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無病在興道坊守了一日,竟無半個銅錢入賬。


    幸得包子鋪大娘施舍的兩個肉包,總算讓他熬過了一日。


    他自小忍饑挨餓慣了,此時,些許挫折,倒也並未讓他氣餒。


    “隻是,客棧中的二弟,本就食量滔天,又加之身負重傷,今日也餓了一日,他如何能抵受得住?!”


    想到這裏,無病憂心如焚,他出得興道坊,一路漫無目的地行來,縱然他絞盡腦汁,仍然毫無辦法。


    “百無一用是書生,古人之語,誠如斯言……”


    徐無病忍不住對天長歎,不覺間,卻見自己,又徘徊到了得月樓門前。


    那得月樓位於長安城道正坊內,修造得十分寬敞富麗。如今已是戌時,長安城內華燈初上,酒樓內燈火輝映,人影攢動,比之白日裏更顯熱鬧,一陣陣的酒香與肉香隨風飄來,引得徐無病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徐無病轉身正欲離去,忽聽得身後有人喊了一聲:“盟主!”


    無病迴頭,見那人年約六旬,身形微胖,一身灰布衫、滿頷白髭須,看上去似曾相識,但究竟是何人,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盟主……不認得了?嗬嗬……老朽燕州府虎鶴拳齊聞鍾。”白須老者齊聞鍾抱拳施禮道。


    徐無病急忙拱手還禮,道:“原來是燕州府虎鶴拳掌門齊老爺子!在下失敬!隻是徐某不過一介書生,這盟主二字,今後再也休提……”


    齊聞鍾道:“哎!……徐盟主何必過謙?!那日令師弟的劍法,在場的好漢,有目共睹。那一晚在太湖之畔,大夥兒都奉你們為捉妖盟主,這可是容不得丁點兒置疑的事!……”


    徐無病正待辯解,那齊聞鍾也不容分說,拉了無病的胳膊就往得月樓中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今日我從燕州帶了些山參貂皮,將這些野貨剛剛交與了買家,正打算到這得月樓中品些酒菜,未曾想竟能在這裏遇見盟主,俗話說的好,‘鄉情不如偶遇’,齊某正愁一人獨飲無味,今日遇上盟主,咱二人定要喝個痛快!”


    徐無病本待推辭,但聞得腹中一陣空響,當下也就半推半就,隨著齊聞鍾一同進了得月樓。


    二人在酒樓大堂中間覓了個座位,齊聞鍾出手豪闊,點了一桌子酒店的名菜,不過,若是比之那日,徐無病與朱無能二人所點的那一席大菜,卻仍是遠遠不及。


    其實,那齊聞鍾早已看出,徐無病一副弱不禁風的書生樣貌,卻哪裏是個練武之人?!但是“捉妖大會”那一晚,有一位若神仙般橫空出世,自稱“沙無淨”的白衣公子,他所露出的絕世武功,卻是懾服全場。既然那位白衣公子對徐無病這般尊崇,那麽,與這位“徐盟主”的關係,弄得親近一些,自不會差。


    齊聞鍾雖然在燕州府,身居一拳派之掌門,實則他武功平平,門下弟子雖眾,但也多是粗鄙之徒。整個拳門所賴以為生的,卻是走南闖北,行商賈之事。


    那燕州居乾國之北,所在山野縱橫,白雪茫茫,多有人參、鹿茸、貂皮、虎骨等等諸般特產。虎鶴拳傳到齊聞鍾這一代,家道式微,門中子弟,日見凋零。齊聞鍾


    靈機一動,見武業不興,遂打起了行商的主意,將那些燕州的特產,長途販運至乾國各地。未料他習武不具靈根,經商卻是把好手,經得數十年努力,齊家的生意,遍及大江南北,尤以京城為最。齊聞鍾為人也甚為豪爽,武林中同道但有危難之時,他便慷慨解囊,若有人途經燕州投靠,他必盛情招待,是以中原武林便都盛傳他好客之美名,暗裏送他一個外號,叫作“燕北孟嚐”。


    那“燕北孟嚐”齊聞鍾,平素最喜結交朋友,今日“逮到”了徐無病這位“捉妖盟主”,哪裏還肯放過。他手裏拿著“汾陽醉”,接連給徐無病斟酒,口裏“盟主”“少俠”叫個不休,不住地勸酒吃菜。徐無病也不客氣,(肚中也著實餓得很了)索性來者不拒,一時間,一個不停勸,一個隻管吃,勸酒的人勸的不亦悅乎,吃飯的人吃的暢快淋漓!……


    隔壁一桌上坐得兩位青年男子,一個身著絳紫色夾袍,一個身穿月白色綢衫,正在旁邊淺飲低酌,看兩人服飾,便知多為這長安城裏的富家公子。


    那穿白衫的公子正對著徐無病,見無病吃相不雅,甚覺有趣,不由得為之一笑。他對麵身著紫袍的公子,卻似忽然想起一事,放下了手中酒杯,說道:


    “張兄,你可知這幾日,咱這京城中,都在傳著一樁奇事?”


    “哦?是什麽奇事?”白衫公子不再去理會徐無病,迴神應道。


    紫袍公子道:“就是當今萬歲爺的八皇子——晉王的婚事啊!”


    白衫公子道:“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一些,都道晉王向萬歲爺請婚,欲迎娶那天寶閣的千金大小姐,慕容嫣……”


    紫袍公子笑道:“張兄果然消息靈通啊,但你可知,晉王給這位大小姐請了一個什麽名分?”


    白衫公子道:“李兄不愧為廟堂中人,這你都知道?!”


    紫袍公子嬉笑道:“家兄在禮部任職,他聽得宮中傳出來的消息,說晉王給慕容小姐,請的竟是個‘王妃’的名分!”


    白衫公子奇道:“晉王竟要迎娶一位民間女子,做他的側妃?!”


    紫袍公子哈哈笑道:“張兄,你再猜……”


    白衫公子道:“不會是元妃吧?”


    紫袍公子拊掌笑道:“然也!晉王便是要迎娶那慕容小姐,做他的正室元妃!”


    白衫公子顯然不信那紫袍公子的話,反駁道:“李兄,此事定是你胡謅了!我大乾自開國以來,太祖爺明令,皇子必從勳臣貴戚中擇女為妻。他天寶閣雖富可敵國,然他慕容家的小姐畢竟不是官家出身,既無品階,又無爵位,似這樣一位民女,如何可得入為晉王妃?再者,晉王不是早就立了元妃麽?”


    紫袍公子道:“張兄有所不知,晉王妃身子弱,去年便已薨逝。如今,晉王正當壯年,你想啊,這慕容嫣可是號稱‘長安城第一美女’呢!晉王若將她納入府中,真可謂‘財色兼收’啊!……”


    白衫公子不屑道:“晉王貴為五珠親王,深受萬歲爺恩寵,朝野上下,皆號為‘八賢王’。哎!畢竟是‘嫋娜東風不勝嬌,芙蓉垂柳美人腰’啊!想不到晉王,謙謙君子,卻窈窕好逑,看來,他果真是


    ‘閑’啊!……”


    那紫袍公子急忙作勢禁聲道:“張兄慎言,慎言!”他轉身看了看周圍,確定左右均無公門中人,方才低聲言道:“聽說,日前有青衣衛在此地抓人。張兄的話要是被那些青衣衛的人聽到,那可是潑天的禍事啊!……”


    白衫公子顯然被這話嚇得不輕,急忙停了聲,低頭顧自喝酒。


    ……


    這邊,徐無病一頓猛吃後,終於肚中撐滿了名酒好菜。他美美地打了一個飽嗝之後,忽然想到自己的二弟朱無能,兀自還在客棧中苦苦挨餓,便片刻也不忍多等,急忙向齊聞鍾告辭。


    徐無病命小二打包了些剩菜,他也不同那齊聞鍾客氣,趁著酒意,起身就走……


    齊聞鍾付了酒賬,便送徐無病出門。剛出了得月樓的大門,無病忽然轉身,神色忸怩地問道:


    “徐某初到長安,隨身的盤纏不多,這幾日又靡費無度,囊中不免告急,可否容徐某,向齊老爺子暫借些許銀兩,日後定當……”


    齊聞鍾道:“盟主休要客氣!要多少銀兩?老朽自當奉上!”


    徐無病豎了一根手指,緩緩說道:“可否……可否先借徐某……十兩銀子……來日一定加倍……”


    齊聞鍾哈哈大笑道:“老朽還當盟主要借一千兩白銀呢!今日老朽隨身帶的不多,這裏有一百兩,盟主先拿去用!借與不借的,今後休要再提!今日能夠遇得徐盟主,為盟主效力,那是老朽的福分!”


    言畢,齊聞鍾從背囊中取出一個滿滿的包裹,打開一看,裏麵鼓鼓囊囊地,塞滿了銀餅,每個銀餅都是一樣形製,均重十兩。這齊齊整整的十錠大銀,看得徐無病眼睛一亮,他急忙收好包裹,深恐為周遭強人所見。


    出得道正坊後,齊聞鍾與徐無病揮手道別,言道自己先去辦事,待明日再至客棧拜訪雲雲,徐無病便隻是忙不迭地點頭道謝……


    徐無病別了齊聞鍾後,酒意上湧,便飄飄然一路往南而行。


    此時,他懷中抱著的,是此生從未見過的一大堆銀兩;腹中殘留的,是此生從未豪飲的汾陽名酒;腦中迴想的,是此生從未經曆過的驚心往事,心中掛牽的,卻是此生從未感觸到的兄弟摯情……


    夜色已深,西天外,一鉤彎月當空殘照,群星灑滿天穹,仿佛無數雙眼睛,正默然注視著芸芸眾生……


    一陣清風徐來,無病不禁心有所動,於是徐徐吟道:


    千裏江天霜行早


    十年揚州夢已渺


    未見長安好


    怎忍長安老


    春水去欲盡


    春花空負情


    相逢幾多愁


    散發弄扁舟


    ……


    (以上調寄《菩薩蠻》)


    徐無病醉態熏熏,一邊顧自吟唱,一邊東倒西歪,好不容易,趕在長安宵禁之前,迴到了長樂坊的雲起客棧。


    一進客棧大門,就見裏麵人聲嘈嘈、亂成一片,徐無病向前望去,不見則已,一見之下,不由得心頭大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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