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七日晚八點,繆虎辦公室。


    “繆隊,既然已經確認了她的代號,也就確認了她的身份,我們可以實施抓捕了嗎?”副隊長問道。


    “不,”繆虎搖頭,“我要的,不是董知瑜一個人,我要她的整條線,尤其是懷瑾,所以,我們要耐住性子。況且,電訊處對發報指法的指認並不構成抓捕她的直接證據。”


    副隊長點點頭,“我們的弟兄這幾天日夜都在董宅周圍輪班監視,她家的房客,周碧青一家,一直都沒有出門,每天都看到他們院子裏晾曬的小孩尿布,弟兄們也聽到那個小孩的聲音。董知瑜所在的銀行開業較晚,她還沒有上班,但每天出門買菜,偶爾也去一兩趟藥鋪,弟兄們查過了,抓的是治療小孩傷風感冒的藥。”


    “她在電話裏跟懷瑾說過,那個小孩生病了,你這麽說倒是符合……”繆虎眯起眼睛,“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她是赤空黨,為什麽她的生活痕跡裏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甚至她和懷瑾的通話也都是些家長裏短?”


    “是不是剛過完年,她的小組還沒有什麽活動?”


    “我想過這個可能,可是……再觀察兩天吧,一定要密切關注他們的一舉一動,我們最多隻有兩天時間,再久,我恐怕夜長夢多了……”


    晚九點,懷瑾家中。


    她已收拾好簡便行李,坐在話機旁,必須把這個消息通知給董知瑜。


    她知道,電話裏這種暗度陳倉的方式不能再用了,每天打電話一起打毛線,再蠢的敵人也要起疑心了,但是她隻能再冒最後一次險,相隔千裏,沒有電台使用,沒有人通風報信,所有的一切都在敵人監視、監聽下,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去玄武,送你走。她對董知瑜說。


    一起走,無需你投誠,一起去江北,鄉下生活。對方迴複。


    懷瑾聽到這句話,卻一時不知如何迴答了,她明白了,董知瑜放棄了對自己的策反,也放棄了她自己的將來,而她執著留在敵人的監視下,為的隻是等自己,她怕將自己留給這個尚未露麵的敵人,她想帶上自己一起走。


    可即便不加入敵人的陣營,自己這一走,和背叛又有什麽區別?


    十年的風風雨雨一幕一幕浮現在懷瑾眼前,十年前走出晦國士官學校,先輩遺像前的宣誓,近七年的地下工作,夜夜枕頭下放著的槍,緬甸戰場上隨著一聲炮響,那被高高拋起的身軀與靈魂……


    若隨她走了,這一切都將付之東流,此去經年,她懷瑾在黨國的名冊上將成為一個……


    叛徒。


    這事端來得太突然,這一步決定太大。


    她尚不能答應隨她一起去江北,可她可以確定的是,若董知瑜繼續留在玄武,多一天則多一分危險。


    無論如何,得讓她先離開玄武。


    三天後在江北王家村會合。董知瑜又發來信號。


    我會與你會合。懷瑾迴答。


    她不想騙她的瑜兒,這三天時間,她要在路上好好考慮這個問題,而眼前,她隻能答應與她會合,等碰到了麵,興許也有轉機,她想。


    放下電話,卻傳來一陣敲門聲,懷瑾下意識摸到腰間的槍,門口傳來傅秋生的聲音:“阿瑾?”


    她走過去打開門,傅秋生將自己打扮一新,站在門口,手中還拿著瓶紅酒。


    “讓你久等了。”傅秋生說著,又從身後變出一枝紅玫瑰來。


    “進來吧。”懷瑾接過玫瑰,將他讓進門。


    “等得無聊了吧?”傅秋生嘴上問著,卻擠眉弄眼地指了指屋子裏麵,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放心吧,沒有監聽設備,我每天都檢查。你怎麽來了?”


    “我不放心你。今天中午見你神色異樣,晚上在家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來看看你,也許……”傅秋生掃了眼屋內,明顯的拾掇後的痕跡,沙發上有一隻鼓鼓的包,“我的擔心是對的,阿瑾,你在做什麽?”


    “我明天動身去玄武。”懷瑾知道,瞞不過傅秋生了。


    “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


    “有些事情,要過去辦好,”懷瑾接過傅秋生手中的紅酒,“你帶了酒,正好給我踐行。”


    “為什麽貿然做此決定?你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了,對嗎?”


    懷瑾搖搖頭,“不知道。”


    “阿瑾!你有什麽好瞞著我的?到這個節骨眼上了哪怕你是赤空黨!”傅秋生說出這三個字,自己也嚇了一跳,低下聲音,“……哪怕你是赤空黨,我也會救你。”


    懷瑾倏地看向傅秋生,眼睛裏揉進了一層未曾有過的情緒,委屈的情緒,她微啟雙唇,“我不是赤空黨。”聲音不大,卻堅定。


    傅秋生隻覺心疼起來,他從未見過懷瑾這樣的眼神,他的胸腔脹滿了愛與憐,甚至痛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好好保護起這個女人,讓她遠離這些紛爭,去過簡單而安全的生活。


    他想伸手抱一抱眼前的女人,可她的委屈與柔弱卻隻一閃而過,等自己反應過來,她已轉過身,拿來兩隻酒杯,“臨走時能和你喝一杯,也是極好的事。”


    傅秋生打開瓶塞,給兩隻杯子斟上,可他還是不願喝這所謂的“踐行酒”。


    “阿瑾,為什麽要去玄武?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懷瑾徑自和他碰了碰杯,一口飲下,“我知道,可我必須得去。”


    “你和我之間,不必拐彎抹角,告訴我原因好嗎?如果是在平時我不會逼問,可如今這件事關乎你的性命……”


    懷瑾又將自己的酒杯斟上,她看著液麵倒映的燈光,輕輕問道:“若要在清白和性命之間選一樣,你選什麽?”


    “性命。留了性命還可以再證清白,選了清白,命是迴不來的。”


    懷瑾將眼神放空,“清白和愛情呢?”


    傅秋生一時迴答不出,將自己的酒喝幹了,這才知道為什麽迴答不出,“什麽樣的愛情要和清白對立?”


    懷瑾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再說下去,他該起疑了。


    傅秋生端起杯和她碰了碰,“阿瑾,如果是在愛情和性命之間,我選愛情。”


    懷瑾垂下眸,輕挑唇角,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好了,三杯酒,三個問題,現在你該告訴我,去玄武是為了什麽。”


    懷瑾搖了搖頭,“你要是相信我,就別問。”


    “不要這麽固執好嗎?!你需要幫助!”傅秋生極少在懷瑾麵前發脾氣,這算一次。


    “我不想牽扯進更多的人。”懷瑾並不打算被他的情緒帶偏。


    “懷瑾,我傅秋生自始至終在你眼裏就是一個局外人,對嗎?你這樣看我,可以!但你要去送死,起碼讓我知道這是為了什麽吧?這麽多年了,我就連這點知情權都不能有嗎?”


    懷瑾搖搖頭,“什麽都知道的人,多累。”


    傅秋生盯住她的眼睛,他放棄了正麵攻破。他迴想著這所有的事情,迴想著剛才懷瑾的問題。


    “‘清白’是指有人調查懷疑你這件事,與之對立的是性命,這一趟玄武之行,你也知道很危險,但為了清白,你願意去冒險……‘愛情’又是什麽?你我的世界裏,若說跟這兩個字掛上鉤的,也隻有……隻有我對你的愛情……‘清白與愛情’……”


    “老傅,”懷瑾打斷他,“這不是猜燈謎,不要再逼問了好嗎?”


    “阿瑾,你知道那些人看到我拿著酒和花兒過來,也就意味著這戲我們要演好了,今晚我是不會走了,你別擔心,我就在這客廳坐一夜也行,但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去冒險而袖手旁觀。”


    牆上的鍾敲響了,繆虎看了看手表,午夜了,他撥通一個電話,“喂?吵醒你了吧?”


    “沒有沒有,繆隊有什麽吩咐?”


    “你現在來我辦公室一趟吧,有事情跟你交代。”


    十五分鍾後,副隊長已經在外頭敲門了。


    “繆隊,您注意身體啊……”


    繆虎對他一擺手,“你跟鷺城的弟兄說,拿著這張照片,告訴那個情報員,‘彼岸’已經被我們抓獲並供出了他,看他怎麽說。”


    副隊長愣了一愣,“老大,高,您真是高,那個**一聽到‘彼岸’這個代號,一定會相信的。”


    “另外,那對當初投了汪的赤空黨夫婦,一直堅持不認識董知瑜和懷瑾嗎?”


    “是的,那對夫婦早就上了赤空黨的黑名單,不會包庇他們的人,懷瑾他們是認得的,畢竟做過鄰居,董知瑜他們確實不認識。”


    “所以說,董知瑜當初購買軍火,跟這兩人不是一條線上的活動,也許隻是他們的上級重新給另一條線布置的任務……而懷瑾密查她,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會不會是派係鬥爭,或者那時候懷瑾還信不過她?她倆的關係怎麽樣?”


    繆虎搖了搖頭,“不會是派係鬥爭,她倆?她倆比我跟我老婆還好!每天都要打個電話,逢年過節千裏迢迢的還要走動,你說她倆有派係鬥爭?不可能。也許就像你說的,那年那個董知瑜還算新人,懷瑾還不太信任她?可她不怕這麽去銀行查,以後落下今天這樣的把柄嗎?”


    “所以她才密查嘛。”


    繆虎搖搖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是老牌特工,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副隊長走後,他重新戴上耳機,她倆的電話錄音,他已經聽了不下五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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