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人街這處深巷中,一簇簇的紅燈籠前夜讓一場雨打濕,白日裏斑斑駁駁,可當暮色降臨,便紅成一片純粹與詭異。


    今井信男這兩日頗為得意,截獲這個共.黨據點,他可是立功之臣,言語間不由飄飄然,將那妖白的藝妓一摟,口中的小酒也甘之如飴。


    “哎,前幾日我看見一個浪人,你猜像誰?”矮桌對麵的日本軍官突然想起這茬。


    “誰?”今井虛起眼睛。


    “還記得當初陸軍大學校的厲害角色塚本恕?若不是一個浪人,我倒差點相認了。”


    今井哈哈大笑起來,“你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對方愣了一愣,忽地精神起來,“今井君這是什麽意思?”說著將頭又湊上前去,“難道真的是塚本?”


    今井伸出食指勾了勾,對方聽話地將頭再向前伸一伸。


    “塚本恕這次來支那,可是影佐欽點的。”


    “哦?那可是不小的事情。”


    “我們軍官上層有重慶的臥底,他的任務,就是將這個人揪出來!”


    房間一角,藝妓將那小調唱得低緩愁綿,像是前夜的雨還未散去。


    “真紀,你來替我們斟酒吧。”今井叫道。


    聖心醫院的候診室今天迎來不少客人,天突然轉暖,又讓一場夜雨一壓,將好多人的新病舊疾都引了出來。


    董旬麵色愁苦地坐在這群人當中,那臉容,倒是像足了病痛纏身之人,大廳一角,兩個男人各自捧著份報紙,不時向他投來一眼。


    待到護士叫了他的名,那兩人也不遠處跟隨著,一同在診室門口站定,繼續看報。


    “董師傅,今天是哪裏不舒服了?”大夫從鏡片後將他仔細瞧著。


    “任大夫,還是老毛病啊,失眠得厲害,去年您給開的藥,頭幾個月有效的,現在怎麽又不行了,唉!”董旬重重地歎了口氣。


    “哦,是這樣,”任之行在病人記錄簿上“沙沙”地寫著,“您這失眠,各項都檢查了無礙,主要還是心理焦慮,西藥隻能起輔助作用,”頓了頓,“最近有什麽煩心事嗎?”


    “別提了!”董旬擺了擺手,“原本以為找到口好飯碗,現在丟了,家裏親戚原本要趕車來看我,這下沒了糊口的,也不能去接他了,不能接啊。”


    任之行慢悠悠地在紙上寫著,“這些都是小事,還是得放寬心,我早說了,西藥隻能輔助,您如果遇到點小事都放在心上,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語畢落筆,“這樣,我給您換了種藥,先前的恐怕是產生了抗藥性,這一種,您試試,劑量還是按最小的來,每日臨睡前一粒,有問題隨時來看。”


    “噯,那謝謝任大夫。”董旬接過處方,上書三個方正有力的字:定心丸。


    他知道,任之行是會了意,這便站起身,矮著身子告了辭。


    三天前塗老板被捕之時,那有關葉挺的情報究竟有沒有發出去,他一直不得知,如若發出去了,那邊不曉得這變故,如果按計劃去劫車救人,可不正中了圈套,日本人恐怕已布好了網挖好了陷阱,就等著自己的同誌們去往裏跳呢。


    想來想去,隻得冒險來找一趟任之行,他知道,特務一直在不遠處盯著他,他也知道,任之行領會了他的意思,讓他定心。


    三天,除了塗老板和自己的安危,那邊不知多少同誌的生命處在潛在的危險中,不能接,他一定要將這個消息傳過去。


    丁家橋,董知瑜的小中跟在紅漆地麵上砸出一串毅然決然的節奏,輕輕地。


    “董小姐,找葉少嗎?”秘書嘻嘻笑著。


    “他在嗎?”


    “吃飯去了,一會兒就迴來。”


    正中下懷,“那我和懷參謀說說話,她在嗎?”


    “嗯……”秘書想到這三人關係甚好,“我去通報一下,很快。”


    你最好快點,董知瑜心裏恨恨地想。


    可足足讓她等了兩分鍾,“董小姐請。”


    窗邊立著一襲端秀的身影。


    “我想你。”


    “……我也想你。”


    董知瑜走近些,“雨過了,天可放晴?”


    懷瑾的眸中瞬時滲出層層複雜的神色,痛惜——對塗老板的,懊惱——對整件事情的,無奈——對這個時代的,愛憐——對眼前人的……複雜至極,倒突然澄澈起來,轉眼看看窗外,“你看,這陽光還是在和一片烏雲較量,拚命想要穿透它,灑向人間,”說完轉迴頭,對董知瑜微微一笑。


    門外響起男人的腳步聲,她們知道,僅有的一刻到此為止了,董知瑜也牽起唇角,那笑容,該是懂得與寬慰。


    北平的春天就沒有南方來得這樣快了,尤其在這郊邊的一隅,風從四麵八方毫無遮掩地刮來,吹得人臉皮像要裂開。


    胡校早知道“浪人”隻不過是層外皮,他在這一個個城市間穿梭奔波,絕不是為了體驗什麽風土人情,他也知道他至始至終在找東西,搜集東西,胡校猜想,不過是個間諜,可究竟是為誰做事,做什麽事,他還沒有搞清楚。


    “胡桑,你看這殘留的莊園,這裏原本該是一個非常氣派的所在。”塚本指著一片快要消失到地基的廢墟說道。


    “這就是那馬場?”


    “沒錯,你們大清朝皇帝家的專供馬場。”


    胡校的鼻子中哼出一個鄙夷的聲音,“皇帝?那是滿洲國的皇帝。”


    塚本將他看了一眼,“怎麽,胡桑,你好像話中有話。”


    “哦,沒有,我隻知道大日本天皇。”


    “胡桑,支那曾經的輝煌,不可抹去。”塚本將目光再次投向那一望無際的馬場廢墟。


    大風刮起塵沙,一輛軍用吉普似被卷入其中,緩緩向他們駛來。


    塚本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胡桑,你看,我等的東西來了。”


    待那吉普駛近,終於在他們麵前停了下來,從車中出來兩個士官模樣的日本人,接著又鑽出一個中國人,地方官員的打扮,唯唯諾諾,手中抱著一隻沉沉的文件袋。


    士官模樣的日本人先是向塚本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然後轉向那個一同來的中國人:“你地,打開!”一個日本士官命令道。


    那地方官打扮的中國人哆嗦著將一本厚厚的、泛黃的簿子從文件袋裏抽了出來,然後一下翻到了當中某一頁,看來是之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小心翼翼地呈給塚本。


    塚本接了過來,目中透出鷹一樣銳利的神色,這段時日他的中文仿佛進步很快,隻見那紙上一行端秀的名字:愛新覺羅·韞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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