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省,鴨山山穀。


    駱有成平躺在一塊大青石上,神遊天外。兩小時前,他和女巫布置完手中最後一個全天候監視儀,來到這個穀地,等待商士隱前來會和。


    大青石不遠處,有一道綠色的光柱,是隨身全息儀模擬的,用來遮擋旁人的視線。光柱閃了一下,消失了,女巫彎著腰,敲了敲腿,向著大青石走去。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腿都要哆嗦一下,她皺著眉頭把自己挪了過去。


    駱有成從青石上坐了起來,說道:“上來。”


    女巫雙手扒著青石,下巴放在石頭上,“腳麻,歇會兒。”


    駱有成看了一下時間,伸手把她拉了上去,“你可真行,上廁所用了半小時,活該麻死你。”


    駱有成取過背包,從裏麵取出一隻飯盒遞給她。女巫的體質很浪費食物,上過廁所都要吃點東西。夥食開好了也不是全無效果,她的身體比起以前,要圓潤了些許,隻是同她的食量相比,投入和產出完全不成正比。


    女巫按下飯盒上的發熱按鈕,把兩條腿攤平,轉著腳尖,手輕輕在腿上捶著,“監視儀都用完了,我們以後做什麽?”


    “用眼睛看,用耳朵聽。”駱有成重新躺倒在青石上。


    “史哥也不多做點。”


    “他已經盡力了,而且樣本也足夠多了。”


    史湘雲第一批提供了兩百個全天候監視儀,這是他短期內能夠達到的極限,之後還會製造一些監視儀,但數量不會太多。除了材料有限,更重要的是他無法違背底層規則。全天候監視儀屬於人工智能,不可能繞過規則限製。


    舊紀元的科技複興時代,曾經爆發過多起人工智能針對人類的恐怖襲擊,總計有近五萬人在暴亂中喪生。人工智能領域的天才殷哲濤博士事後被指控為暴亂的幕後策劃者,以“反人類罪”的罪名被處以極刑。


    為了更好地控製人工智能,agi管理委員會基於機器人倫理學製定了近千條底層規則,其中最重要的兩條是:人工智能不可擁有自我覺知;未獲得agi管理委員會的配額指令,人工智能不得自行繁衍。違反底層規則的人工智能,將會被啟動自毀係統。


    所有的底層規則都固化在人工智能的核心——智芯上。史湘雲手上沒有生產智芯的高端光刻機,他所用的智芯都來自於舊紀元的庫存。其實,即便他能自行生產智芯,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在智芯內寫入同樣的規則。


    全天候監視儀的組裝工作可以由智能來完成,但激活工作必須由史湘雲親力親為。他需要偽造配額指標,並書寫一份詳盡的報告,說明每一台智能的用途,同時向智芯中寫入自己的身份信息和電子秘鑰,明確自己對智能的安全性負責。


    這裏說一句題外話,黑金和小型武裝機器人使用的是軍用智芯。軍用智芯和民用智芯的不同在於修改了一條規則,用“軍用智能服從人類指揮官命令”取代了“人工智能不能傷害人類”。


    這些日子,他們選擇了兩百頭魍魎作為監視樣本,各個生長時期的都有。魎沒有性別,魍九成九是雄性,迄今為止,他們也隻找到兩頭雌性魍,都處於幼年期。兩百個樣本已經足夠數據中心做出詳盡的分析報告,找到兩種基因生物的弱點。


    史湘雲傳送過來的探測儀也非常了得,不僅能找到隱匿狀態下的監控設備,而且能黑入對方係統,修改其分析模塊的算法。


    依靠這台探測儀,駱有成他們在每一頭魍魎棲身處都找到了監控儀,有兩種,一種是小金字塔,商士隱撿到過的那種,隻有影像錄製功能,無法進行數據分析。所有者應該是致力於消滅魑魅魍魎的秘密組織,這類儀器駱有成未加理會。


    另一種是甲蟲類,沒有隱形能力,但伏在草叢裏很難被人發現。這些設備的數據算法無一不被篡改,讓基因怪物的製造者拿著一堆無用的數據頭痛吧。


    話扯遠了,讓我們重新迴到鴨山山穀。


    駱有成躺在青石上,發出輕微的鼾聲。女巫不再說話,小口小口地吃著飯。一盒吃完,意猶未盡,她伸手就要從背包裏再取一盒。


    “巫大胃,又偷吃。”商士隱突然出現在她麵前。


    “死太監,要嚇死人啊。”


    兩人熟稔了,又是酒友,彼此都給對方取了外號。


    “別吃了,剛才迴來,看到附近有個采蜜人,咱們去討點蜂蜜吃。”


    “好啊。”女巫迄今還記得長臂把自己裹成粽子,爬到樹上用樹枝捅蜂巢的樣子。蜂蜜是她小時候最甜美的食物,有時運氣不好吃到毒蜂蜜,肚子會疼上好幾天。


    “走。”駱有成從青石上跳起來。


    女巫詫異地看了他一樣,她一直以為先生睡著了,害得她吃飯都沒敢發出聲音。兩人背上了背包,跟著商士隱向采蜜人所在的方向飛去。


    蜂巢建在懸崖上突起的岩石下方,采蜜人靠一根保險繩把自己固定在懸崖上,一條長長的尾巴紮入岩石縫隙。他沒帶任何防具,任憑身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岩蜂,使他看起來和舌頭形狀的蜂巢沒有什麽兩樣。


    駱有成三人到的時候,采蜜人已經把蜜桶放了下來,正手腳並用地順著峭壁往下爬,靈活地像隻壁虎。崖下接應的是個女人,也沒有防護措施,大群的蜜蜂圍著她嗡嗡打轉,她沒有理會,專心地將一塊塊飽含著蜂蜜的蜂巢丟進另一隻木桶裏。


    三人向女人走去,隨著他們的臨近,野蜂不再圍著女人飛舞,而向山崖上缺失大半的蜂巢飛去。野蜂的舉動立刻引起了女人的警覺,她抬頭張望了一下,看見走向自己的二男一女,立刻麵露警惕。采蜜人也已落地,他衝了過來,護在女人身前。


    駱有成盡量讓自己的笑容顯得真誠友善一下:“老鄉,今天收獲怎麽樣?”


    駱有成的問話反倒讓他們更緊張,采蜜人的長尾左右搖晃著,顯得非常不安。


    “老鄉,我們沒有惡意。”駱有成道,“我的同伴饞了,想和你們交換點蜂蜜來吃。”


    說完,他向商士隱遞了個眼色,後者立刻從背包裏取了兩盒自熱米飯出來。食物是末世最好的情緒緩解劑,男女果然放下了敵意。采蜜人小心地走上前,接過了商士隱遞來的飯盒。他看了看飯盒上的包裝文字,以及跳躍的卡通小米粒,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跑迴女人身邊小聲嘀咕了幾句。再望向駱有成,兩人臉上都麵帶笑容。


    駱有成這才仔細打量兩人,兩人皮膚黝黑,看上去至少有四十來歲,歲月已經在他們的額頭眼角刻下了痕跡。


    采蜜人提起兩隻桶,招唿客人去家裏坐坐。女人小心地抱著飯盒,生怕不小心掉了似的。


    采蜜人的家在地下。掀開一塊大鐵板,走下兩段很陡的階梯,房間十分狹長,屋子的布局不像是普通的地下室,更像房車的內部陳設。如果不是女巫很瘦,那張沙發恐怕坐不下三人。與沙發隔一條狹窄的過道,是一個非常小巧的廚房。


    女主人從櫥櫃裏拿出來三個盤子放在茶幾上,在每個盤子裏都裝了一塊蜂巢,量不大不小。


    商士隱伸出右手掰了一塊,眼睛卻盯在小指的戒指上,停頓了兩秒後,將蜂巢丟進嘴裏。同樣的戒指女巫也有一枚,戴在無名指上,作用是驗毒。駱有成百毒不侵,是不需要的。


    女主人這時才意識到沒有給客人們拿刀叉,趕緊在櫥櫃裏翻找起來。采蜜人則在冰箱裏翻翻撿撿,看樣子準備下廚做飯。


    “大叔,不用忙了,我們坐一會兒就走,你也歇一會兒吧。”駱有成道。


    采蜜人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食材放迴了冰箱,搬了根圓凳坐在沙發旁邊。女主人給客人們遞了勺子之後,便去收拾蜂巢了。


    采蜜人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家條件有限,地方有點小。”


    “這是房車改造地吧?”駱有成問道,“為什麽不蓋個房子,或者挖個大點的地下室。”


    “我們這種流浪采蜜人,不適合固定居所,有台車挺方便的。”說著,他起身打開了一扇推拉門,門裏是駕駛室。


    “大叔,你們就靠采蜜為生嗎?”商士隱問道。


    采蜜人苦笑了一下:“別喊我大叔了,我今年才三十五歲,她才三十三歲。”


    女巫左右瞧瞧,三十多歲的人就長成五十歲的模樣,她突然覺得很心酸,含在嘴裏的蜂巢也咽不下去了。


    采蜜人叫李良,並非滇省人。災難發生那會兒,他和三名驢友在滇省遊玩。城裏發生的慘景把他們嚇壞了,背著包跑進了山裏。幾天後,他的同伴也相繼發病死去。唯獨他被采蜜人所救,並因禍得福獲得了異能。他認了采蜜人為幹爸,也成為了一名采蜜人。因為他擅長攀岩,年邁的幹爸不再上崖。他與幹爸一起生活了十年,直到八年前因病去世。


    他們以采蜜為生,采到的蜜會拿到一百公裏外的奔欄鎮交換食物、生活必須品和車輛保養用品。


    他的女人叫馬茜,七年前在奔欄鎮以物易物的時候認識的,當時馬茜已寡居一年,她的前夫死於變異獸之口,之後生活一直很艱難,直到認識了李良,成為他的妻子。在末世,每個人的故事都豐富到足以寫一本書。


    “這台車是幹爸給我留下的,用了三十多年了,沒出過大毛病,特別適合山地行走。”


    “你是說這台車可以從地下爬起來開走?”商士隱驚訝道。


    “是啊,這車是用兩輛山地房車改裝的,因為這一帶不算太平,所以我們專門到奔欄鎮又做了一次改裝,在底盤下麵加裝了八條挖土機械臂,停下來的時候,就讓它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我叫它‘鑽地蟲’。”


    這的確是獨行客在末世保命的極好方法,駱有成正要點頭,商士隱開口了:


    “你好像隻去奔欄鎮交換物品?”


    “對,那裏最安全,鎮上有非常強大的異能者坐鎮,沒人敢在那裏亂來。物品交換也比較公道。”李良頓了一下又說道,“滇省境內本來就沒幾處地方可去。”


    “五公裏外不是有一個定居點嗎,為什麽不去那裏?有什麽問題嗎?”


    “五公裏外?”李良那張與年齡不相稱的臉上皺紋愈發地深了,“五公裏外哪裏有定居點?”


    “我來的路上看到了,三十幾戶人家,規模也不算小了吧。就在南麵,翻過兩個山頭就到了。”


    “附近沒有定居點啊。”李良緊張道:“他們的房子是不是金屬的?”


    商士隱點了點頭。


    李良從凳子上跳了起來,說道:“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裏,他們是一群獵人。”


    商士隱不解道:“獵人很可怕嗎?”


    “他們獵的不是獸,而是人。這麽說吧,他們是一群奴隸販子,聽說這夥人嗅覺很靈敏,還有最高端的生命探測儀,躲在地底下都會被他們找出來。”李良已經走到駕駛室門口,“你們跟我一起走,我知道哪裏安全。”


    “李大哥,不用了,我們在這邊還有些事要辦。”駱有成說道。


    “你確定?那夥人惡名昭著,要是被他們發現了……”


    駱有成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放心吧,我們自有保命的手段。”


    話說到這裏,李良也不再勉強,他去取了三罐蜂蜜,送給三人。駱有成讓商士隱取了十盒自熱米飯作為迴禮。


    按李良的說法,滇省境內這種獵奴隊有數十支。他一再告誡,看到獵人,有多遠躲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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