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懷瑾去了董家老宅,尋了個機會約真紀第二天中午一同午飯,她在福昌樓訂了個包間。


    真紀趕到時見董知瑜也在,倒甚是欣喜,半年前金桂旅館那一別,至今未得再見。


    “真紀姑娘,那時候情況緊急,事後又要避嫌,我都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謝你。”董知瑜說道。


    真紀想說救懷瑾是她自願的,不需要感謝,但身處這二人之間,又有一種微妙的感覺,覺得不應該說這樣的話,便隻微微一鞠躬,“董小姐請不要這樣客氣。”


    “真紀姑娘這樣打扮,是怕有人盯梢嗎?”懷瑾見她特意一身韜國女人的裝束,便問道。


    “倒沒發現有人盯梢,隻是媽媽不喜歡我們和當地人過多接觸,所以我們每次出門辦事都不可太久,如果不喬裝改扮,怕被有心人看到。”


    “原來如此。”懷瑾和董知瑜相視一眼,若有所思。


    說話間服務員來敲門上菜,她們便隨便找了些別的話題閑聊,等菜上齊,服務員將門關上,懷瑾端起茶盞,“無論怎樣,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懷瑾以茶代酒,敬真紀姑娘一杯。”


    這杯敬過,懷瑾又接著說道:“大家都不宜在外久留,我就開門見山,這次約真紀姑娘出來,我和瑜兒是想問問姑娘是否還想繼續做名藝妓,如果不想,我們能否通過什麽途徑將姑娘保出來。”


    真紀心下愕然,臉上滯頓片刻,答道:“懷瑾君的這個問題,真紀倒從未考慮過……”


    “那真紀姑娘現在考慮吧,也不晚的。”董知瑜笑道。


    “董小姐,真紀和其他在你家老宅中工作的姐妹,都不是一般的藝妓呢。”


    “此話怎講?”懷瑾和董知瑜幾乎同時問道。


    “那裏的每一個人都有著相似的經曆,就是戰爭的遺孤。我們中的每個姐妹,都有家人為了大晦帝國的榮譽而浴血戰場,比如說我自己,我和懷瑾君說過,我的父親和哥哥都在戰爭中犧牲了,母親經受不住這個打擊也去世了,從那以後,我便成了孤兒,政府將變成遺孤的女孩子們找去,原本說讓我們學護工,我們也的確學習了一段時間護理,但後來卻說不再需要我們做護士,又變成了藝妓,開始教授我們樂器、舞蹈和藝妓禮儀。再後來又將我們帶出了國,成了中上層軍官的專用藝妓,天皇陛下曾經特意下過詔書,說我們是繼我們的英雄先輩之忠誠,用我們的方式為大晦帝國的榮譽而犧牲自我……”


    懷瑾與董知瑜聽了這番話後都有些無從問起,每一個人都有熱愛自己國家的權力,這幾乎就是一種本能,即便在人類社會還沒有“國家”這個字眼時,人們就懂得為了自己的部落而抗爭。


    可是……


    “可是,真紀姑娘喜歡你現在做的事情嗎?”董知瑜問。


    真紀垂下頭,沉默不語。


    董知瑜看了懷瑾一眼,後者拿眼角匆匆掠過,對她使了個眼色,“我記得真紀姑娘還跟我說過,你熱愛大和民族,但你痛恨戰爭。”


    “嗯,”真紀點點頭,“懷瑾君記得沒錯。”


    “所以,何不遠離這些製造戰爭、為戰爭效力的人,做一個簡單的真紀,像其他年輕的晦國姑娘一樣,好好生活,享受平凡人的快樂?”


    真紀抬頭看著她,半晌,“我剛才說我們不是一般的藝妓,一方麵是因為我們身上所頂著的榮譽光環,另一方麵,他們決定讓我們成為中上層軍官的專用藝妓,便意味著,我們將會知曉很多旁人不可能知道的秘密,我們的一生都被軟禁在那裏,直到戰爭結束。”


    “所以你剛才說她們不願意你們和當地人接觸?”董知瑜歎道。


    “是的……我們在被派往韜國之前接受了韜語訓練,為的是能夠和當地人,尤其是來此享樂的韜*人交流,另外如果我們在這些軍官中聽到任何對大晦帝國不利的消息,也要立即上報,但他們又怕我們和當地人接觸過多,節外生枝,因為……畢竟不是每個女孩子都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這倒像是一個諜報組織!”董知瑜驚詫不已,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老宅中的這群藝妓居然情況如此複雜。


    懷瑾沉默了片刻,又開口道:“真紀姑娘,如果你可以獲得自由,你最想做什麽?”


    “護士,”真紀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想做一名護士,照顧那些需要我幫助的人。”


    “所以,如果我們有辦法幫助你離開那裏,讓你隱姓埋名做一名護士,你會很開心,是嗎?”


    “懷瑾君,不是這樣,任何會讓您冒險的事情都不會讓我開心。”


    董知瑜看了懷瑾一眼。


    “懷瑾君,董小姐,”真紀仿佛意識到自己剛才說得有些急,有些不合適,語氣中滿是歉意,“我不知道你們的真實身份,也無意知道,但有一點我是知道的,就是你們都是好人,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其實我在那裏也不能說不快樂,對於一個沒有親人的人來說,我們算是幸運的,老宅裏的姐妹們在一起時間久了,彼此也有了篤深的感情,何況我們都拿著比普通藝妓高出幾倍的薪酬。歲月對於我們來說已經有了它的軌跡,就是等待,等待戰爭結束,等待重獲自由,真紀……不想偏離這個軌跡……請原諒我,再次感謝你們。”真紀站了起來,對兩人深深鞠了一躬。


    懷瑾和董知瑜也站起身來,真紀的話語如同她的性子一樣,輕且柔,卻有著一股認定了就不會改變的韌勁,懷瑾知道,她這樣講,就意味著主意已定,這是世界上最為柔軟卻最為堅定的拒絕。


    懷瑾笑了一笑,“那就讓我們一起等待,等待戰爭結束。”


    “等待戰爭結束。”


    “等待戰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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