雲起伏,日光照在院門口的日晷上,針影轉動,轉眼便已是午時。


    徐恪忽然想起家中的二弟朱無能,心道,二弟此時,總該起床了吧?昨夜他鬼鬼祟祟地闖進崇仁坊,又急急慌慌地逃了出來,也不知道,他在裏麵究竟遇到了哪個厲害人物?竟嚇成這副樣子!待我今日下值迴家,可要好好地問他一問。


    “無病,你在想什麽呢?”李義飲了一口酒,見徐恪若有所思之狀,遂笑而發問。


    “師哥,我想起我二弟朱無能,昨夜亥時,不知何故,竟偷偷摸摸翻牆闖入崇仁坊內……”徐恪便將昨夜他與朱無能一道,深夜進出崇仁坊的經過,盡數說與李義聽。


    “哦,竟有這樣的事!”李義聽後,略作思忖,便道:“看來,你二弟也非尋常人啊,他定是在崇仁坊內,也察覺出了古怪。”


    徐恪又道:“十幾日前,我二弟曾與我路經崇仁坊,那時他也曾突然止步,用力嗅聞,好似在裏麵發覺了異常,可我問了他半天,他又答不出來。師哥,這崇仁坊內究竟有何古怪?難道裏麵當真藏著什麽厲害人物?”


    李義微微點頭,說道:


    “過幾日,你我師兄弟,再去一趟崇仁坊。我聽聞,那裏新開了一家酒樓,叫作什麽‘天音樂坊’,咱們也去看看!”


    “天音樂坊?師哥可知,皇上昨日發來一件案子,也是與天音樂坊逃不了幹係。”


    “哦,你且說來聽聽!”


    徐恪便將自己剛剛接到的那件人命案子,約略地與李義說了一遍。


    “這倒有趣!”李義又滿飲了一杯好酒,將空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豪氣叢生道:


    “師弟,這天音樂坊必有古怪!咱們也別再等日子了,這就過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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