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知瑜說不出話來,原本她隻是希望假借葉銘添為借口留下來,她想和葉一起坦白這段“戀情”,告訴姑姑,自己要和葉銘添繼續下去,而他是走不掉的,因而自己也不能走,然而卻沒想到,葉銘添在這個檔口向她求婚。


    葉銘添見她怔怔地望著自己,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她是被嚇著了嗎?他琢磨,是不是自己太過衝動與突然,可長久以來,他也一直沒有摸清董知瑜的心思,這個心愛的姑娘一直對自己若即若離,若說她喜歡自己,卻至今連一個親吻也沒給過,沒有主動說過情話,從她的眼神裏看不出愛情的火苗,隻有平靜——不合常理的平靜,就連來滬都見長輩,也沒有介紹自己是她男朋友,隻說是同事;若說她不喜歡自己,肩傷住院時她也幾乎每天前去探望,在劇院時不是還約了自己上去私會,這一次次的見麵,分明是在跟自己交往,至於今天的這番談話,不也是試探自己,看自己願不願意去美國,看兩人是否有未來嗎?


    正當葉銘添在腦中上演小劇場時,董知瑜也稍稍緩了過來,“銘添,謝謝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可以嗎?”


    果然,是自己太過心急,葉銘添心中有些懊惱,然而卻又有些釋然,她並沒有拒絕自己,她想要多一些時間,的確,交往不過半年,這麽大的事情總要安排得規矩些,而不是在這樣一個早晨草草私定終身。


    “對不起,知瑜,我並沒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如果嚇著你了,我道歉。”


    “我沒有這麽想……”董知瑜內心實則愧疚不已,她平生最恨那利用他人之事,然而自從迴到玄武潛伏下來,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葉銘添,若是利用他的身外之物也就罷了,可偏偏是利用他的感情,她隱隱覺得,自己將來是要遭受報應的,“銘添,我們迴去吧。”


    懷瑾從雞鳴寺考試院那邊的機要室辦完事,正往西大門外走,卻經過了問禮亭,她停了下來,一步步踏上石階走入亭中,兩個月前,就在這裏,她告訴了董知瑜塗老板被捕、豆菹舫這個赤空黨據點覆沒的事情,她仍記得董知瑜那一刻的擔憂,她擔憂的是自己的安危,知道自己和塗老板交換情報,她失了理智,想要將自己藏於她的小屋,想要自己平安……


    懷瑾看著亭外,依舊是平廡碧茵,隻不過這短短兩月,亭外的桃花開了又謝,燕子飛了又迴,早已築好了巢,孕育出新的生命……


    這幾天她想了很多,她質問自己的邏輯,是否根據真紀的迴答就可以百分之百地推斷出董知瑜是赤空黨人?她思了又想,想了又思,無非是在拚命尋找第二種可能,董知瑜知道“闕”的懷疑人名單沒錯,然而這是否就說明了她是赤空黨人?會不會她通過別的途徑知道了這則情報?然而若是別的途徑,她為什麽不告訴自己?於公於私,她都是應該告訴自己的,除非是有什麽隱情,會是什麽隱情?


    懷瑾就著這個可能想了很遠,如果可以有一線希望去推翻董知瑜是赤空黨人的可能,她都願意拚了命去找出。若她不是赤空,那麽會是什麽樣的隱情?關係到她的家庭?她和別人承諾過不能說出來?又或許,她和自己以前一樣,在和赤空黨交換或是購買情報?


    想到這裏,懷瑾又覺豁然開朗,那麽一個瞬間,她想到了馬修,這個人一定不簡單,他可以和董知瑜協力將自己救出,在石鍾山時和他有過一些交涉,直覺不是池中之物,那麽,會不會是馬修搞到的情報?然而若是如此,董知瑜為什麽不告訴自己?或許馬修是赤空黨人?


    這一連串的猜測讓懷瑾費盡了腦筋,然而她卻是極願意的,隻要可以幫董知瑜開脫,她願意繼續調查下去。


    中午飯已經準備好,董知瑜挨著葉銘添坐下,一家人都在,姑父這兩天忙裏偷閑迴來陪她,表姐曾嘉黎幹脆請了假在家中呆著。


    等到吳媽將飯菜上齊,董知瑜站起身來,“姑父,姑姑,去美國的事情,我上午和銘添商量了一下。”


    葉銘添聽到這裏,趕緊放下筷子,也隨她站了起來。至於其他人,無不放下碗筷,靜聽下文,然而心中皆隱隱籠著層疑問和不快。


    “銘添的父母親人都在山東,這麽短的時間,他是走不掉的,他若不走,我也暫時留下來。”


    眾人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隻有曾嘉黎心直口快,“這麽說,葉少尉是要做我的妹夫了?”


    葉銘添紅了臉,清了清喉嚨,“如果知瑜願意,能夠娶她即是我的榮幸。”


    大家又將目光轉向董知瑜,卻見她隻顧低頭沉默,半響才冒出一句:“就這樣吧,”又轉向曾唯禮和董若昭,“知瑜請求姑父、姑姑諒解,允許知瑜暫時留下,等一切安排妥當,再赴美團聚。”


    董若昭和曾唯禮對視了一眼,董若昭開了口:“知瑜,你若是顧慮小家,姑姑理當理解,今時不同往前,你和嘉黎都不再是待字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封建小姐,你們流行自由戀愛,我們不反對,可如今牽涉到去留這樣的大事,咱們韜國人幾千年的規矩還是要有的,姑姑不能因著你們兩個小輩今天一番話,就將你留在這裏,這樣我也無法向你逝去的父母親交代。”


    董知瑜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這迴葉銘添倒是反應得快,“伯母,您放心,我這就書信迴鄉,如果您不嫌棄,這就讓家父家母前來登門拜訪,規矩少不了,銘添是家中長子,定是十分重視。”


    董若昭這才點點頭,“不是我這個做姑姑的為難大家,如今時局混亂,若要答應將知瑜暫時留下,我們做長輩的需要看到些保障才行,婚姻大事,你們小的自己有意歸有意,剩餘的還得長輩與長輩共同商議,銘添,我相信你的父母也是這麽想。”


    “正是正是,多謝伯母的通情達理。”


    飯畢葉銘添便要帶董知瑜去照相館,說要拍張合照隨書信一同寄往老家,董若昭將董知瑜拉至裏屋,隻問她究竟是否要和這個葉銘添白頭偕老,是否真心喜歡他。


    “姑姑,若不喜歡,又怎會為他留下?”董知瑜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這孩子!”董若昭重重地歎了口氣,“一直是個大方的姑娘,怎麽遇到終身大事反倒扭捏起來?這兩天姑姑一直在問你和他的關係,你都不曾給個準信,今天突然說要與他在一起,要為他留下……”說到這裏,董若昭又是歎氣。


    “姑姑……對不起……”


    “事已至此,你趕緊同他去照了相,姑姑走前一定要見到他的家人,才能走得安心。”


    董知瑜答應了下來,同葉銘添往照相館拍了照,心中叫苦不迭,懷瑾讓葉銘添跟來不過是保護自己安全,卻沒想造化弄人,因著移民的事一步步要跟他定下終身,若是在兩天前,想都不會想便會拒絕,可如今卻再無他法,不知道懷瑾若是知道了會怎樣?她會理解自己嗎?


    而對於葉銘添,她更是愧汗無地。他雖為汪兆明和晦國人效命,可這麽長時間相處下來,隻要是人,都有血有肉、有情有義,葉銘添的確站錯了隊伍,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糊塗了,除此之外也算不錯,對自己更是一心一意,之前利用他就算了,這一次卻要牽連到他的父母,讓兩位老人為自己繼續潛伏下去而犧牲,欺騙他們的感情,讓他們白跑一趟滬都,將來還要空歡喜一場,董知瑜心中十分不安,之前那種因果報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這一步棋,雖是為了大局,然而她卻走得問心有愧。


    直到臨走的頭天晚上,相片取了迴來,葉銘添已將它同寫好的信寄迴了家中,董若昭將董知瑜叫進裏屋,不同的是,這一次曾唯禮也在,看來必是臨走前有事囑咐。


    “知瑜,這兩天姑父一直在托人,看最快能什麽時候將你們兩個,還有銘添的父母辦去美國,可卻不那麽容易,若是隻有你們兩人還好,再多兩位暫時還沒有家庭關係的老人,便難上加難,如今的船票也是千金難求……何況,我們也要征求人家的意見,唉!”董若昭歎道,“姑姑真是怕他家人執意不走,到時該怎麽辦?姑姑就你這麽一個侄女。”


    “姑姑莫急,我會慢慢勸導他們。”


    “嗯,也隻能這樣。知瑜,既然你決定先留下來,姑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說著從曾唯禮那裏接過一隻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打開,取出幾張東西來,乍一看隻見上麵蓋著各式印戳,像是十分正式,“知瑜,當年你父母走後,姑姑曾盤點董家的財產,並把它們兌換成黃金,連同你一起接迴了滬都,”說著朝曾唯禮看了看,那邊點了點頭,董若昭又接著說道:“董家當年家業頗大,可惜子孫並不發達,姑姑早已嫁出董家,當年出嫁時已得了該得的那一份,所以這些家產,都是你的。”


    董知瑜一直知道當年的家產讓姑姑變賣保存著,但從未問起過這事,如今見姑姑這樣說,心中頗為不快,“姑姑,這些錢財,過去由您保存著,將來也還是,知瑜從未想拿迴,姑姑、姑父都是嫡親的家人,誰保存都一樣。”


    “知瑜,姑姑知道你懂事,然而如今到了這一步,我們要漂洋過海去異國,你又要嫁人,這些錢姑姑不交給你也不會安心,世道如此之亂,你守著這些錢也算守個安心,這裏一共是八十六條大黃魚,五兩一根,這些年我們不曾動它,這些黃金不會貶值,姑姑走前留給你,你小心保管,按如今的市價,有了它們即便買不下半個玄武城,換它一片街區也是綽綽有餘了。”


    四百三十市兩黃金,董知瑜在心中盤算,這是不小的一筆錢,“姑姑,還是由你們先帶在身邊比較安全,等知瑜去了美國,再分給我也不遲。”


    “不能等,姑姑心裏怕你不來了,”董若昭言語中有了哽咽之音,曾唯禮和董知瑜忙上前安慰,她調整了一下心緒,繼續說道:“姑姑先留給你,將來不管來不來得美國,知道你帶著這些錢,姑姑也安心,這是姑姑最後的一點要求,錢你得拿著。”


    董知瑜想了想,“姑姑,錢我拿一部分,還有一部分你們先帶在身邊,等我去了美國再從長計議,我一個人帶這麽多錢,說實話我覺得不安全。知瑜想,姑姑、姑父帶走五十根,我先留三十六根,這樣我們彼此都安心了,可好?”


    董知瑜這樣說著,而心中對那三十六根金條的用處也已做好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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