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門才被叩響,懷瑾隻聽得裏麵輕輕軟軟一句“進來”,拿手試了試,果然就推開了。


    董知瑜這屋子,剛進門是一個很小的門廳,她在這裏放了張小桌子和兩三把椅子,平日裏作飯廳用,來人了也在這裏活動。這會兒她正坐在唯一的一張高背藤椅上,手裏拿著個剝到一半的桔子。


    “門還是要隨時鎖起來,你一個人住。”懷瑾邊往衣架上擱著包邊說道。


    “給你留門呢,晚飯吃了嗎?”


    “還沒,下午事情太多。”


    “那正好,我也沒吃,”董知瑜跳下藤椅,“我去把粥放爐子上熱了。”說著便一頭紮進了廚房。


    懷瑾跟了進去,手裏拿著件東西,報紙包著。


    “餓了沒?等我到現在。”


    “有點,吃了個桔子,還好了。”董知瑜迴頭衝她笑道,鼻梁誇張地皺了起來。


    懷瑾揚了揚手裏的紙包,“來的路上順便給你帶的。”


    “什麽東西?”董知瑜接了過去,“喲,好沉。”


    待那報紙拆了,露出個泥黃色的瓦壇子,董知瑜將它捧在手上一看:鎮江老陳醋。


    “咦,我沒……”董知瑜說到一半,臉上忽地紅了,將一雙盈盈秋目向懷瑾橫去,“哼!”


    懷瑾臉上隱過一絲笑意,卻不動聲色說道:“仔細別打翻了。”


    “謝你了啊~”董知瑜將那壇子醋擱在鍋台上,邊往前廳走邊嘀咕道:“一會兒我喝粥你喝醋吧。”


    懷瑾忍著笑意跟她走到桌邊,見她又坐在藤椅上,把剛剛那個剝到一半的桔子又拿在手上,拿蔥尖兒似的手指細細剝著,於是挪了隻凳子過來挨著她坐下,等桔子剝完了,她又仔細捏出一瓣來,將上麵白色的絲絡剔幹淨了,送到懷瑾嘴邊。


    “酸嗎?”懷瑾問。


    董知瑜杏目一飛,轉手將那桔瓣往自己口中送去。


    “哎,我吃。”懷瑾忍著沒笑出來。


    董知瑜嘟起嘴唇,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給送進了懷瑾口中。


    懷瑾咬了那桔瓣,又不鬆口,將那送桔瓣來的纖纖指尖也輕輕咬住。


    董知瑜剛剛還一臉的嗔傲樣兒,這會兒好似完全忘記了,一對剪水雙瞳直直地望著懷瑾,對方一眼的笑意,將自己斂著。


    指尖一陣酥酥麻麻,董知瑜觸電了一般,縮迴了手,臉上“騰”地燒了起來,“你……你找過任大夫了?”


    懷瑾將口中的桔瓣細細嚼了,這才開口:“嗯。”


    “他怎麽說?”


    “一周後去拿證明。”


    “真的?”董知瑜一時歡快地像個孩子。


    懷瑾指了指她手中的桔子,董知瑜舒開眉笑了起來,又掰了一瓣送進懷瑾口中。


    “如果他在婦產科,今天就能給我,眼下他也是要去找人。”


    “可靠嗎?”


    “疑人不用,我給他暗示了,他應該有數。”


    “嗯,”董知瑜點點頭,“哦,他知道是給我辦的嗎?”


    “不知道,我沒說,他知道的越少越好。”


    “哦……那證明怎麽開?”


    “證明上病情會寫詳細,姓名空著,我來填。”


    “太好了!請他給我寫嚴重點。”


    懷瑾笑了出來,“你一個姑娘家,要得多嚴重的病啊?也不怕把葉銘添嚇著。”


    “最好把他嚇得不敢挨著我,立即馬上跟我解除婚約!”


    懷瑾嚴肅了下來,想了想,“瑜兒,客觀地說,葉銘添這個人,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糊塗了,選擇了幫偽軍做事,但是當初汪兆明剛剛開始籌備新政府的時候,很多人,尤其是位置比較低的人,並不能看透他的意圖,在那種情況下,他選擇跟著我,於是便投了偽軍。除了這點,他倒還算個老實人,沒有什麽壞毛病,他的家人你也看到了,算是善良本分的人家。說這些隻是想提醒你,對待他的態度還是要客觀些,不能因著個人感情而在對他的處理問題上失去公正,我明白你心裏是嫌棄他的,我們能跟他解除婚約就行,這個目的達到就好,無需節外生枝。”


    董知瑜將目光偏置一旁,當初葉銘添臨走時喝多了酒,在這屋外差點就要對自己行不軌之事,那晚雖然阻止了他,誰知將來再發生這樣的事會怎樣?可那事情畢竟過去了,她也不想再對懷瑾提起,讓她擔心,於是隻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懷瑾見她這番楚楚模樣,隻當她是擔心這件事,便笑著捏了捏她的下巴,“沒事了,你這個辦法損了點,但據我對葉銘添的了解,該是有用的,他是個傳統的人,必然將子嗣看得十分重要,他的家庭亦是。”


    董知瑜笑了笑,想了想又問道:“你肯定給了任大夫點好處吧?他的人情要為,他再去找婦產科的人,也不可能就空著手。”


    “這個容易,是給了點,他要是不收,我反倒覺得不放心。”


    “給了多少?”


    懷瑾豎起一根指頭,“小的。”


    “唉,”董知瑜輕歎口氣,“這麽多……我迴頭還你。”


    懷瑾臉上的笑容一滯,“你可真有趣,”說著站起身來,“我去看看粥好了沒。”說完便往廚房走去。


    董知瑜吐了吐舌頭,跟去了廚房,見她彎腰攪著鍋裏的粥,自後麵輕輕將她抱住,“懷瑾,你氣我了?”


    懷瑾將粥盛進兩隻備好的小碗裏,轉過身來,將董知瑜額前一綹亂了的發理順,“瑜兒,你的父母親或者姑姑姑夫之間,可曾互還過錢物?”


    董知瑜低下頭,“不曾。”


    “那你怎麽想起來說要還我?”


    “我隻是……覺得是好多錢……我……”


    “多與少在我這兒沒有區別,我叫你媳婦兒,我的就是你的。再說,這件事也是我種下的因。”


    “不賴你,不過,我知道啦,是我說錯話了……”


    懷瑾這才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鼻子,“吃飯吧,真餓了。”


    十月中旬的夜晚涼了起來,董知瑜新套了床秋被,這會兒懷瑾正靠在床頭,她的長發還微濕,便坐在床頭看書,身上穿著董知瑜的寢衣裙,短了點,腿上拿被子裹了,新棉被散著絲絲皂香,煞是好聞。


    等董知瑜拾掇好了,鑽進被窩便將懷瑾的手臂環住,“哎呀哎呀,今晚有點涼啊,幸好有你暖被窩。”


    “嘶!”懷瑾推開她的腦袋,“你這頭發還這麽濕,快別貼到我,透心的冷。”


    “好呀,”董知瑜翻了個身,跨坐在懷瑾腿上,拿小腿跪在床上,“這樣行了吧?”


    懷瑾瞅了眼坐在自己麵前的董知瑜,像朵剛剛出水的芙蓉,嬌嫩得可以掐出水來,素白的裙子在鎖骨下裹著玲瓏的身段,暖黃的燈光裏若隱若現的。


    她心神一蕩,唇角勾出一抹淺笑,視線又重新落迴書上。


    “書這麽好看?”董知瑜自她手中將那書撚起,放在眼前看了看,“葉芝的詩集,”又將書擱迴床頭櫃上,“不要看了嘛。”


    懷瑾唇邊的笑意更深了,輕輕挪了挪腿,董知瑜臉上瞬時現出一個奇異的表情,隨後又“騰”地紅了臉,趕緊收並了腿,從懷瑾身上下來,將臉埋在她頸窩,“你怎麽……這樣……”


    懷瑾輕笑了起來,“哎?你看你頭發都要把我寢衣弄濕了。”


    董知瑜支起身子,摸到懷瑾衣裙下擺,“濕了就別穿了。”說著便揚起那下擺,往上卷了去。


    卷到胸口卻卡了住,“哦,我忘了,這兒有扣子。”董知瑜從裙底抽出手,又撫上卡住衣裙的那處飽滿,再將珠圓的扣子一粒粒解了開。


    “瑜兒……”懷瑾輕歎道。


    “嗯?”董知瑜放了手,將那衣裙輕輕往上拉去,像一襲絲滑的薄霧,從蜜樣的肌膚剝離出去,沒過頭頂,穿過緞子似的秀發,終於剝落。


    董知瑜跪坐起身,生怕自己濕涼的頭發觸到那吹彈可破的肌膚,那裏連同裹著兩人的秋被都散著淡淡馨香,她覺得周身都被香氣圍繞著,而自己便是那覓香的蝶。


    “懷瑾……”她傾身抱住身下的人兒,吻上她的唇。


    懷瑾的手指潛入董知瑜微濕的發中,那涼意此時卻恰到好處地熨帖。


    “懷瑾,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你,在寧遠樓一樓,我當時其實好震驚……平生第一次為一個女子的美所折服……”


    “難怪你一直盯著我……”懷瑾指尖溫溫涼涼,從發上移下,摩挲著董知瑜的鎖骨。


    “其實……我當時感到一種能量,當你走近我,又遠去上二樓,那股能量就在我們之間撕扯著,那是我的錯覺嗎?”


    懷瑾又勾起一絲笑意,“那天……進了寧遠樓後我知道有人盯著我看,但一開始並未放在心上,轉身上樓時眼角餘光掃到一個年輕女子,穿著身墨綠色的風衣站在那裏,你知道嗎?你穿墨綠色尤其好看,還有通身的一股不俗氣質……因為我事先知道‘歌’會在那一天去報道……那一刻我居然在心裏希望,你就是‘歌’……”


    董知瑜聽到這裏,心中漾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幸福感,對於那最初見麵時的小情愫,她從未拿出來和懷瑾分享過,她怕說出來之後發現並不是自己所感受到的那樣,從而失望,可如今懷瑾的話讓她心跳不已,就像第一次發現深愛著彼此的那一刻……


    “所以你那會兒上樓時突然轉臉朝我看過來?”


    “嗯?我有嗎?”懷瑾將手指從那鎖骨移下,移向她胸前的扣子。


    “有,就是有……”董知瑜有些氣短,貼著懷瑾的曲線一路往下,將那最後一片束縛除去,“可是那時候,誰又曾想過會將對方的底細……摸得……那麽清楚……懷瑾……你把……分開好嗎?”


    懷瑾閉上眼睛,任她擺布。


    這段距離仿佛天邊一樣的遙遠,董知瑜走走停停,終於探到桃源,她的心顫抖起來。


    好似觸及的,是天邊最滾燙的晚霞,是深海最幽謐的洋流,是天地間最脆弱和珍貴的寶貝。


    她虔誠地看著懷瑾那絕美的臉龐,虔誠地在手上完成一個儀式。


    她的胃痙攣起來,想要哭,卡在深喉,不讓它出聲。


    她看著懷瑾起伏的胸口,看著她額頭鼻尖漸漸滲出的細密汗水,看著她的眉鎖起又舒展。


    一股奇妙的力裹住她,她覺得自己的心要炸開了,在海的深處上下求索,怎樣才能不迷失?“瑾,睜開眼,看著我。”


    懷瑾微微睜眼,卻目光渙散,手上不覺抓皺了床單一角。


    深海卷起浪潮拚命將自己往外推,“瑾……”好似將要溺水的人被推到浪尖,洋流旋出一汪海水,波光灩瀲,在指尖的陽光下跳動。


    懷瑾像溺水的魚兒,繃著滑膩的身體努力唿吸。


    待一切平複,董知瑜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輕輕啜泣起來,之前那卡在喉頭的哽咽,像是找到了出口。


    懷瑾隻靜靜地抱著她,任她哭泣。


    半晌,董知瑜抬起臉,“對不起……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特別想哭……”


    “我明白。”


    “明白嗎?那第一次……”


    “那一次,我也很想哭,隻是一直忍著,後來你睡著了,我一個人流了好多淚。”


    那是幸福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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