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小時前。


    悠心坊四周靜悄悄的,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深藍的夜幕下,空氣像凝了水,夜太靜,每顆水分子仿佛都發出“唰唰”的跳動聲。


    傅秋生不知自己怎麽就轉到了這裏,他從南邊一路走來,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座小樓前,在樓底轉了轉,抽掉兩根煙。


    二樓是這戶人家後搭的閣樓,由外旋的樓梯通上去,傅秋生仰頭看著閣樓上的窗戶,微弱昏黃的光從那裏透出來,他扔掉煙蒂,輕輕走了上去。


    他盡量輕地叩著門,可在這樣的夜裏還是被放大。


    “誰?”屋裏傳來一聲警惕的詢問。


    傅秋生頓了頓,“是我。”


    裏麵先是一陣安靜,接著傳來急急的腳步聲,門開了,“傅老板……”


    董知瑜的心裏早已七上八下,如果沒有緊急的事情,傅秋生是不會貿然找上門來的,而眼下緊急的事情……懷瑾……


    “方便進去說嗎?”傅秋生壓低聲音問道。


    董知瑜將他讓進屋,看了看門外,又小心地鎖起房門,“請坐,傅老板,發生什麽事了?”


    “唉,”傅秋生歎了口氣,“明天的任務,我原本有個合適的人選,此人是我們在玄武的特工,長相文弱,也會些裁縫手藝,我原打算讓他明早帶個人去禦祥瑞把那裏的人控製起來,隻留老板和他兩人在店麵裏,烏園的人到了就讓老板差他去給北川量尺寸,等他走了,禦祥瑞的另一個人再撤,到時神不知鬼不覺,禦祥瑞的人事後也不會知道我們是誰。”


    “嗯,後來呢?”


    “剛才我去找那個人,得知他現在不在玄武,去蘇北執行任務了。”


    “這……就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嗎?”


    “晦國人多狡猾!我們的特工殺手裏麵,我知道的人中,除了他就沒有看著像個裁縫的,”傅秋生說到這裏頓了頓,像是下了最後決心,“我知道你學過針線女紅,會些基本的手藝,用槍也沒問題,又受過專業訓練,知瑜,現在就隻有你合適。”


    董知瑜條件反射地愣了一愣,隨即便點點頭,“好,我去,不過要化化裝,畢竟在外交部工作,我怕讓人認出來。”


    “知瑜,你要不要再想一想,有沒有什麽問題,這次行動……我怕有危險。”


    董知瑜笑了笑,“任何行動都是危險的,我現在像是好端端地坐在這裏,可誰知下一分鍾會不會就有人闖進來,說我是玄統司派來的‘歌’?更何況,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棄卒保馬,現在‘闕’在烏園,她做了她的那一部分,剩下的,理當由我來執行。”


    傅秋生垂著頭,半晌,又歎了口氣,“知瑜,萬一你有什麽不測……”


    “萬一我行動失敗,就算被千刀萬剮也不會暴露你,不會暴露懷瑾,”董知瑜幾乎莞爾,“何況,我還有它。”她指了指上衣口袋,那裏有一粒氰.化.鉀膠囊,玄統司的人隨身帶著這個,萬一被抓捕就立即吞下,速度很快,當場斃命,避免了之後被嚴刑拷打的痛楚和出賣戰友的潛在可能。


    一小時前。


    董知瑜從禦祥瑞上車,跟隨來人一路往烏園趕來。


    說她不緊張是假的,可經曆了兩場救援,一次是三十多個婦女,一次是懷瑾,她的神經已經被鍛煉得越來越強韌,尤其是想到懷瑾在與她並肩作戰,她的胸中激蕩著一股豪情。


    半小時前。


    車在烏園正門口停下,和她猜測得一樣,所有閑雜人等都下車接受檢查,隨身帶的物品都被仔細翻看。


    檢查的空隙她看了看這大門口的情況,他們的車剛到,一排荷槍的晦國兵便跑了過來,列隊站在警衛室一側,沒錯,是晦國兵,不是偽警,她心裏感覺有些蹊蹺。


    檢查完畢,由門衛和服務台的兩個人帶著她往園裏走去,一路上她盯著那門衛,他的姿態、神情和體型根本不像一個賓館門口的普通門衛,而更像一個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


    她的心在胸膛中“撲撲”跳著,頭天晚上在夜金陵,她自己、懷瑾、傅秋生,沒有一個是百分百肯定地說這不是一個圈套,她很明白夜裏傅秋生來找她時為何那樣猶豫,即便那百分之一的可能變成現實,她也是百分之百地會送命。


    然而此時她的心卻不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而跳動,她想的全是懷瑾。


    萬一這是個圈套,她確定自己被捕後不會說一個字,氰.化.鉀膠囊已經縫在衣領上,稍一偏頭就可以咬到嘴裏,然而即便自己死了,懷瑾是否就能擺脫得幹幹淨淨呢?


    晦國人既然設了這個圈套,那就斷然不會因著自己的死亡而善罷甘休,他們的目的定是揪出這整個組織,以及幕後的大人物,設想自己是晦國人,那一定會想,這個人可以查出之前死的那個“北川”是替身,可以查出真北川藏在烏園,並且能夠有帶人來烏園行刺的能力,他/她定是潛伏在江偽或者晦國人裏麵的。


    順著這個思路,他們會不會最終將懷瑾查出來?


    董知瑜就這樣忐忑著走進客房樓,忐忑著走上二樓,在206房間門口,一同前來的那個黃領班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門開了。


    門後是一張頗具混血特征的臉,窄瘦的臉型,沒有深陷的眼窩,但卻和純種的亞洲人不大一樣,眼皮雙得厲害,鼻梁高挺,卻並沒有洋人那種誇張的大鼻子,再往下是兩張薄薄的嘴唇,兩側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


    “北川先生,我們帶了裁縫來給您測量尺寸。”黃領班用晦語說。


    北川點了點頭,示意他們進去。


    按照事先想好的,董知瑜準備在測量完尺寸後讓北川挑布料,這時她就要提出去用洗手間,北川也許會讓她用他房間裏的洗手間,但她是女孩子,若是堅持去外麵用也沒有關係。


    就在這個時候,北川開口和她說話,說的是晦文,問她會不會講晦文。


    董知瑜搖了搖頭,裝作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的樣子,但此時她的心中已經打起小鼓來,她並不是沒學過晦文,在外交部翻譯科也待了這麽久,她感覺北川的晦文並不地道。


    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他在美國長大,隻有父親和他說晦文,周圍都是英語言環境。


    可接下來北川講起了英文,更像是在自言自語,董知瑜聽得很清楚,他說:“下麵怎麽辦呢?我想我該安靜些,讓她來量吧。”


    這句本沒有什麽,可卻是地地道道的英式英語。


    董知瑜在聖瑪利亞女中學習了七年,那裏的教師全都是美國人,後來結識的馬修也是美國人,美式英語的發音和腔調與英式英語有著很大的區別,作為一個在美國出生長大的人,他卻講了一口地道流利的英式英語,結合之前的種種疑點,就在這個瞬間,董知瑜幾乎確定,現在站在她麵前的這個北川,還是假的,這是個圈套。


    她在想應該怎麽做。她可以就不下去拿槍,量完了尺寸再跟他們一起走掉,什麽事也不會發生,可真的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嗎?


    按照昨晚商量好的,懷瑾會在看見他們的人進園之後離開,如果自己不去拿槍,懷瑾也走了,這槍被別人發現怎麽辦?


    會不會留著那槍在那裏,等著看之後誰來查找?因為懷瑾肯定會聽說這一上午烏園裏相安無事,那麽她一定會去那個水箱查找,看是怎麽迴事,這時候潛伏在一旁的人便可以輕鬆將她拿住……


    董知瑜不敢想下去。


    她將去洗手間的時間提前,還沒開始量尺寸,便提出下樓使用洗手間,她走到樓下,看了看沒人,便走進男廁,可是將所有的水箱都看了一遍,卻沒找到那把槍。


    她帶著滿心疑問走了出來,她在想,也許懷瑾將槍轉移去了女廁?


    可就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聽見一陣從容而堅定的軍靴聲,她抬起頭,看見一襲高挑端秀的背影,正大步往門口走去。


    對方聽見自己這邊的開門聲,並沒有停下腳步,隻是稍稍側轉迴身,那一瞬間,她看見懷瑾眼中波光一閃,她看見她手中那隻碩大的皮包,那一瞬間,她明白了。


    她明白懷瑾也參透出這是個圈套,並且先她一步將槍收了迴。


    她看著懷瑾,對方一個漂亮的轉身,隨即消失在門廳裏,她的耳中還迴蕩著那從容的腳步聲,她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那一刻,她幾乎就要微笑了。


    下午,她抽空來到夜金陵,將這一切都告訴了傅秋生。


    晚上,懷瑾來到夜金陵,看見傅秋生劈頭就問:“為什麽讓她去執行這個任務?!”


    “這個暫且放一放,阿瑾,你知道這是個圈套?你也許已經被懷疑了。”


    “沒錯,從我昨天在烏園經過服務台,他們故意在我麵前提起要給北川找裁縫做衣服,這個陷阱就正式挖開了,張著血盆大口,就等著我,等著我們,去跳。老傅,為什麽讓她去?請給我一個解釋。”


    傅秋生歎了口氣,將昨夜到下午那十幾個小時發生的事,都給懷瑾說了一遍,“幸好派去的是知瑜,她通曉外語,又夠機靈,如果換成別人,這一劫恐怕是難以逃脫了。”


    懷瑾定定地坐在那裏,原本她以為是自己救了瑜兒,可沒想,對方也救了自己。


    半響,傅秋生又開口:“阿瑾,現在無論想什麽法子去殺北川,隻要他被殺了,你就是頭號嫌疑目標,他這邊一死,晦國人那邊就會把你拿下。”


    懷瑾沉默著,好大一會兒,隻見眸光轉動,望向傅秋生,“除非,他們親眼看見,北川死在一個不可能由我參與的契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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