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夜,像事先得到的軍情一樣,晦軍的主力部隊浩浩蕩蕩向毛淡棉進軍,而懷瑾幾乎沒有聽到任何渝陪軍的消息,自己的皇協軍倒是陸陸續續抵達緬甸境內,與先前的“首都警衛隊”會師。


    這兩萬人的隊伍一路車馬勞頓,再加上水土不服,剛剛駐紮下來便流行起一場傳染病,得病之人無不上吐下瀉,叫苦不迭。


    隨行軍醫人數和藥物都有限,往往是剛剛要醫好一個,另一個又發作了,而那些不得醫治的,撐不過一周就出現了死亡。


    傳染病、瘟疫,是行軍的頭號敵人,比戰場上的槍炮還可怕,懷瑾已向晦方請求緊急支援,眼看短短十天,兩萬人已經少了幾百。


    然而晦方現在正忙轉於太平洋的各個戰場之間,哪有那麽多精力和人力去顧及皇協軍,因此答應了懷瑾的一飛機藥品和醫護人員一拖再拖,遲遲沒有到位。


    這天懷瑾剛從營地迴到竹居,正準備沐浴更衣,外麵來報,蘇瑪樾烏公主有請。


    懷瑾不易覺察地唿出一口無奈之氣,這便跟著通報的侍從一同往外走,走過了長廊,走進了主樓,又是一連的九曲十八彎,這才來到一扇對開的白色大門前。


    “懷參謀請,公主殿下在裏麵等您。”侍從說完便躬身退下了。


    這倒是有些奇,懷瑾輕輕扣了扣門環,佇立片刻,並無動靜,再次叩響,裏麵傳來慵懶的一聲:“阿瑾?”


    “正是在下。”


    “快進來吧。”


    懷瑾推開門,頓時像是走進了另一個世界,潺潺的水聲,若有若無的、令人愉悅的香氛,依稀的水霧,甚至好似還聽到了清脆的鳥鳴……


    這一切仿佛都有些熟悉,可一時又想不起是在哪裏見過、聽過,懷瑾突覺迷茫。


    她往前走了兩步,卻不見人影,“公主?”


    前方不遠處傳來蘇瑪樾烏那特有的慵懶的笑聲,麵前的帷幔忽地被左右拉開,懷瑾的麵前出現了一方偌大的浴池,煙波浩渺,水光粼粼,定睛一看,水中坐著一個人兒,半裸的後背對著自己,正優哉遊哉地賞玩著左肩上的一抹泡沫。


    那人兒抬手做了個手勢,剛剛左右兩側拉開帷幔的侍女便都躬身退下了。


    “阿瑾,聽聞你的兩萬大軍流行起了瘟疫。”


    “是。”懷瑾不願多言,隻想找個機會快快退出這裏。


    “辛苦你了,不如過來洗去塵乏,我這浴湯裏可放了特製的草藥,能夠讓你神清氣爽,身心愉悅,另外,也算給我做做伴。”


    “公主若沒有其他事情交代,懷瑾就先告退了。”


    “懷瑾,”蘇瑪樾烏突然叫住她,隨即轉了個身,“既然喚你前來,就有要緊的事。”


    懷瑾有些懵住,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蘇瑪樾烏的真容,雖是氤氳在一片稀薄水霧之中,但足以讓她看得清楚。那是一張輪廓深邃的臉龐,充滿野性和危險的氣息,她確實不那麽年輕了,但應該不超過三十五歲,高挑的眉,微陷的撩人的美目,挺直的鼻翼,嘴唇和下巴平時雖然暴露在外,但此時結合整張臉看來又是有些不同的味道,桀驁仍在,但似乎不那麽尖削了,自然流暢了許多。


    未及懷瑾迴答,她竟站起身來,一時整個上半身直到小腹都暴露在懷瑾眼前。


    這是一種即震驚又難堪的感覺,懷瑾從未經曆過如此之事,她的胸口起伏起來,欲轉身離去,卻莫名地無法抽身,一雙軍靴裏像是被灌了鉛,動彈不得。


    她立在那裏,像是和自己意念之外的什麽東西抗爭了很久,直到頭皮滲出薄薄的汗來,終於轉過身去,邊說道:“懷瑾還是另擇公主方便之時再來聽命。”


    她努力穩住腳步往門外走去,可腳底卻是軟綿綿的,像是踩在棉花上,而腦中竟閃過蘇瑪樾烏裸.露的身體,傲人的雙.峰……汗水貼著鬢角流淌下來,懷瑾拚命克製著,恨不能抽自己兩個耳光。


    “阿瑾,女色就讓你如此畏懼?”


    懷瑾腦中似有無數個聲音混亂地疊加在一起:“女色就讓你如此畏懼?如此畏懼?……”她努力往大門外走去,快了,那兩扇白色的大門就在眼前了,這才稍稍覺得清醒一些。


    “阿瑾,你站住!”蘇瑪樾烏趟著水往這邊走來,“既然你將來是我緬甸國的大將軍,你的軍隊將來就是我緬甸國的軍隊,眼下隻有我能救你,你聽不聽?”


    “您的條件是什麽?”懷瑾已將一隻手按在了門把手上。


    “條件?我唯一的條件就是你現在轉過身來,好好跟我將這席話說完。”


    懷瑾緊緊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她捏著那門把手,幾乎將自己的骨頭捏碎,半晌,緩緩轉過身來,麵上已恢複了慣有的平靜。


    等看到了蘇瑪樾烏,她在心底暗暗鬆了口氣,對方已經在身上裹了件半短的浴袍,站在了浴池之外,雖是薄薄的衣料,裹在濕噠噠的身體上依舊可以隱隱看見內裏,但畢竟有衣蔽體,讓自己稍稍舒服了一些。


    “好了,公主請講。”


    蘇瑪樾烏攏了攏一頭濕發,坐在浴池的石沿上,“這就對了,阿瑾,你要習慣把我當作自己人,今後有什麽事情我希望你第一時間來找我商量,而不是晦國人。”


    懷瑾從鼻中輕輕冷笑一聲,貢榜和晦國果然是同床異夢,蘇瑪樾烏如此桀驁的性子,絕不會甘心做晦國人的傀儡,她該有更大的野心,可她的野心究竟是怎樣的?又為何拚命想要爭取到自己?


    “懷瑾明白了。”


    蘇瑪樾烏饒有趣味地笑了起來,眼中射出灼灼光彩,“阿瑾,我好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懷瑾心中一陣反感,“公主,我已滿足了您的條件,怎樣救皇協軍?還請不惜賜教。”


    “哈,沒什麽教給你的,很簡單,我有靈藥。”


    懷瑾看著蘇瑪樾烏,一時無話。


    “阿瑾,我是生怕你因著賭馬輸了我才臣服於我,從而心中不甘,所以我決定要無條件地幫你挽迴兩萬大軍,怎樣?若是我辦成了,你可一心對我?”


    懷瑾笑了笑,“賭輸了的那一天懷瑾就說過,心服口服。”


    “那好,”蘇瑪樾烏站起身來,“明日我就派人將藥送去你們營地,到時候,這藥怎麽服用,服用多少,去的人自會交代清楚。”


    “懷瑾先謝過公主恩典。”


    “我救自己的軍隊,作何要謝我?難道阿瑾將來還會反悔不成?”


    “懷瑾並無此意,隻是一句尋常的感激之詞。”


    “沒有就好,阿瑾你要記住,我今天可以救這兩萬大軍,明天就有本事毀了他們,而晦國人之所以怕我,也正是因為這一點。”


    懷瑾目中兩道華光射向蘇瑪樾烏,這些天來,自己一直在想辦法弄清晦國人究竟為何要扶植她,為何要怕她,多年的諜報工作經驗告訴自己,這其中大有文章,而這埋藏著的原因,也許就是一個驚天的秘聞,也許就足以扭轉整個太平洋戰場的戰事。


    為了得到這原因,她不惜賭馬輸給了蘇瑪樾烏,不惜冒險答應將來歸順緬甸,這是一步險之又險的棋,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眼下,這秘密仿佛離自己一步步靠近了,也許不假時日,她就能探得這秘密的全貌了。


    “懷瑾明白,請公主放心。”


    蘇瑪樾烏換上了一副愉悅之態,“很好,”她伸出手在一側的池水中輕輕一劃,“這池水尚且溫得恰到好處,阿瑾你不想過來享用一番嗎?”


    “懷瑾多謝公主美意,天色不早了,請公主早生休息,懷瑾告辭。”說完便轉過身,打開門走了出去,身後是蘇瑪樾烏一連串的笑聲。


    她大步往自己的竹居走去,仿佛在逃避一隻惡魔,迴到住處,匆匆褪去衣衫,將自己浸在一盆微涼的水中,她有一種微微的挫敗感,剛剛在蘇瑪樾烏的浴池邊,那種昏沉而不知所以的感覺現在想想都心悸,她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意誌力才控製住自己……


    直到水已冷透,她才覺舒服了許多,將自己擦幹,換上便裝,來到書房,卻見書桌上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封信,心裏莫名跳漏一拍,一個躍步上前,將信捧在手中……是玄武寄來的!


    信封上熟悉的娟秀的字跡,中英文雙寫的地址,不是她是誰?


    坐下身來,小心翼翼地拆開,像是在拆封一件世上最為貴重的至寶。


    “懷瑾,展信如麵。”


    隻這一句,眼淚便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


    “劉媽和我們都很惦記你,知道你在仰光暫時安定下來,我們也舒了一口氣,並試著給你迴信,不曉得能否順利到達你的手中。


    劉媽讓我問你,這些天過去了,那邊的食物都吃得慣嗎?可有蚊蟲騷擾?晚間可否睡安?她說讓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如果迴來發現你瘦了,定不饒你,哈哈。


    玄武現在可冷了,已經下了幾場大雪,但我們都很好,劉媽還常常給我做些可口的飯菜或者半成的麵食讓我帶迴去,她將我照顧得很好。劉媽的兒子虎子也常常來陪伴她,所以這邊一切安好,勿念。


    對了,你還記得夜金陵的傅老板吧?上迴我和同僚去跳舞,他還提到你,說希望你一切安好,我們還常常去放鬆一下,僅此而已。


    ……”


    懷瑾將那信反反複複看了十遍有餘,話裏的話外的全數印在腦中、心中。


    她拿出一張紙,提起筆:瑜兒,想你,念你,想你,念你……


    反反複複寫了一紙,早已是淚水漣漣,然而卻不能發出去,隻當寄筆情思,寫滿了,劃了根火柴燒掉,看著信箋卷起、消失,心也隨著那熄滅的火星而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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