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十、戌時、徐宅前廳】


    徐恪開了大門,果不其然,來者一身青袍,眉目英朗,正是桑國第一陰陽師賀茂忠行。


    徐恪當即笑著將賀茂迎入前廳,眾女也都向他斂衽施禮,一再稱謝他對徐恪救命之恩。賀茂卻連連抱拳還禮,笑道:


    “賀茂隻是代為傳訊而已,何來救命之恩?”


    徐恪拉著賀茂落座,取出了府中僅存的那一壺“汾陽醉”。這一次,賀茂卻不再施法,讓式神“偷”來一模一樣的汾陽醉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眾女心知賀茂深夜前來,必是有事要與徐恪商談。於是,吃到了一定的時候,便都紛紛起身,各自迴屋休息。


    留下賀茂與徐恪坐在方桌的兩邊,賀茂舉起杯中的汾陽,望著天邊一輪彎月,忽然笑吟吟地問道:


    “徐兄,你這一趟時空之旅,約莫已有三個月了吧?”


    徐恪迴道:“大概,差不多是有三個月了。”


    賀茂說道:“昨晚在牢裏的時候,我看你懷裏的那顆靈珠,已經催著你迴去了,眼下,徐兄是怎麽想的?”


    徐恪略略思忖了一會兒,歎道:“按理說,我是該迴去了。不過,在臨走之前,我還想再見嫣兒最後一麵。我此次誤入牢籠,嫣兒竟不惜為我委身於深宮之中。咳,這幾個月來,我委實是負她良多……”


    賀茂搖了搖頭,說道:“徐兄,恕我直言,你見了她一麵,也還是要走。你就算想彌補,也已不及,倒不如,不見也罷!”


    “這……”徐恪撓了撓自己的額頭,一時無語。


    賀茂又道:“徐兄,賀茂還想再問你一句,你如今已經脫卻牢籠,平安迴到家中。你們的陛下今日便已將你無罪開釋,我聽說,陛下還打算恢複你的官職……對於這樣的結局,你若迴到了過去,還想去改變嗎?”


    “這樣的結局,倒也差強人意……”徐恪暗自心想,我迴到過去之後,若有機會改動命輪,是否真的去做出改變呢?雖然這世界經曆了十年的魔化之世,然而如今這個結局,好像也不算太壞……


    賀茂嗬嗬笑道:“怎麽……徐兄平安脫險,與家中的幾位夫人團聚之後,就改變主意啦?”


    徐恪不由得臉色略略發窘,訥訥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隻是,上次聽賀茂兄所言,改變世界需要借助玄黃劍與洪荒鍾的力量。我手中並無那兩件上古神器,就算我有心,也無力去改動命輪呀!”


    賀茂忽然問道:“假如你手上得到了那兩件上古神器了呢?徐兄還想不想去改動命輪?”


    “這個……我倒還未曾想過。”徐恪隨口答道。他心道,依照我最初的想法,原先世界魔化,大地一片黑暗,人類淪為魔族的食糧,如此慘淡的命運線,自己實在是無法接受。當時若叫我迴去,我一定要設法改變世界發展的命運線。可後來,隨著世界恢複光明,人類已經迎來了一個新的世界。從此後,胡姐姐、嫣兒她們,包括所有的老百姓,就能漸漸地過上好生活。我難道……還要去改變命運線嗎?此時的“徐無病”若在這裏的話,他會怎麽想呢?說起來,世界已恢複如初,四位女子盡皆安好,他為何至今還不現身呢?


    一想到這個世界的“至今”,徐恪心中頓時又生出了一個老大的疑團,他便也問道:


    “賀茂兄,你可知這個世界的‘我’如今身在何處?他為何一直不肯現身呢?不知道在他的心目中,這樣的一個世界算不算好?”


    賀茂忍不住哈哈笑道:“徐兄啊,你自己想不好的問題,卻要交給另一個‘自己’來做決斷,這樣可不太對哦!賀茂小的時候,家師就曾經告誡過我,‘自己’的事還是要自己來定!”


    徐恪訕笑道:“賀茂兄,我隻是心裏頭一直覺著奇怪!為何我穿越而來之後,卻始終無法見到這個世界的‘自己’?聽說他去了天庭,身入仙籍,當了一個什麽神仙。可是在我而言,神仙有什麽好當的!還不如,呆在凡間,就譬如此時此刻,你我相對而飲,月下暢談,豈不更覺快哉?!”


    賀茂微笑道:“徐兄是不是想問,你走了之後,這個世界的‘你’是否能迴到長安,來陪伴與保護你家中的幾位夫人?”


    徐恪不禁有些臉紅,道:“我家中的幾位女眷,也不全是我的……”


    賀茂搖頭歎道:“恐怕,這個世界的‘你’,已經迴不來了!”


    “哦?”徐恪疑惑道:“這是為何?他就算當上了神仙,難道不能再來凡間了麽?”


    賀茂依舊搖頭道:“神仙不神仙的我不知道!我隻知,若你迴到十年前之後,眼下你身邊的這幾位紅顏知己,恐怕再無人能陪伴在她們左右了。”


    徐恪道:“賀茂兄可知,這個世界的‘我’如今到底人在何處?若有可能,我很想見一見他……”


    賀茂還是搖頭道:“這個問題我不知道,不過,三日後


    ,會有人專程過來看你,徐兄隻要抓住他不放,他或許就會告訴你答案。”


    “三日後,會有人來看我?還能告訴我答案?”徐恪不禁複述了一遍,他心中好奇道:“會是哪一個朋友過來?連賀茂兄都不知道的事,他又怎會知道?”


    賀茂道:“徐兄若不是急著要迴去,便在這裏再等個三天。到那時你隻需見了他,一切自能分曉。”


    徐恪點頭道:“賀茂兄既如此說,那我無論如何,都要再等三天……”


    其實,在徐恪的內心,他委實還沒有想好,這個時候,到底要不要迴去?或者,他究竟能不能舍得迴去?


    雖然,雲影真人已然催了他三次,可當時都是情況危急,如今自己安然無恙,又何必急著迴去呢?


    急著迴去,就是迴到神王閣裏的雲影樓,然後還需再次更上層樓,也不知道上麵的幾層樓閣中,還藏著多少難題。他這一層一層地往上而來,實在也已走得疲累不堪。想要出閣,亦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倒不如,他安然躲在這個十年後的世界,索性一直陪伴著身邊的四位紅顏知己,管他春去秋來,管他歲月變遷,且自逍遙快活再說!


    雖說,雲影珠的靈力有一個期限。然而,那位胖胖的雲影真人也沒有說明這期限究竟是多長時日。或許是數月,或許是數年甚至數十年也不定,他又何必急著迴去呢?


    反正,這個世界的“自己”將她們盡皆托付給了自己。若不能等到他平安歸來,自己豈能這樣顧自一走了之?


    無論如何,自己還需再等一段時日。


    ……


    賀茂卻笑了笑,忽然道:“徐兄,我今夜前來,其實是向你來辭行的!”


    “賀茂兄要走?”徐恪不由問道:“你不是受你們太後之托,要與我大乾簽立兩國互助盟約麽?”


    賀茂道:“不瞞徐兄,我在來這裏之前,盟約便已簽好。今後乾國與桑國永為睦鄰,永不侵犯,兩國百姓永結和好!這盟約一簽,我賀茂大事已了,明日就要啟程迴國了!”


    徐兄感慨道:“賀茂兄果真奇人也!非但道法神通,已當世無匹,行事還如此迅捷,隻兩日間,便簽立了盟約。”


    賀茂擺了擺手,笑道:“徐兄不要誇獎我了!說起這盟約,本就是你們乾國皇帝先提出來的。乾國雖然幅員遼闊,可目下皇帝的實力,不過一座長安城而已。其餘的數十座城池、堡壘、土堡還未必肯實心歸附。而我桑國,可是有十幾座城池與土堡,盡皆歸屬太後的統領。桑國雖小,可人口眾多,光京都城裏就有十萬居民,全國人口更是不下二十來萬。你們的皇帝陛下可是個聰明人,以眼前的實力來看,桑國真不知比他強了多少!”


    說道皇帝李祀,徐恪頓感無趣,他不願與賀茂談論朝堂之事,便岔開話題道:“賀茂兄,來日等我歸去神王閣,得暇之後必當趕往桑國,親自登府拜望。賀茂兄對於十年前的那個自己,可有什麽話想要托我帶去麽?”


    賀茂若有所思道:“嗯……十年前的那個自己,那時候,八岐大蛇已除,天下太平,我也沒什麽話要和他想說的,他隻需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不過,徐兄著急趕往桑國,除了見賀茂之外,是不是也想見一見旁人?”


    徐恪不由得有些窘迫,忙擺手道:“我就是想見一見故友,除了賀茂兄,便是柳生將軍……”


    賀茂道:“徐兄忘了麽?你記得柳生將軍,柳生可早就已想不起你是誰了。”


    徐恪撓了撓額頭,恍然道:“對對對!我差點忘了這件事。如今的京都城,隻有賀茂兄能認得我……”


    賀茂嗬嗬笑道:“徐兄,有一句話我本不當講,今日難得,你我喝得如此盡興,我還是說給你聽了吧!”


    “什麽話?”徐恪忍不住有些好奇。


    賀茂道:“記得當年在八岐島臨別之時,我曾經說過,徐兄離開桑國之後,所有人都會將你遺忘。但若經我施法,就能為她保留這段記憶。”


    “是啊!”徐恪道:“你當時說了,隻能保留一人的記憶,你後來選了哪位?”


    “徐兄當時不是說了,讓我保留稻田姬的記憶麽?”


    “稻田姬,我沒有說呀!”徐恪腦袋有點懵。他心道我當時真的是這樣說了麽?


    賀茂擺手道:“這些其實都無關緊要。我要說的這句話,徐兄……你可聽好了!”


    “……”


    賀茂俯向徐恪耳邊,悄聲道:“徐兄若是想重開吉田太後的記憶,也未嚐不行。等你到了京都,去找那時候的‘我’商量就行。不過,他會不會答應,這我可不保證了!”


    “啊?”徐恪又撓了撓額頭,不由得有些意料之外。


    賀茂說完之後,起身朝徐恪略略拱手,這便告辭出門,徐恪忙起身相送。


    二人行到大門之外,賀茂便讓徐恪留步。臨別時,賀茂又朝他眨了眨眼,笑道:


    徐兄,若要打動十年前的‘賀茂’,其實不難,徐兄隻需多帶幾壺汾陽即可!”


    “來日,咱們桑國再迴了!哈哈哈哈!”


    隨著一陣長笑之聲,賀茂忠行瘦削的身影,便已消失在門外的長街之上。


    徐恪向賀茂遙遙拱手拜別,末了又苦笑了兩聲,忽覺這位“桑國第一陰陽師”竟也是一位頗有童趣之人。


    明明可以幫多人做法,來保留徐恪當年打殺八岐大蛇的這一段記憶,他卻硬說隻能保留一人,非得讓徐恪當即做出選擇,害得徐恪當年左思右想之後,兀自難以取舍,索性做了一個“棄權”的決定。


    明明知道當年的那位清純少女,桑國大納言府的千金吉田良子,如今已貴為一國的太後,卻還好幾次重提舊事,害得徐恪又忍不住心中泛起一陣愁腸百感。如今,他竟還說可以重開吉田太後的記憶,吉田已是太後,再重開那段塵封的往事,除了徒留傷感,還能如何?


    徐恪搖了搖頭,轉身迴府,當夜,他依然宿在了榛苓居中。


    ……


    ……


    次日天明,徐恪早早起床,立時便與眾位女子趕往天寶閣看望慕容嫣。不想,守門的北嶺卻迴稟道,他們家慕容閣主帶著小姐與夫人還有少主,盡已出城。徐恪再問他們何時迴來,北嶺卻一味搖頭,隻做不知。


    再過一日,徐恪又與眾女前往天寶閣,哪知道,守門的西川仍是與北嶺一樣的說辭,都道慕容閣主一家盡皆在外,至今未迴。


    眾人遙遙望見天寶閣內,不知有多少工匠和隨從人等,在院牆之內來來迴迴、忙忙碌碌,好似都在趕工修繕這座宏大的府邸。他們見西川一意阻攔,也不好往裏麵擅闖,心中雖有疑問,也隻得暫迴家中。


    到了第三日,還是如此……


    若是偶有急事出門未歸,尚能理解,可這一連三日都見不到慕容嫣的人影,這中間定然是有緣由了。徐恪與三位女子百思不得其解,均不知慕容嫣為何對他們避而不見。


    好在,他們聽守門人所言,慕容嫣與他二哥、二嫂團聚之後,日常的衣食住行都安頓得極好。皇帝極其疼愛他的十七妹,非但資助了大量宮裏的物資,更是送來數不盡的金銀細軟……


    加之,慕容桓此前在燕州城呆了將近十年,在那裏也頗有家底。慕容閣主的手下已經奉命迴燕州城,不日就能將大批的居家物資帶迴長安。從此以後,慕容嫣的生活當更不必愁了。


    見不著慕容嫣,徐恪心裏總覺有些空落。再加賀茂忠行曾經有言,三日後自會有人登門拜望。是以,這三日來,徐恪便也沒有去想再次發動雲影珠。閑來無事,他與三位女子,要麽就呆在徐宅,四人圍坐一桌,有說有笑的打起了骨牌;要麽出門四處閑逛,大肆采買家用物資,皇帝此前賞賜的一千兩黃金還在家裏,有了這些金子,他們在這長安城裏,想買什麽,就能買什麽……


    日子就這麽匆匆地過去,世界恢複如常之後,徐恪更覺此時的生活,是如此的悠閑有趣。他心裏不禁感到分外的滿足,至於何時發動雲影珠,他隻想……越遲越好!


    到了第四日,徐恪清早起床之後,就想再次前往天寶閣。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要進府去看個究竟,哪怕是門將攔著,他闖也要闖將進去。不過,胡依依卻另有一番主意,她讓徐恪暫不要前去,今日,就隻是她和子貝、怡清一道前去探望。


    胡依依雖未明言,徐恪也聽得出,此時的嫣兒或許就是避著自己不願相見。若今日胡依依她們能見到嫣兒,此中的緣由自能知曉。徐恪無奈之下,隻得聽隨胡依依的安排。


    三位女子出門之後,徐恪留在宅中百無聊賴。他吃罷了早膳,忽然來了興致,想要到後園練劍一番。此時他身上的昆吾劍已經被皇帝收迴,他便從地上隨意撿拾起了一段枯枝,來到了後園中的空曠之地,凝神靜氣,緩緩地揮動枯枝。


    他口中大喝了一聲,“破金勢!”枯枝斜斜往前揮出,一股混元真氣灌注於右臂中,劍氣激蕩起罡風陣陣,卷起地上的塵土。在塵土飛揚之中,那枯枝如遊龍擺動,左右顫動不休……


    “斷水勢!”“開木勢!”“蕩火勢!”“裂土勢!”徐恪依據五行相生之法,依次演練自己這一招五勢“一氣混元劍”。那一段毫無靈氣的枯枝,此際在徐恪的手中竟似活了一般,上下揮舞,劍氣所到之處,擋者無不披靡!


    徐恪練得興起,遂將那五勢劍法,依據五行相生之序,連綿不斷地使將了出來。他體內真氣,自丹田氣府而發,遊走於周身不歇,竟似無窮無已一般。手中劍勢越使越快,到後來,已分不清,何處是枯枝、何處是劍……


    “小兄弟,好劍法!我來陪你喂兩招!哈哈哈!”徐恪正凝神練劍之中,忽聽得有人大笑了兩聲,閃身躍到了自己的身前,挺劍而出,向他直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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