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董知瑜睡夢中聽見一聲壓抑的咳嗽聲,等到轉醒,才迴味過來那是身邊的懷瑾。


    十一月底玄武的夜晚,氣溫陡降,懷瑾許是先前弄濕了衣裳受了涼,到了半夜隻覺喉間一陣幹癢,努力忍住,咳嗽聲還是溢了出來。


    “怎麽咳嗽了?”董知瑜轉身去摸她的臉。


    “把你吵醒了。”懷瑾剛說這麽一句,又急急地咳嗽起來。


    董知瑜想起晚上浴室裏的那一幕,心中升騰起一股交錯複雜的情緒:羞赧、心酸、幸福……可最終這些情緒還是讓擔憂占了上風,她摸了摸懷瑾的臉,又移到她的額頭,還好,不燙。


    起身披了件大衣,扭開了床頭的台燈。


    “哎,你幹嘛去?”懷瑾從被窩裏將一截纖長的手臂伸出來,拉住董知瑜。


    “你躺好,別透了風進去,”董知瑜將那截手臂塞迴被子裏,又將被褥牢牢掖好,“我給你拿藥來。”


    很快,董知瑜端來一個托盤,放在床頭櫃上,又拿了件棉衣遞給懷瑾:“給,披上再坐起來。”


    等懷瑾坐好,董知瑜早端了杯熱水在一邊候著,“先喝點水。”等懷瑾接了過去,她又小心翼翼地將托盤上藥瓶子裏的止咳糖漿倒在茶勺上,看懷瑾水喝得差不多了,便將茶勺遞到她唇邊,“來,張嘴。”


    懷瑾乖乖接了去,放在喉間含著,董知瑜扶她睡下,邊吩咐道:“別說話,我去收拾一下。”


    等董知瑜迴來,懷瑾已將糖漿吞下,笑笑地看著她。


    “笑什麽呢?這麽開心?”董知瑜邊躺下邊問道。


    “我在想,董小姐照顧起人來有模有樣的,是什麽時候學的呢?”


    “我呀,”董知瑜將棉被掖好,“前頭十幾年都是別人伺候我,這幾年呢,自己伺候自己,要說照顧人,還真沒學過,就拿你做做試驗,可好?”


    懷瑾側躺在那裏微微笑著,又輕輕捏了捏她的下巴,“好厲害的一張嘴,做試驗可以,但試驗成果不可以用在別人身上。”


    董知瑜開心地笑了,“好呀~你先睡吧,明天幫你織圍巾。”


    “你還真給我織圍巾啊。”


    董知瑜沉默了一刻,“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特意來看我的,我和他吃晚飯的時候,他提起下午見著你了,所以我就想著你晚上可能是會過來的。”


    “真聰明~”


    “你是下了班就過來了,一直等到我和他吃完飯迴來,對嗎?”


    懷瑾伸手將她摟在懷裏,“嗯。”


    “所以你晚飯也沒吃,一直在這門口等著……後來又浸了水,難怪病了……”


    “哪裏病了,我這不是好好的?”懷瑾輕輕蹭了蹭董知瑜的臉頰,“我下午想,他定會去找你,然後你也必然將醫院證明拿給他看,他看了之後有兩種可能,無礙乎進與退,要麽冷靜下來,覺得不能接受,慢慢與你疏遠,要麽犯渾,自私地想占有你再說……而以我對葉銘添的了解,應該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些,可誰知我擔心的也就發生了,所幸我能夠阻止。”


    “我可真是恨透了他,原本還覺得他算是個君子……”


    “唉,”懷瑾歎了口氣,“君子與小人,有時就在一念之間,他也許本身是個君子,可某一刻受了某種刺激,變作了小人,這會兒他冷靜下來了,也許也是追悔莫及呢……”懷瑾說著,又咳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說他了,快歇了吧,明天我給你織圍巾,正好天冷了。”


    說葉銘添後悔了倒是真的,一連兩天沒好意思再找董知瑜,在單位裏看見懷瑾也盡量避開,冷靜下來想想,總覺得尷尬,自己也不曉得那晚那個時刻怎麽就那麽衝動,若不是懷瑾在,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真的會將董知瑜強占了嗎?他自己也不敢想像。


    但這兩天裏,他也平靜下來給家中去了一封信,董知瑜的情況不是玩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雖然自己想極了娶她,但這麽大的事情也不敢瞞著家人,他在心底還是報著一絲希望,希望父親能夠幫助她治好這個病,就這麽放棄,他心有不甘。


    又過了兩天接到父母輾轉從電話局打來的電話,長途電話質量很差,說著說著還經常串到別人的線上去,所以也沒能仔細講清楚這事,隻聽母親問他,董知瑜願不願意試著中醫調養,如果願意,二老可以過來試一試。


    葉銘添雖然不好讓父母奔波勞累,但耐不住實在想娶董知瑜,便說自己先去找她談談,談妥了再敘。


    這日董知瑜下班,剛走到大門口,便看見葉銘添站在那兒候著,瞬時頭皮一陣發麻,調頭就走。


    “哎!知瑜……”葉銘添料到她惱自己,也是厚著臉皮站在這兒,畢竟,自己作的孽,自己得想辦法化解了,他不信,董知瑜至此就不理自己了?畢竟還是未婚夫妻的身份。


    幾個同僚下班經過,側目朝他倆看了看,董知瑜停住了腳步,這事情,鬧大了不好,可一想到他那晚的行為,心裏就發怵。


    “知瑜,那晚是我犯渾,我錯了,你原諒我一次好嗎?”


    “一次?葉銘添,你走之前那晚上來這一套,迴來第一天又是這樣,你讓我怎麽想你?”


    “是是是,我這幾天好好想了,檢討了,都是我一時迷了心竅……知瑜,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好嗎?你看這兒人來人往的……”葉銘添比董知瑜更不想把這事弄大,他不想別人背後笑話自己找了個不會生孩子的女人,人言可畏,最後還不知道傳成什麽樣子。


    “你還想和我談什麽?有人才好,有人我覺得安全。”


    “別……別這樣講……知瑜,我和爹娘談了這事,他們都很關心你呢,你恨我我明白,可看在爹娘的麵子上,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談談好嗎?”


    董知瑜想了想,這麽跟他僵持著也確實不是辦法,聽聽他家人的意思,自己也好準備下一步怎麽做,便徑自往大門外走去,“那你跟我來。”


    將葉銘添帶到顧家湯包店,二人坐了下來,董旬和葉銘添之前也見得兩麵,曉得他就是小小姐的“未婚夫”,彼此寒暄了一番,董旬便去廚房忙活了。


    “知瑜,那晚的事情,我鄭重向你道歉,我真是……”葉銘添說著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董知瑜受了一驚,“哎!”剛想去拉,手伸到一半又縮了迴來。


    “知瑜,其實讓我冷靜下來想,就是借我一百個膽兒,我也不會去做那樣的事,但……但有時候不知怎麽迴事,一被激怒,思想進入了一個死胡同,就會做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我求你原諒我,好嗎?”


    “這兩次,我究竟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激怒了你?那你失控?”董知瑜將目光瞥向一邊。


    “你……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可正因如此,我心裏才……憋屈得慌。知瑜,我們好了一年了,見過長輩,也訂了親,可到現在……到現在你一直對我冷淡得很,有時候……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真喜歡我,因為我看過別人談戀愛,它……不是我們這樣兒的,就說和我合租的王從堂,他和他女朋友小柳真是如膠似漆,每天手拉著手,王從堂……王從堂私下裏跟我說……說他們……嗨!反正就是和我們不一樣!”


    “那你就去找像小柳那樣的姑娘不就結了。”


    “唉!你看你……知瑜,我仔細想想,這人和人不一樣,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所以這方麵矜持點,我懂了,我保證以後不犯渾!我生氣都是因為我自己胡思亂想,是我不自信,你說你如果不喜歡我,還跟我在一起幹什麽?還跟我訂親?我一個普普通通的窮小子,有什麽能讓你圖的?所以就是我自己的毛病,你原諒我吧……”


    董知瑜將頭偏置一邊不理他,半晌,“我那事情,伯父伯母怎麽說?”


    “哦!”葉銘添見她轉了話題問這個,心想她應該是原諒了自己,語氣也輕快起來,“他們問你願不願意試試中醫治療,如果願意,還是不要放棄,我爹做了一輩子中醫了,他願意過來幫你調養,你看成嗎?”


    董知瑜心下思忖片刻,開口道:“銘添,這事情,治好治不好誰都不能保證,不是我不相信伯父的醫術,我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信心,你也不得不承認,這世上還是有治不好的病,而這種病,有沒有治好就隻有看結果,我那天就說了,如果你還是決定和我成婚,最後無論結果如何,我是不願意你再娶的,萬一沒孩子,就隻能這麽過下去,所以……不存在試試看這種說法,我可以積極配合治療,你的路隻有兩條:要麽結了婚聽天由命,要麽趁早解除婚約。”


    葉銘添心下一陣犯難,這不就是賭嗎?自己賭得起嗎?即便自己願意,父母親和族中人願意嗎?畢竟自己是家中長子……心裏猶豫,嘴上也吞吞吐吐,“我明白了……迴頭我和爹娘說,讓他們過來看看……”


    這頓飯吃得鬱鬱寡歡,各懷心思,吃完了,董知瑜讓葉銘添自己先走,葉銘添隻當她心裏還別扭,不想讓自己單獨送她迴家,便也作罷,跟董旬打了個招唿就走了。


    董知瑜去到後廚房,將自己托懷瑾找任之行開假證明的事情細細說了,本認為是托的懷瑾,與組織無關,來告訴顧劍昌和董旬,也就是讓他們心裏有個數,沒想顧劍昌聽完便發作了。


    “簡直是胡鬧!知瑜,你怎麽可以不跟我們通半句口風就找任之行同誌辦這種事?!”


    “我……我……”董知瑜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了,穩了穩情緒,“顧叔,任大夫並不知曉這證明是給我開的呢,也就是懷瑾的私人關係,跟我們無關的。”


    “簡直是胡鬧!”顧劍昌氣得說不出別的話來,在屋子裏直轉,董旬在一邊衝董知瑜眨眼睛,董知瑜隻得把頭低著,半個字也不吭了。


    “萬一!萬一這葉銘添哪天腦子軸了,去徹底調查這件事情,萬一讓他發現這是懷瑾找任之行開的假證明,這件事怎麽解釋?怎麽解釋懷瑾做這事的目的?說老實話,連我都不明白她為什麽替你做這事!我看這懷瑾也不過如此!”


    這下董知瑜心裏也有些窩火了,衝自己發火都可以,可這樣說懷瑾,自己可真聽不下去,“她不忍心看我嫁給一個漢奸!”


    “笑話!一開始安排你和葉銘添處對象的是不是她?那時候葉銘添不是漢奸嗎?那一開始她沒有考慮過這個結局?處對象就那麽容易抽身而退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說好就好,說甩就能那麽幹幹脆脆甩掉?不怕他節外生枝?我看啊,女同誌辦事情就是容易情緒化!”


    董知瑜低著頭,拚命忍著眼淚,“不怪她,是我,是我一直鬧著不要和葉銘添結婚!”


    “你……”


    顧劍昌正要發作,讓董旬攔了下來,“老顧,咱們就事說事吧,你現在的擔心是不是葉銘添將來發現這件事,從而把任之行同誌和知瑜扯出來?”


    顧劍昌歎了口氣,又在屋裏踱了幾步,“如果這件事沒蓋住,第一個牽扯進來的會是知瑜,哦,是懷瑾和知瑜,她倆這麽做的動機一定會被研究從而拆穿,經不起推敲,我怕玄統司的這條線就危險了,任大夫如果能一口咬定隻是幫懷瑾的私忙,並不知道這證明是開給誰,倒還有希望擺脫嫌疑……這也是組織上堅持單線聯絡的原因,任大夫和我們是因為特殊原因互相暴露的,暴露了就多一層危險!”


    董旬點點頭,“知瑜,你看這葉銘添怎麽樣?能不能想到去求證?”


    “目前看他不會,就算求證了,哪能那麽容易讓他知道這是假的?”董知瑜想說,畢竟搭上了一條小黃魚才辦成的事,可不想再多個賄賂的事出來,再說那條小黃魚估計任之行多數用來孝敬婦產科的大夫了,“最多也就是說查錯了。”


    “老顧,你看呢?”


    顧劍昌搖了搖頭,“這件事情你和懷瑾做得十分欠考慮,如果能夠就此擺脫葉銘添,並且不會節外生枝,倒就罷了……我必須得向上級匯報這件事,知瑜,你以前立過功,立功受獎,如今你做事情缺乏考慮,將自己和組織置於危險的境地,必須接受批評教育。”


    董知瑜低著頭,“我接受。”


    然而三天後,無論是葉銘添、顧劍昌、董知瑜、懷瑾……無論是哪個三天前還在為這些是非恩怨糾結的人,都因著一件事的發生而消停了下來,是的,這件最後改變了整個世界戰事格局的事情,就隨著一聲“ra!”在某個戰機指揮員的傳話筒中、在聯合艦隊的接收器中、在各國間諜的破譯本中悄然發生,並在整個太平洋上不斷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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