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士們倒是打了個盹兒吃了頓早飯,懷瑾卻沒偷得半會兒閑,這便帶著兩萬人出了河穀。


    蘇瑪樾烏已經被綁了個嚴實,身上穿著懷瑾的軍裝,跟她坐在同一輛車裏,軍中上上下下凡是看到的都不明所以,可前麵就是隨時喪命的戰場了,誰也沒有精力顧及許多。


    前麵不遠處的天空中傳來“轟隆隆”的聲音,沒多久就是尖銳的流彈聲,蘇瑪樾烏轉過臉看著懷瑾,她的嘴巴已經被封上了,隻能用眼神表達疑問。


    懷瑾並沒有迴應她,車子仍在隊伍一側前前後後地徘徊,一會兒工夫,通訊兵的車輛追了上來,懷瑾讓司機停下,搖下了窗戶。


    “報告懷司令……”通訊兵看了一眼懷瑾身邊被綁著的女人,猶豫了一下。


    懷瑾示意他說下去。


    “報告懷司令,晦軍調來了兩架轟炸機,把前方緬軍的十輛軍普全部炸了。”


    身邊的蘇瑪樾烏一聽這話,用盡全力掙紮了起來,嘴裏不停發出“嗚嗚”的聲音。懷瑾轉過臉看了她一眼,又猶豫了片刻,便令司機停車,讓他出去迴避一下。


    等司機走開,懷瑾將蘇瑪樾烏嘴上的膠帶一把扯去,蘇瑪樾烏也顧不上疼痛,“怎麽迴事??我是不是聽錯了?”


    “公主,你們的人出發時,應該是被晦方察覺了,又或許……”懷瑾頓了頓,“晦方早就打著你們的算盤了。”


    蘇瑪樾烏一雙眼睛裏快要噴出火來,“這群狡猾的老鼠!我要報複!要報複!!”她看著懷瑾,眼中燃著灼人的火焰,“阿瑾,幫我個忙,幫我發一封密電迴去竹宮。”


    “公主請交代密電內容。”


    “這是我和手下的終極密令,是一串代碼,你找紙筆來。”


    懷瑾將紙筆遞給她,又將她的雙手解開。


    蘇瑪樾烏在紙上寫了一串神秘的字符,遞給了懷瑾,“交給阿易,就是那個一直同你講韜文的侍從。”


    “好,這是什麽意思?”


    “告訴你也無妨,我讓他們給所有晦軍軍官下蠱,將他們軟禁起來,再通過控製這些軍官給軍隊下蠱,他們知道怎麽做。”


    “明白了。”懷瑾說著便複又去綁起蘇瑪樾烏的雙手。


    “阿瑾,你也別綁我了,苦肉計實施不成了。”


    這麽說著手卻已經被懷瑾綁了起來,下一秒嘴巴又被封上了,“可我還要留著你有用。”


    蘇瑪樾烏的眼中射出驚疑的兩道光來,緊接著她便掙紮起來,但已經晚了。


    懷瑾走下車,“看牢她。”她對司機及警衛吩咐道。


    自己走去了一輛特別警衛車前,“迴仰光,告訴飯田祥二郎長官兩件事:第一,蘇瑪樾烏集結手下同謀準備在竹宮造反,挾持晦軍軍官以達到控製軍隊的目的,這裏有一張從她身上搜出的親筆密電,”說著將剛剛那張寫有密文的紙張遞給警衛兵,“第二,蘇瑪樾烏早就和渝陪勾結,原本計劃用生物武器控製了皇協軍後,帶著皇協軍投奔韜國遠征軍,今天早晨她穿著我的軍裝打算冒充我,為後麵去投靠遠征軍作準備,不幸被我識破並抓獲。”


    “是,懷司令。”


    “等等,再派一輛車一起,務必及時將情報帶給仰光。”


    對岸,杜聿明聽見空投的聲音,恍惚間一陣心悸,空軍的力量他們完全依賴英美,可這會兒,美方的支援還未到位,隻得讓炮兵緊急架起火箭筒,準備應戰。再一聽,那聲音仿佛又消寂了。


    還未緩過神來,前方來報,皇協軍兩萬人已經準備過硫瓦河。


    對方行進得比自己預料要早一些,不過不打緊,這一點杜聿明倒是不慌,他早已命人在前方布好陣地,隻等皇協軍來犯。


    戰車、炮兵、步兵,浩浩蕩蕩的人馬往河北岸行進,過了河約莫兩公裏,便是山巒起伏的丘陵地帶,突然一陣連環爆破聲響起,石破天驚。


    “懷司令,前方埋伏地雷!”


    “全軍進入備戰模式,坦克戰車領軍!”


    隊伍前移,第一次正麵交鋒很快來臨,炮兵集中火力猛攻,對方卻好像不堪一擊,不到兩個小時便敗下陣來。


    隊伍繼續前行,剛才那第一戰由於比較重視,雖說是占了上峰,可有些用力過猛,領頭的炮兵有些疲軟。


    這裏正好地處山脊後側的凹地,懷瑾讓隊伍稍事休息,她也在思考怎樣在減少兩軍損失的前提下,將這支部隊和平交到對方手中,玄統司不願意她暴露給杜聿明,又要讓她在部隊人數是杜的兩倍的情況下去投杜……玄統司是想舍棄自己嗎?不可能,自己的分量應該超過一支皇協軍吧。


    蘇瑪樾烏一直在身邊掙紮扭動著,懷瑾站起身,走到她麵前,一雙眸冷冷地看進對方眸中,仿佛對方射來的憎恨、屈怒,甚至威脅,都驚動不了她。


    她在思考,而蘇瑪樾烏就是她手中的一顆棋子。她已經拿這顆棋反間了棋子本身一記,但她希望物盡其用,找出她所有的價值來。


    正在這時,山脊那邊傳來槍炮聲,懷瑾驚起,士兵來報,遠征軍掀起新的一輪襲擊。


    “把第三、第四團步兵調上去,炮兵掩護。”


    沒想到剛剛抵抗力那麽弱的隊伍,現在偏要主動攻擊。


    這一仗打下來,感覺對方兵力比剛才有所增強,勉強打退了他們,可自己這邊也損失了一些兵力和裝備。


    眼看天就要黑下來,原本打算閃電戰,卻沒有料想得順利。


    “一到四團原地休息,其餘人跟著我繼續前行,一到四團隨後跟上。”


    她有意分散皇協軍兵力,連夜向腹地挺進。


    前方是一片柚樹林,清朗的月光透過枝椏細細碎碎地灑在林間地麵上,微風拂過,將那滿地的銀屑吹得悉索飄搖。


    “懷司令,如何部署?”


    “步兵穿過樹林,節省時間,裝甲炮兵從兩側繞,掩護林中步兵。”


    這樹林漫山遍野,仿佛總也走不出去,懷瑾心中納罕,之前的兩撥襲擊很是緊湊,而這一路卻不見對方一兵一卒。據她估算,之前的戰鬥對方投入兵力不過三千左右,損了有一大半人數,自己這邊也有損傷一千左右,這個結果她並不滿意。


    “讓大家就地休息,天亮繼續出發。”


    一萬人的隊伍停下了腳步,就著月色原地休息,懷瑾仰頭望向蒼穹,這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低頭卻見蘇瑪樾烏不知疲倦地將她瞪著,她想了想,開口道:“公主還是打個盹兒吧,過了此時,前方就不知道還有沒有休息的機會了。”說完便徑自走向一旁的一隻帳篷裏。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陣雷聲驚醒,看了看手表,才知道也不過是半個鍾頭,等整個人完全清醒了,才聽出來,這哪裏是雷聲,分明是炮火聲。


    杜聿明的隊伍從四麵圍剿上來,懷瑾倏地坐起,走出帳篷,正和剛提拔的一個師長撞個正著。


    “懷司令,敵人啟動了五個連的炮兵,正在外圍和我們的炮兵展開殊死搏鬥。”


    “林子裏怎麽樣?”


    “北麵在打,他們早早在北麵挖了一圈戰壕,設有埋伏。”


    懷瑾在帳前踱著步,杜聿明的攻勢一撥比一撥猛烈,用兵不斷加強,火力也越來越猛……梯形戰術!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早在兩千多年前,亞曆山大就利用這一戰術以微弱的兵力出奇製勝,打敗了大流士,梯形戰術的原理是將最為弱勢的部隊放在防禦線的最前沿,而越往後方腹地,則安排戰鬥力越強的部隊,依次在後麵的各個陣地布設,將最猛的火力,集中在腹地中樞位置。梯形戰術講究守中有攻、攻中有守,核心目標就是逐漸消耗強勢一方的兵力,是以少勝多的戰術典範。


    自己若是這麽跟他耗下去,等到了中樞位置,恐怕這皇協軍也所剩無幾了。


    “傳令下去,盡量避免正麵交戰,炮兵繼續掩護,步兵原地築戰壕和防炮洞,跟他們對峙消耗。”


    “我怕……”對方吞吐起來,行軍前自己頂頭上級被懷瑾爆顱的場景仍然清晰地印在他腦中,“懷司令,這樣下去,我怕萬一我們耗不過他們……”


    “正麵打下去才耗不過他們,敵人采取的是以消耗對方兵力為目標的梯形戰術你看出來了嗎?硬碰硬,隻有一個結果,就是不知不覺中被他們分解蠶食掉。”


    太陽再一次升起,這是韜國的農曆大年三十了。


    兩軍已經在這山林中對峙了七八個小時,晦軍司令部的指令下來了:將蘇瑪樾烏就地陣法。


    懷瑾命人押著蘇瑪樾烏,來到山林的製高點,對麵就是遠征軍的腹地。


    她找到山頂一棵將死的柚木,讓人將周圍的樹木都炸平,獨獨留出這一棵朽木,直愣愣地挺立在山頂。


    “緬甸國的蘇瑪樾烏公主,通敵賣國,早已做了對麵敵軍的爪牙,剛才晦軍司令部指令已下,要除掉她。我想,我們可不能就這麽默默地殺了她,要給對麵敵軍一個下馬威才是。你們把她吊上去,吊到這棵樹頂,你,”她對著一旁的一個兵吩咐道,“一會兒拿著喇叭向對麵喊話,祝他們新春愉快,就說有份大禮給他們。”


    “是!”一旁的兵士答應著,找來了繩索,伸手靈活的早已爬到了樹上,一個簡陋的滑輪就這麽做好了。


    樹底的兵已經動手將繩索和蘇瑪樾烏身上的繩子打結到了一起,一切準備就緒。


    懷瑾看著地上被捆綁完好的蘇瑪樾烏,抬起手,“你們先下去,我和她最後再說兩句話。”


    等士兵們退到幾丈開外,懷瑾彎下腰,將蘇瑪樾烏嘴上的膠帶撕去,她已精疲力竭,努力地喘了幾口氣。


    “為——什——麽?”聲音雖不大,但字字咬牙切齒。


    “公主,我敬你獨立自強,不願做晦國人的看家狗,這一點懷瑾是誠心的,不曾作假。但是,懷瑾生是韜國的人,死是韜國的鬼,不能容你覬覦我大韜的江山百姓,無論何時,韜國,依舊是那個千秋萬代的韜國,盛世有日月當照,亂世有存亡續絕。”


    蘇瑪樾烏拚命地咳嗽起來,半晌才得以停歇,她伏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抬著眼皮將懷瑾死死盯著,“你——不是皇協軍的人。”


    “我有一個身份永遠不會變——我是韜國人。”


    “那日賭馬,你是故意輸我。”


    “是,我賭的不是馬,是我自己,輸於你,才能探得你究竟想做什麽。”


    “現在為何又將我吊起,做這一出戲?”


    “對皇協軍來說,他們會以為你是遠征軍的同夥,吊起你是下遠征軍的軍威;對遠征軍來說,他們當然不認得你,但你穿著我的軍服,再加上那番喊話,他們會以為吊上去的是我,以為皇協軍投降了。如此兩邊才會解除火力。”


    蘇瑪樾烏嘴角竟像是溢出一絲笑來,“這麽久了,我居然沒有察覺,你是一個間諜。”


    “公主,”懷瑾俯身向前,“還有一件事你也沒有察覺,當年和你的祖爺爺四度交戰的那位皇帝,也是我的祖爺爺。”


    蘇瑪樾烏愣了一愣,隨即大笑了起來,那聲音雖沒有平日的底氣,卻也是邪魅狂狷,半晌,“阿瑾,虧我當初處心積慮想著給你下藥下蠱,到頭來,下蠱的人是你,我是中了你的蠱毒。”說完又徑自笑了起來,滿是自嘲。


    懷瑾不再接話,隻略一頷首。


    “你等一下,”蘇瑪樾烏說了這麽一句,隨即拚勁全力挪了挪身體,像是找到了一個最為虔誠的姿勢,薄唇翕動,喃喃地念著一些緬甸文,等她念完了,就閉上眼睛,“你動手吧。”


    懷瑾將她的嘴巴重新封上,又從衣兜裏拿出一樣物件,那是當初賭馬輸了,蘇瑪樾烏給她的信物——那塊翡翠,“物歸原主。”懷瑾說完,將那翡翠裝進蘇瑪樾烏的口袋裏,又一頷首,站起身來。


    蘇瑪樾烏被緩緩吊起,同時這邊的士兵舉著喇叭對著山那邊不停喊話:“杜將軍!對麵的弟兄們!今兒是年三十!這廂給你們拜個年!新春大吉!我們這兒有份大禮給你們備好嘍!”


    杜聿明和手下的將士從望遠鏡中莫名地看著那個緩緩上升的人,那人穿著將校呢的軍裝,再一細看,仿佛是個女人!


    “老嚴,我是不是看錯了?那是個女人嗎?”


    “我瞅著也是個女人!”


    “難不成……”


    “像!是懷瑾沒錯!”


    天際傳來“轟轟”的聲音,美援空軍終於到位。


    “趕緊通知空中,把他們圍起來就行,對方已經有投降的意思了!”


    指令到達上空,但首架戰機動作快了一步,邊俯衝邊掃射,一顆炮彈丟了下來,隨即接到了地麵指令又迅速離開,八架戰機散開,將皇協軍包圍起來。


    炮彈落在吊著蘇瑪樾烏的那棵柚樹上,懷瑾隻覺耳鼓一陣鑽心的痛,隨即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自己的身體被高高拋起,她眯起眼睛,看著天邊那越來越近的朝陽,染紅了半邊的天際,美極了。


    她的身體還在不斷升騰,伸出手,她想要去觸摸那暖陽,耳朵裏隻有“鼓鼓”的心跳,任務完成了,她保護了遠征軍,借著晦國人的手鏟除了蘇瑪樾烏的力量,又將皇協軍送到了杜聿明手中,她的耳中突又傳來那溫溫涼涼的聲音:你是英雄。


    瑜兒……她伸手摸到頸間的那枚鏈墜,笑容在臉上綻出,瑜兒,又是一年新春,她忽然聽到了城隍廟裏賣糖炒栗子的吆喝聲,姑姑家門前的爆竹聲,玉佛寺的鍾聲……


    瑜兒,新春快樂,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走下去,而我,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瑜兒……她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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