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紙一經展開,橫的豎的,影佐認出,那正是東和劇院的平麵圖。


    更讓人生疑的是,圖下一行小字:身在林泉,心懷魏闕。


    闕,闕,東和劇院,塚本,影佐的大腦飛速旋轉,而身為中國通,他自然曉得這句話的意思,雖已隱退,卻還惦記著朝中事務,或者說,雖隱身玄武,卻在為渝陪政府效力。


    那麽,闕便正是武田?是這樣嗎?


    “武田君,這是你的東西?”影佐慢斯慢悠地問道。


    武田靜夫並不知道那圖上所繪何物,但他有種強烈的不祥預感,這時的他酒也醒了,使勁盯著影佐手中的物件,他在想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東西,但又覺得這不是好東西,即便是,也該說不是才對,“不是!”


    “真紀?”影佐看向真紀。


    “嗨,影佐君,是真紀的折扇從武田司令袖中不慎勾落,真紀以為,確是武田司令的東西。”


    懷瑾心中已然有數,地上撿起的是一張地圖,如果自己猜得沒錯,就是東和劇院的平麵圖,真紀定是從誰那裏接來這圖,並且“栽贓”給了武田靜夫,如此一來,武田便成了“闕”的重大嫌疑人,隻是聽到真紀如此肯定的迴答,心中還是一驚,這是一盤非黑即白的棋,真紀沒有給自己留下半分餘地。


    影佐想了想,轉向懷瑾,“懷瑾君,你可否看見什麽?”


    懷瑾的心倏地一沉,影佐為什麽要來問她?這屋中四人皆有可能是闕,而且如果影佐從塚本那裏得知了什麽,自己的嫌疑應該更大,為何要讓一個嫌疑人去確定另一個嫌疑人的罪名?


    “懷瑾方才太過關注歌舞,不曾留心武田司令那裏發生了什麽,是懷瑾大意了。”


    影佐的雙眼看著前方一片虛無,他看得那樣嚴肅與專注,讓人懷疑在他前方是不是有一個隻有他才能看見的世界,少頃,他拍了拍手,門外齊刷刷跑進五六個晦國兵。


    “將武田靜夫司令帶下去,即刻審,其他人帶走隔離。”


    “影佐君!影佐君!這個我真是冤枉的!這不是我的東西啊!”武田至此才確定那紙確實不是自己的物件,他從來不將自己買賣情報的證據帶在身上,即便是今天這樣被猝不及防地帶來,也不會出現讓影佐決定抓起自己的東西,突然,他轉向真紀,“說,你是受誰指使?為什麽要誣陷我?”


    真紀仿佛受了驚嚇,癱坐在地上,眼中流出兩行淚來,“真紀一個小小的歌妓,為什麽要生出這等事端?又哪裏有什麽人指使?”


    她的眼淚不假,她的身體顫抖起來,如若能夠救了懷瑾,拚出自己的命又如何?這樣想著,淚便流了出來,好似是來自內心的一種解脫與快樂。


    影佐看了她一眼,徑自走了。


    懷瑾是這幾個人中最後一個被帶出的,她撐著拐,行動實在不便,她想傳達給真紀一個信號,即不要走出這個院子,她料想影佐這個老狐狸不至於這麽輕易相信她,真紀也許會被監視。


    她慢騰騰地走著,兩名特務一左一右地挾持著她,幾米的距離,她仿佛走了一個世紀,她想破了腦袋,在這個時刻,穩妥比什麽都重要,她知道,如果沒有辦法告訴她,就該放棄,畢竟,若是讓敵人發現,先前真紀苦心的一場經營也就白搭了,而自己和她,恐怕隻有死路一條,若不傳給她,眼下還有一線生的希望。


    她的拐棍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音,噠-噠噠-噠噠噠,並不明顯的一組節拍,她兩步一個踉蹌,最後終於出了門,離開了這間多事的屋子。


    真紀依舊癱坐在地上,目視著懷瑾那麽一轉身,消失在視線中,她的腦中不停迴想著剛才那組“噠噠噠”的聲音,眼淚在臉上決了堤,肆意橫流。


    她想到了最親愛的哥哥,戰爭中死去的哥哥,想起自己每次提心吊膽地將他送走,歡天喜地地將他迎迴,哥哥曾教過她一組摩爾斯電碼,那是一個簡單的字符:等。哥哥說,等的電碼字符是as,就是這麽一組噠噠噠的聲音,哥哥的每封來信都會頑皮地附上:滴-答-滴滴滴,意思是讓自己安心在家裏等,哥哥說,隻消靜靜地等,過好自己的生活,哥哥就會安然迴來。


    等-等-等。


    懷瑾剛才在地上敲了三遍“等”。


    她是想讓自己安心地等,不要采取任何行動,而在這最後時刻,懷瑾拚命發出這樣的信號,一定有她的原因,真紀哭得悲傷,懷瑾君,你一定沒有想到,真紀聽懂了,真紀唯一認識的摩爾斯電碼便是“等”,真紀會在這裏耐心地等,但你也一定要遵守諾言,平平安安地迴來,哥哥,你也一定沒有想到,這麽多年之後你教我的這個“等”,真紀依舊記得並能派上用場。


    武田靜夫已經被牢牢地綁在了審訊架上,由不得他瘋子般地掙紮怒吼,這一套施刑的人看得多了,剛送進來的人大多如此,隻消兩個迴合,這股牛勁也就沒了。


    影佐靜靜地坐在遠處看著他,不動聲色。


    很快外麵跑進一個人,對著影佐耳語:“影佐長官,真紀已經被全麵監控了,您放心,絕對隱秘。”


    影佐點了點頭。


    懷瑾獨坐一間隔離室中,這是一個陰森森的房間,兩扇狹窄的窗戶被從外麵用交叉的木條封住,而這窗戶外麵是一堵高高的圍牆,將這房間與外麵的世界完全隔離開。


    她坐在那裏,竟有些頹然,這是她即便在被下毒被隔絕在山中也不曾有過的情緒,她想真紀這次是要敗露了,那地圖定然不是她所繪製,這些天她一定一直有機會接觸到董知瑜或者馬修,眼下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影佐又沒有帶走她,她一定還會想辦法去通知他們。


    而自己最後關頭敲下的那組密碼,也隻是自我安慰吧,摩爾斯電碼隻有軍中相關人員才能接觸到,即便有人有接觸,也得是個經常用它的人才能一聽見就破譯出,她對真紀能夠識別出自己發出的信號不抱一絲希望。


    自己就算在這裏枯坐到死,就算被提了去各種刑具伺候,都無足掛齒,既然走上這條道路,便時時為這一刻準備著,但她最怕的是,哪天審訊室的門被打開,真紀或者董知瑜被押進來,這才是自己萬千個噩夢中千萬不想看到的一個,想到這裏,那股頹然在她的身上越陷越深,竟似就要將她的雙肩壓垮了,懷瑾閉上眼睛,仿佛這陰暗的隔離室裏依然有光刺痛她的雙眸。


    武田這會兒打定了主意什麽都不說,他原本認為自己買賣情報的事情讓影佐發現了,可誰知出了這麽一檔事情,他認定自己被人誣陷了,從影佐的一係列動作中他不難猜出,影佐在抓一個大間諜,而自己雖然為了物欲倒賣過情報,卻怎麽也不算做一個大間諜,那紙上究竟所繪何物他還沒有搞明白,但他知道,那就是可以證明他是個大間諜的物證,眼下如果承認了自己買賣情報,不正順水推舟將那個間諜的罪名也攬了來麽!


    “武田司令,”負責審問的晦國人站在他身邊一絲不苟地戴著白手套,“您是自己人,這審訊室裏各式刑具的厲害您最清楚不過,我看,為了避免您受皮肉之苦,也省去我的麻煩,您現在就都招了吧。”


    “蠢貨!那東西不是我的,你弄死我它還不是我的!為什麽不把那個小娘們抓來審一審??”


    影佐舉手示意,兩個彪形大漢上前將武田從審訊架上拆下,又給死死地按在一旁的一隻造型奇特的椅子上,不一會兒工夫,武田的腦門、手腕、腳踝,都被一道金屬牢牢固定住,武田知道,這就是電刑,自己曾親眼目睹過很多次電刑的實施,被審問者在經受強大的電流穿透身體後往往大小便失禁,嚴重的也有癱瘓的。


    一切準備就緒,審問人俯身向前,“武田司令,您現在如果跟我們合作,我們就會立即把您從這椅子上放出來,這是最後的機會。您是什麽身份?做過哪些背叛天皇陛下的事情?”


    “我隻有兩個身份:天皇陛下的忠實子民,對華作戰部陸軍司令,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身份,我是清白的,那東西不是我的,影佐君!”他突然有些失控,“影佐君!我們都中圈套了!那不是我的東西……”


    “嗞——”一陣強大的電流穿過武田的身體,惹得他劇烈顫抖起來,那沒說完的話也生生隨著電流蒸發了。


    審問人再次俯下身,“武田,昭和十四年,也就是一九三九年十月,我們本來在長沙埋伏好了渝陪的第九軍,他們是如何得到情報臨時修改路線的?”


    武田隻覺大腦一片混沌,審問人的聲音在耳朵裏“嗡嗡”的,掙紮起了全部意識,終於聽清了他的話,武田蠕動著半紫的嘴唇,“我說了……我……隻有兩個身份……天皇陛下的忠實子民……對華作戰部陸軍司令……”


    又一陣電流從他的五髒六腑穿過,伴隨著“嗞嗞”聲的,還有斷斷續續的水流聲,膀胱中的尿液沒了大腦的指揮,沒了肌肉的控製,唿唿啦啦地湧了出來。


    “武田!”審問人喝道,卻不見椅子上的人有半點動靜,他一籌莫展地望向遠處的影佐,“這麽不經事,暈過去了。”


    影佐站了起來,“把他先拖下去,醒了繼續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破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四百八十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四百八十寺並收藏破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