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夜金陵”,倏地一陣蕭瑟寒風,眼看這便入冬了。


    “長官,吃點糖炒栗子吧,金水來的栗子,又香又甜,可不是江北的小毛栗子。”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邊揮著大鏟子翻炒,邊向懷瑾吆喝。


    懷瑾停下腳步,“你剛才說哪裏的栗子?”


    少年見對方有了興趣,忙停下鏟子,“喲,長官,正宗金水的,今早上我二叔剛給捎來的,您嚐嚐吧,這天吃糖炒栗子,暖和又潤燥。”說著便抓起兩個炒得金黃油亮的遞給懷瑾嚐。


    “你幫我包一些吧。”懷瑾並沒接少年遞過來的兩隻。


    “好嘞,長官。”少年嫻熟地鏟了一包,上秤,算好價錢,又一把抓了幾顆放了進去,遞給了懷瑾。


    謝過少年,懷瑾用手抱著那小包栗子,護在胸前,頓時一股香甜的味道撲麵而來,隔著手套和單薄的衣服,暖暖的溫度傳來,隻覺得和十幾年前在上海街頭捧著那包糖炒栗子時的感覺相似,那包糖炒栗子幾乎救了自己一命,而這麽多年,總記得施予她栗子的人說的這麽句話:“這是金水的栗子,可甜了。”


    抬頭看見前方上坡處,一束婷婷的身影,半長齊整的頭發,在風中輕輕飛揚。


    “董……知瑜。”她叫住她,卻在中途猶豫了一下,她從來沒有在私下裏叫過她,一時竟不確定該怎樣稱唿。董翻譯畢竟是個偽職,並不作數,董小姐似乎太過疏遠,也不符合她們同事的身份,剛剛在夜總會這麽稱唿她,確是含著挖苦的意味,她也做不到像傅秋生那樣叫她“知瑜”,她覺得她們的關係並未近到這樣的程度。


    對方轉了個身,也不接話,隻在原地將她等著。


    走近了,董知瑜也還是沒有開腔的意思,街燈映在她的眼中,呈出一種剔透的琥珀色。


    “你……就這樣走迴去嗎?”懷瑾問道。


    “走過去也不是很遠,多鍛煉鍛煉,挺好的。”董知瑜說著,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懷瑾卻覺得她的笑有些苦澀,但並不確定是為什麽,也許今晚自己對她過於苛責,也許她背負了太多壓力。


    “好香啊!”董知瑜笑著說道。


    “糖炒栗子,你要吃嗎?”懷瑾說著便將手中那包遞出去。


    董知瑜搖了搖頭,“吃不下了,不過謝謝懷參謀。”


    懷瑾收迴了手中那包栗子,“我送你迴去吧,這都快十一點了,一個女孩子家,不安全。”說著便帶頭向那輛德軍82式吉普走去,不容對方質疑。


    第二天到了部裏,董知瑜便找了個機會向伍乃菊示好:“伍姐,我剛得了一包印度的大吉嶺紅茶,想著您一定喜歡,我這兒討個機會,邀您來品嚐品嚐?”


    伍乃菊嗬嗬一笑,這小妮子,自打進了這翻譯二科,清高得很,在伍乃菊看來,她不過仗著自己有著上海那一層關係,誰都不看在眼裏。但是今兒既然向自己示好,也正說明自己在這翻譯科大姐大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想到這裏,伍乃菊更加得意。


    “哎喲,董翻譯,大吉嶺可是上好的紅茶,倫敦上流社會的最愛,隻是單喝還是澀了些,若是加上奶和糖,那可真香滑無比。”


    果不其然,伍乃菊那一年的倫敦鍍金生涯,不知怎麽的,好像就夠她用足一輩子。


    “伍姐自是懂道的人,那我明天可得備好了奶、糖、糕點,等著您大駕寒舍。”


    “董翻譯太客氣了,如果不打擾,就五點鍾吧,我一直習慣喝個‘五點鍾茶’,”頓了一頓又小聲說道,“咱姐倆一直沒機會好好敘敘,你聽說沒有,嚴科長的外甥女兒也想進咱們翻譯二科,聽說她隻是跟中國先生學了些洋涇浜英語,你說這豈不是笑話?”


    禮拜四下了班,董知瑜早早迴去,將準備好的紅茶、奶、白糖、以及在一家西洋糕點店買的蝴蝶酥都擺好了一桌子,等著伍乃菊大駕光臨,白糖在那時可是緊俏品,董知瑜知道,這個“馬屁”一定拍得巧妙且夠力。


    伍乃菊倒是念念不忘洋人的禮節,帶了一小束百合來,本是很美好的花兒,這會兒看來卻那麽的惺惺作態.


    一小時的“五點茶”,扯東扯西,直到伍乃菊滿意地確認她董知瑜將來肯定會站在自己的隊伍裏,這便揩了揩紅唇,滿意而歸。


    董知瑜便收拾著茶盞杯碟,將那杯做過了手腳的牛奶倒了個幹幹淨淨,邊在心裏祈禱:但願一切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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