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懷瑾見董知瑜悶悶的,一雙眼睛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出奇地靜,相比之下,窗台上那盞複古燭燈倒是不停跳動著光焰。


    “瑜兒,”懷瑾將她緊緊摟在懷裏,“還冷嗎?”


    董知瑜搖了搖頭,一滴眼淚卻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懷瑾將她那張小小的臉轉過來貼在自己臉側,輕輕吻去她臉上的淚水,“不哭了,瑜兒,我答應你早日迴來,好嗎?”


    董知瑜將臉埋在她的衣領裏,卻哭得更傷心了,“我該怎麽辦?懷瑾,我不想讓你去,又不能讓你不去……”


    懷瑾想說什麽卻如鯁在喉,這世上有什麽法子,能不負家國不負卿?她懷瑾此刻是想不出來的,隻得緊緊將她抱在懷中,慢慢地,像是怕聲音大了都會傷到她,“瑜兒,其實帶兵出征在我都是常事,你看我身兼多職,可能你我認識的這一年來做的幕後工作多一些,以前常常上戰場,劉媽都習慣了,她那樣兒的人,若是真危險,她比你著急。”


    “不一樣,以前在我們自己國土上打,這一次你要去千裏之外的香港,之後還要出國打,你的敵人有當地武裝組織,有渝陪軍,有赤空軍,有英美蘇軍等等等等,劉媽她是不懂,她要是明白這些你看她急不急!”


    “唉……”懷瑾歎了口氣,“不要擔心,汪兆明並不是認真要去打,他有他的小算盤,兩個師下了南洋能起多大作用?我也不會傻到替他去拚命。”


    “話雖這麽說,可沙場上槍炮可不長眼……其實我今天突然理解了葉銘添的話,他說過幾次,他要上戰場了,他從戰場迴來了,為什麽我都無動於衷,今天我才明白愛人要上戰場是什麽感覺,恨不得能躲進你的行李箱子裏隨著你去,每分每秒都看著你,不用在這千裏之外幹著急。”


    “這真是矛盾,我也恨不得你能變成個拇指姑娘,把你裝在口袋裏帶著,可轉念一想,知道你平平安安地留在玄武,又覺得這樣才好。”


    董知瑜借著窗台上的燭光看著眼前的人兒,多少個夜晚,這燭光譜就了一曲又一曲的浪漫、甜蜜、消魂……可眼前,它卻籠著離別的哀傷,她知道自己再說什麽也是無用的,不過是情緒的發泄,什麽都改變不了,哪怕是當下策反了懷瑾讓她跟著組織做事,這一趟南洋都是要下的,自己是多麽渺小,愛人眼看危在旦夕,卻無能為力,更何況……


    “懷瑾,其實我懂,作為一個軍人,這戰場你上得窩囊,那天馬修來和我道別,我感受到了他從內而外每個毛孔裏透出的驕傲,而你卻要委屈地‘助紂為虐’,幫著敵人打自己人和盟友,我懂……你的為難和犧牲我們都懂,渝陪懂,安平也懂,你不要有後顧之憂,好嗎?”


    懷瑾閉上眼睛,一直隱忍著的淚水此刻卻不安分地要往外湧,到底是她的瑜兒,這寥寥幾句話便觸碰到了自己內心最深的傷口,戰火已將整個太平洋燃得“咕咕”翻滾起來,而此刻她是多麽想率領一支正義之師去完成她的千秋家國夢,那麽她也可以每個毛孔都透著驕傲,她也可以昂首一笑凜然正氣,她也可以對眼前的女人說,看我去為我們的祖國而戰,鐵馬冰河,萬裏赴戎機……可眼下……


    “懷瑾,”董知瑜見她閉著眼睛不說話,將她素白的手握著,貼在自己臉側唇邊,本想給她一個輕吻,心裏卻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一口咬了下去,又好像還不能徹底解了那情緒,狠狠說道:“你是英雄,是韜國的英雄,是我的英雄!”


    懷瑾心上、手上挨了這一下子,眼淚竟奪眶而出,倏地轉迴身壓住她,竟也沒了慣有的溫柔,隻賣力地攫住她的唇,噬咬伴隨著吮取,間或還有喉間無法抑製的抽泣,淚水早已弄濕了董知瑜的臉頰。


    董知瑜抬手,拿手指將她的長發輕輕地從額前往發梢梳去,似在撫慰一個因委屈和傷痛而滿心憤怒的孩子,這是她的女人,這個平日裏完美到無懈可擊的女人,此時此刻,這盞燈下,這張床上,將她最脆弱的一麵呈給了自己,她願意用自己的身,自己的心,自己的一切去撫慰她。


    懷瑾的身體柔軟了下來,這撫慰似是起了神奇的作用,她放開董知瑜的唇,睜開眼睛看著她,看那雙眼眸,執著而溫柔地看著自己,嬌嫩的薄唇此刻卻微微腫脹著,懷瑾的心都抽了起來,手指輕輕劃過她的唇,又怕弄疼她,“對不起……”


    身下的人兒卻搖了搖頭,微笑著,“你說過我不能跟你說謝謝,那你這一輩子也不許跟我說對不起,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對得起我,好嗎?上了戰場就要好好地迴來,不能少一根指頭一根汗毛。”


    懷瑾從她身上挪下,“好。”


    董知瑜看著她,伸手去解她的寢衣紐扣,“今夜讓我仔細看看你,每寸每厘,都讓我牢牢記住,他日迴來若是少了一根汗毛都不行,”說著褪下她的寢衣,唇已貼上她的粉頸,“就用我的唇去記住你身體的每一處……”


    離別的時候時光會過得比平日裏都快,轉眼已是懷瑾動身的日子,起了身洗浴完畢,懷瑾拉著董知瑜在梳妝台前坐下,拾起台上的梳子,輕輕為她梳著頭發。


    “瑜兒,我這一去,電話估計是打不過來的,隻有寫信,信不好直接寄給你,我寄給劉媽,昨天已經跟她說過了,每周都會寫,好嗎?”


    董知瑜偏過頭,握住懷瑾的手,放在自己臉側,“一定要寫,哪怕隻一句話,說你平安,我會每周都來看。”


    “好的,但是你如果迴信,我就不知道能不能收到了,到了那邊看看情勢再告訴你。”


    “嗯……”董知瑜閉上眼睛,她真的要走了嗎?如果此時自己醒來,發現是一場夢該多好,這一刻她竟有一種不合時宜的情緒,她竟嫉妒起那些要和懷瑾一同作戰的偽軍,甚至嫉妒起戰場上她的敵人來,她們時時可以看到她,知曉她的安危……


    懷瑾又想起自己前兩個月安排的遺囑,想和她透露一下但還是作罷,此時若是提這種事情,她該有多傷心啊。


    “懷參謀,董小姐,”劉媽的聲音隱隱從臥室門前的迴廊那頭傳來,“差不多可以吃早飯了,政府的車再過一個時辰就來接您了。”


    “來了。”懷瑾應了一聲,轉頭看著董知瑜。


    “你等一下,”董知瑜站了起來,走到床邊,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絲帕裹著的物什,“送你一樣護身符,你要答應我時時帶在身上。”


    懷瑾接了過去,正要打開。


    “哎!”董知瑜忙阻止了她,“現在不要看,路上再看。”


    懷瑾笑了笑,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尖,“好~”便把那物件放在最貼身的口袋裏。


    二人走到臥室門口,“懷瑾,再答應我一次,要完好無損地迴來,好嗎?”


    “答應你,好好地迴到你身邊,答應了就會做到,之前答應你的,不是都做到了?”


    董知瑜上前,緊緊將她抱住,“記住,你是英雄,我為你驕傲!”


    汪政府和晦軍給懷瑾開了一場盛大的送行儀式,上飛機前汪兆明又特意向她叮嚀兩句:“懷瑾,這次整個玄武政府就看你了,你是我和晦國駐玄政府最信任的將領,此次赴南洋使命艱巨,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請汪主席放心,懷瑾定全力以赴,協助晦軍完成帝國大業,揚我玄武政府軍威。”


    汪兆明滿意地點了點頭,目送她上了晦軍的戰機。


    戰機轟隆隆地升上天空,懷瑾由晦軍的空軍人員陪同著,她一人坐在窗邊,想著這另無數韜國人聞虎色變的惡魔此時正是自己的交通工具,莫大的諷刺。


    飛機掠過平坦的長江中下遊平原,越往西南去,地勢越是起伏延綿,懷瑾看著白雲下時隱時現的山巒與河流,雖是冬季,仍可見那千山萬壑,層巒疊嶂,抑或是碧波浩渺,激流飛濺,那都是她深愛的錦繡山河。


    閉上眼睛,不免有些悵然,祖國河山盡收眼底,卻沒有應有的豪邁,又想起臨行前瑜兒那一個又一個的“英雄”,“英雄”二字實不敢當,在那看不到的地底下,不知有多少無名英雄,在做著比自己大得多的犧牲,然而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明白它的意義,搜集情報,秘編軍隊,策反對手,暗殺罪人……而所謂犧牲,犧牲名節,犧牲家庭,犧牲愛情,犧牲生命……這一切的一切構成一個諜報工作者的一生,誰能破了對方的諜,便就破了其暗筋隱骨,也就守得自己的皮肉骨血、江山社稷。


    懷瑾從貼身衣兜裏取出那方絲帕,解了開,還有一隻小巧的錦盒,打開盒子,原來是一條銀質的項鏈,綴著隻鑰匙那麽長的橢圓形的銀質鏈墜,懷瑾把那墜子拿在手上把玩,卻不想似是有什麽機關,輕輕一捏,竟然打了開,原來玄機在這裏。


    那墜子裏,鑲著一個女子的小照,笑得恬靜醇美。


    瑜兒……懷瑾將那小照看了又看,合上墜子,放在唇邊吻了吻,貼身戴上了項鏈。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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