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公曆年的第一個禮拜,懷瑾是在仰光北郊的茵雅湖邊度過的。


    海拔一千多米高的茵雅湖,風光旖旎,一片翠色蔥蘢。懷瑾被安排在湖邊一片幽謐的竹居中,說是竹居,倒像是一座神秘的宮殿,它占地廣闊,從湖上一直延伸到茂密的林子中,內裏一應奴仆俱全,可偏不見主人。


    晦軍的高官全部居住於此,懷瑾也被安排在這裏,邊參與晦軍謀幄,邊等候自己的兩萬大軍從韜國趕來。


    她掌握了晦軍在緬甸乃至南亞大陸作戰的第一手資料,卻苦於找不到途徑將這些情報輸送出去。


    暫時安定下來後,給劉媽又去過一封信,然而她知道這信也許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到不了玄武的,她將希望寄托於臨行前的那個電話,她希望董知瑜將自己的行蹤匯報給傅秋生後,後者可以及時和渝陪聯係,仰光一定是有玄統司的諜報人員的,這一點她很清楚。


    一周過去了,她幾乎每天都去城中的社交場所流連一番,卻始終沒有任何收獲,這究竟是怎麽迴事?玄統司的效率怎會如此低下?自己的住處和日常行蹤都在盡最大可能地去暴露,難道渝陪不打算插手緬甸?不可能,滇緬公路是渝陪的生命線。要麽就是自己周圍有著比想象中還要隱秘與複雜的隔離網,仰光的玄統司人無法接近自己?


    這日複一日的落空讓她心生懊惱,懷瑾從自己居室地上的蒲團上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練功房中。


    她和每個晦軍高官一樣,獨自占有一套竹居,每套竹居與主樓都以一道露天的走廊相連,像蠍子伸出去的螫腳,懷瑾的這套延伸在湖麵之上,開敞的四壁,素色簾幔垂在四周,湖風吹來,簾幔便徐徐飄曳著,若有若無地掃過竹板地麵。


    既是竹樓水榭,蚊蟲自然也應很多,奇的是這居室中不曾見到一隻蟲蟻,懷瑾聞著這空氣中若有若無的一股異香,定是這秘製的焚香,將一切不該出現的生物拒之門外。


    這套竹居中有會客室、臥室、書房、浴室,與浴室相連的,還有一間練功房,裏麵有沙袋,有擊劍區,如果需要,會有專業劍師陪同練劍,這會兒懷瑾剛一走進練功房,便不知從何處走來兩個身著“籠基”的青年男子,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一開口講的卻是晦文:“懷參謀,請問有什麽吩咐?”


    每天都是如此,仿佛自己在這竹居中的一舉一動都在他人視線之中,洗浴前有侍女捧著浴巾將浴室打點妥帖,進練功房時有習徒前來詢問。


    “不需要了,你們下去吧。”懷瑾亦是用晦語迴答,她試過,這些人根本聽不懂韜語,他們的長相與氣質都像是緬甸人,卻說著一口流利的晦語……


    這裏的一切都讓懷瑾心生疑慮,種種跡象表明,這座偌大的迷宮有一個主人,主樓中心大堂中有一尊寶座,那是一隻雕成當地人崇拜的綠孔雀形狀的座椅,恢宏耀眼,椅背拿油光水滑的綠孔雀羽毛裝飾著,上麵還鑲嵌了大大小小的緬甸翡翠,尊貴非常。


    除此之外,大堂中自然少不了佛像,這是緬甸人的精神寄托。從雄偉的宮殿到街邊的茅草屋,處處少不了佛像,這主樓中的佛像隻怕是拿純金鍍造而成,金光蓋地,讓人望而生畏。除了主樓,懷瑾居住的竹居中也供著一尊稍小些的佛像,佛像前的香火從早到晚,從晚到早從未斷過。


    雖是這般神秘詭異,懷瑾也隻是側目觀察,她的心中有很多問題,然而她知道,什麽都不該問,若是想讓她知道的,自然會讓她知道,不想讓她知道的,問出口,隻會生出禍端。


    獨自在練功房中與沙袋搏擊打鬥,直到汗水將身上的衣物浸透,懷瑾微微屈著腰靠在牆上,等到氣息調勻,她轉身走進浴室,當然了,這迷宮中的侍女們早已先她一步,將浴桶中的水溫調適得恰到好處,桶邊的矮桌上也早已準備了一盅茶水,散著清新的柚果香氣。


    沐浴完畢,懷瑾正在書房的蒲團上打坐,近日來她似乎養成了打坐的習慣,靜靜地坐在那裏冥想,想眼前的事,想遠方的事,甚至還會想到身後之事,在這樣的牢籠中,唯有思想可以隨著靜坐而騰出千裏。


    一陣似曾相識的鈴聲由遠及近,懷瑾倏地睜開眼,眸光竟亂了一瞬。


    “懷參謀,”一個陰柔的男聲在書房門口響起,懷瑾愕然望去,對方講的是韜文,“法師來了。”


    懷瑾定睛一看,原來是初來那日接待她的那名男子,她頓了頓,“法師?”


    “是的,懷參謀,吳昂基法師每逢禮拜三都會過來點化居住在這裏的客人,法師之前已經來過一次了。”


    懷瑾這才迴想起來,難怪覺得那鈴聲聽著耳熟,是有一位法師前幾天來過,當地人稱他為吳昂基,可他並不姓“吳”,緬甸人本無姓氏,“吳”字隻是加在有地位的男子名字前,表示尊敬。


    “我這就過去。”她想起上迴法師來的時候,隻是在會客室的佛像前聽他念了些經文,拜了他一拜,便站起身來欲往迎接。


    來到客廳,遵照當地人習俗在蒲團上落跪,垂著眸等待法師來臨。


    鈴聲在會客室門口滯了一滯,又重新響了起來,懷瑾眼角餘光看見一雙纏滿法器的赤足在自己麵前停下,她依舊垂著眸,等待對方誦經。


    很快,那晦暗不明的經文便響了起來,懷瑾靜靜地凝聽,忽然,一隻餐盤大小的圓形木質圓盤出現在自己眼前,懷瑾凝了眼神仔細一看,那盤裏盛滿了金沙,這還不夠,那金沙上明明拿手指寫出了一個字:渝。


    渝陪的“渝”,懷瑾心下一驚,卻將眸光端得平靜,抬頭向法師看去,那是一個不大看得出年紀的僧侶,黝黑的皮膚,身著簇新的袈裟,口中喃喃地念著經文,眼睛卻將自己出神地盯著。


    四目相接,懷瑾的雙眸卻像此時這竹屋外的湖水,平靜無瀾。


    那法師搖了搖頭,收迴圓盤,又伸出手指在金沙上劃著什麽,然後送到懷瑾眼前。


    懷瑾垂眸一看:歌闕。


    歌闕,若他隻單寫一個“闕”,那麽還不足為信,畢竟當初“闕”的存在已被影佐禎昭獲知,可“歌闕行動”卻是他們不知道的,“歌”隻有傅秋生和段雨農的心腹知曉。


    然而懷瑾還是沒有作出反應,隻是將一雙眼眸裏注滿了疑問,向眼前這個不明身份的人看去。


    對方見她如此反應,口中經文停了一停,繼而又念了起來,收迴了圓盤,想了想,又在上麵寫劃起來。


    再次送到懷瑾麵前,是兩個逗號隔開的字:玄,傅。


    懷瑾闔上雙目,微微點了點頭。


    對方向她露出一絲微笑,又在金沙上寫著什麽,這一次他寫得比較多:下周三,收情報。


    懷瑾點了點頭,這樣的環境中,她不可能有機會口述什麽,隻有寫下來交予對方,而他是僧侶,是這個國家最受尊敬的人,沒有人會在他進出前後去搜查他。


    法師停止了誦經,將金沙攪勻,拿手指沾了點水,又沾了點金沙,點在懷瑾額頭,剛要起身完成儀式,懷瑾卻拉住了他。


    她伸出手去要那盛著金沙的圓盤,法師遞給了她,隻見她拿修長手指劃出兩個字:這裏?


    法師想了想,在沙上也寫了兩個字:貢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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