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箱子,關好車門,徐根寶發動起了汽車。董知瑜從手提包裏拿出一樣會變臉的小皮偶,逗了逗君來,小娃娃“咯咯”地笑著。


    “哎喲,這是什麽呀?真有趣!”周碧青接了過來。


    “在渝陪街頭看到的,覺得好玩,君來一定喜歡。”


    “君來,快說:謝——謝——姨——”周碧青一字一頓地教著。


    “碧青,老徐,家裏出什麽事了嗎?”董知瑜語氣突然嚴肅了起來,剛才他倆的神情告訴自己,家裏發生了什麽。


    “這兩天宅院周圍發現了幾個生人,在街口的報攤、餛飩攤,以及老李家對麵的那個擦鞋鋪子流連。”徐根寶從後視鏡看了眼董知瑜。


    董知瑜聽了這話,沉默了許久。這麽多年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看來我們的據點已經不安全了,”董知瑜扭過頭,看著車窗外的車水馬龍,“我會立即向上級匯報這一情況,大家做好撤離準備。”


    “撤離……是要去安平嗎?”周碧青小聲問。


    “或者去江北的根據地,”董知瑜看了眼君來,“以後不要當著小君來的麵討論這些,他已經開始學話了。”


    “唉……”周碧青拍了拍膝上的娃娃,應了一聲。前麵徐根寶也點了點頭。


    迴到家,董知瑜接通了懷瑾的電話跟她報平安,互相說了些體己話,卻像商議好的一樣,都沒有太露骨。


    等到體己話說得差不多了,那邊停頓了一下,懷瑾柔聲道:“玄武城一到過年就亂糟糟的,南來北往的人都在那裏中轉,你一個人注意安全,不要往人多的地方湊熱鬧,也留意煙花爆竹。”


    董知瑜心裏“咯噔”一下,她知道懷瑾在暗示自己,難怪今天的電話打得不深不淺的,自己是知道有人在跟蹤監視,長途電話經過了幾個中轉站,難保在哪裏被人監聽著,而懷瑾那邊是出於什麽原因?現在她確定了,要麽她在渝陪也被監視了,要麽她獲悉玄武有人在監視自己。


    心裏這麽想,嘴上卻極其自然地迴道:“知道啦,每年你都要這麽嘮叨上一句,”說著徑自笑了起來,“他們亂他們的去,煙花爆竹也離得遠遠的就是了。”


    放下電話,懷瑾久久地坐在電話機旁,以往在電話裏她們都會說些思念彼此的體己話,今天兩人卻都含蓄起來,而自己最後的那個提醒,原本是第一次這麽說,董知瑜卻說自己每年都要這麽說一句……


    懷瑾判斷,董知瑜那邊也出現了情況。


    這是她最害怕的一種可能,先前麵對傅秋生,她無法說明這種可能,也就是這個暗處的敵人查的其實是赤空黨,這麽些年來,董知瑜和她的小組一直活躍在玄武,看來這一次,她暴露了。


    與她走動頻繁的自己也隨之被懷疑與調查,這很正常,也很無奈,她了解同僚的處理手法,一旦他們鎖定目標,除非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一般他們都會先實施監視,以期將此人的上下線一網打盡。


    好就好在董知瑜也在第一時間發現自己被監視,希望她能夠迅速采取行動,將自己轉移出去。


    懷瑾站起身來,這些年來她反複做的噩夢還是來臨了,自己是不怕別人查的,董知瑜那兒就不一樣了……


    伴著急匆匆的腳步聲,副隊長的敲門聲也響起了。


    “進來。”繆虎的聲音冷冷的,聽不出一絲溫度。


    “繆隊,”副隊長將門關嚴,“董知瑜的案子,我這有新的進展。”


    “說說看。”


    副隊長打開手裏的公文包,從裏麵抽出一份卷宗,呈了上去,“此人剛剛在鷺城被捕,是赤空在鷺城的一個重要情報員,前兩個月我們秘密轉移到鷺城的金銀款泄密,就是他提供給組織者的情報。”


    繆虎接過卷宗,那是被捕者的一份檔案拓印件,他將檔案上下掃了掃,丟在案上,“這和董知瑜有什麽關係?”


    “這兩天我暗查董知瑜的活動蹤跡時,得知她前段時間從美國來了幾個親屬,由此她請了一個長假,我詢問了她所在銀行的相關人員,得知她對銀行說是去滬都辦事,順便陪親屬遊玩。於是我又去各個火車站、船運公司核查了她那段時間的出行記錄,她去滬都不假,可在那裏並沒有停留很長時間,而那個假期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鷺城。”


    “你是說,她去鷺城就是與這個人接頭的?”繆虎拿手指頭戳了戳案上的那份檔案。


    “我得知她實際上去了鷺城很長時間後,就問我自己,她為什麽要隱瞞這一行蹤?然後我突然想起前段時間鷺城發生的一波一波的碼頭及銀行工人搶貨、罷工的事件,於是我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董知瑜在玄武的銀行工作,有沒有可能她搞到了金銀從玄武以及滬都遷出以及裝船的情報,然後去鷺城和她的人接頭,並組織那些活動?”


    繆虎想了想,點了點頭,“你這樣猜想是有邏輯的,換我也會想到這點。”


    “是,順著這個思路,我聯係了鷺城的同僚,得知他們剛剛將這個重要情報員抓獲了,現在鷺城的同誌正在調查,此人的上下線分別是誰。”


    繆虎皺起眉頭,“所以,到現在為止,我們依然沒有拿到有關董知瑜的直接證據?我們有的,隻是假設?”


    副隊長低下頭,似是有些愧疚,又琢磨了一下措辭,“但是,繆隊,我覺得,我們已經接近真相了。”


    自從董知瑜迴到玄武,董宅附近的可疑人員又增加了,董知瑜知道,他們企圖通過自己將整個據點一網打盡。


    與此同時,組織上也發來迴複:所有人員撤退迴家。


    董知瑜明白,這是為他們的安全考慮,也是為任之行那支隊伍的安全考慮。任之行的下線在政府中某個重要部門潛伏多年,有著不可估量的價值,倘若自己被捕,按照通常的思路,必然威脅到任之行的安全,若任之行被捕,他的那條線也將岌岌可危……為了避免這樣惡劣的後果,也因為敵人的監視已經意味著董知瑜小組的暴露,組織需要他們立即秘密撤退。


    目前看來,想大搖大擺走出玄武城已經不可能了,敵人勢必已經在各個車站、碼頭布下天羅地網,就是防止他們在發現被監視後逃跑,但組織上對這種情況早已備好後手,他們有一條緊急撤退通道,隻需去江邊找老李,他有船,可以在夜裏將他們悄悄帶到江北。


    董知瑜知道,該是啟用這個緊急通道的時候了,她也知道,電台已經不能用了,這一來一迴已經是在最大程度地冒險,如果敵人在她家周圍設置了測試電波的站點,並破獲了秘鑰,她就給敵人留下了鐵證。


    然而她決定自己還不能撤離。她不知道懷瑾那邊是否也經曆著同樣的危險,她不能就這麽一走了之,她走了,即意味著向敵人宣告了自己的身份,那麽留下來的懷瑾,將會遭受怎樣的懷疑和對待?她不敢想象。


    而若自己走了,去了解放區,想再和懷瑾見麵,又將是何年何月呢?


    她找來了周碧青和徐根寶,告訴他們要先秘密將他倆送走。


    “你呢?”兩人幾乎同時發問。


    “我還有點事情要辦,等我處理完就去江北與你們匯合,”董知瑜平靜地說,“不能讓敵人知道你們走了,所以馬上我們就錄一些君來哭鬧的聲音,另外你們的衣物、君來的尿布,都丟一部分在家,我會每天在院子裏晾曬一些,再時不時播放一些錄音,拖住敵人。”


    “知瑜!那你什麽時候走啊?萬一被他們發現了你作假,可能會……會立即逮捕你!”周碧青急了。


    “噓……碧青,別怕,我一定會去找你們的。我這裏擬定了一份撤離計劃,你們聽好:這所宅子有一條地下暗道,通往後街,那裏的監控不像這邊那麽嚴,我會將你們送到出口,你倆打扮成賣菜的夫婦,將小君來藏在擔子裏,拿布蓋好,隻要走出這片區域就可以讓他出來了,隻是苦了小君來,要趁他睡著了行事。出去後你們趕緊去江岸找老李,他會連夜送你們過江,”董知瑜看了看兩人,“記住了沒?”


    兩人猶豫著,誰也不忍將董知瑜一個人留在這裏。


    “這是命令!你們快迴去簡單收拾收拾,再把君來抱過來我們錄音。”


    待徐根寶走了,周碧青磨磨蹭蹭的,在門口停了下來,隨即又將門重新關上了。


    “怎麽了?”董知瑜見她又折迴來,問道。


    “知瑜,你老實跟我說,你留下來是組織的意思嗎?”


    董知瑜愣了一愣,“碧青,別問那麽多了,趕緊去準備吧。”


    “我……我舍不得你……”周碧青說著,眼淚也掉了下來。


    董知瑜原本一直拿緊張的節奏去覆蓋這層傷感,她也知道,此次一別,難說還能不能再見,如今周碧青一哭,她的眼圈也倏地紅了。


    “知瑜……跟我們一塊兒走吧……君來會想你的……”


    “你聽我說,我必須……必須再留幾日,等我安排妥了,一定會去找你們。”


    “你是不是……是不是要等懷參謀……我……”周碧青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又不知如何開口,結結巴巴講不出個所以。


    董知瑜愕然,怎麽連這心思都讓她猜出來了。


    周碧青見她愣神的樣子,像是鼓起了勇氣,“你和懷參謀的事情我……我都知道的,有一天我不小心聽見了……我知道你倆是那種感情,你放心我不覺得怎樣,”倒是反而怕自己被誤會了,她趕緊搶白了這一句,“我知道……知道你們都是好姑娘,你們是怎樣的感情我都不覺得怎樣的……可是,可是我覺得你這樣留下來太冒險了!”


    董知瑜聽著這席話,麵孔先是漸漸變成緋紅,又慢慢恢複了正常,她歎了口氣,“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確實在等她,從那通電話來看,她知道我這邊出事了,或者她那邊也被監視了,”說到這裏,董知瑜又歎了口氣,“這麽多年了,她一直立場堅定,從未被我策反,但我希望這一次,她能做出不一樣的選擇……我不能就這麽丟下她一走了之。”


    “你……等我到了那邊,被問起你怎麽沒來,我怎麽說?”


    “你就說,”台燈的光芒映在董知瑜眸中,“我留下來執行最後一個任務:策反懷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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