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硯池驚訝於沈嫿的聰慧,她竟能從細枝末節看清本質,繼而推測出某些真相。


    沈嫿卻抓住了薑硯池話裏的一個重點:“你知道?”


    薑硯池愣了一下,細細迴想了自己剛才說的話,才明白沈嫿在問什麽。


    他淡淡地看著沈嫿,“我當然知道!”


    知道過去的十幾年裏,阿史那曜一直都在扮豬吃老虎。


    薑硯池有瘋病,當然,按照太醫的說法,就是他患有頭疾。


    強悍卻不受控的精神力,嚴重毀壞了薑硯池的建康,也磋磨著他的神智,讓他變成了京中人人恐懼、厭惡的瘋子。


    但,這樣的精神力,也有個好處,那就是他對於善和惡有著最敏銳的感觸。


    薑硯池有著野獸般敏銳的直覺。


    阿史那曜確實會偽裝,騙過了所有人。


    唯獨薑硯池,是狼是狗,隻是靠著直覺,他就能立刻分辨出來。


    而一旦有了懷疑,再好的演技也會露出破綻。


    雁過留聲、人過留痕。


    阿史那曜在京城,不隻是要當個紈絝的好好活著,他還有野心。


    為了實現他的野心,他暗地裏做了許多。


    偷偷練兵,假借敗家之命,向阿史那雄、向皇帝索要“賞賜”。


    他還打著阿史那雄的旗號,在京城做了許多“狐假虎威”的事兒。


    這些荒唐事兒,除了讓他紈絝、敗家子的形象愈發深入人心外,也為他弄來巨額的財富。


    而這些錢,絕大多數都被阿史那曜用來養兵、私造鎧甲刀箭。


    “……京中最出名的九重樓,背後最大的靠山,就是阿史那家。”


    提到阿史那曜暗地裏的“小動作”,薑硯池簡直不要太熟悉。


    他眸光清冷,語氣平淡,一件一件地告訴沈嫿。


    “九重樓?那個號稱京城第一樓的酒樓?”


    沈嫿沒去過,隻從原主的記憶裏聽說了九重樓。


    所謂九重樓,並不是真的有九層。


    在古代,基本上沒有高層建築。


    一來,是技術不允許。沒有混凝土和鋼筋,是無法實現真正的居住型高層建築。


    即便勉強能夠做到,所耗費的人力和財力都是巨大的。


    除了皇家,或是特權階層,普通百姓,根本無法實現。


    二來,也是禮法、規矩不允許。


    古代階級森嚴,每個階層的人,哪怕是衣食住行都有相應的規定。


    穿什麽顏色、什麽材質的衣服,出行坐什麽樣的馬車,住的房子高度、寬度等等等等,都要遵從所在階層的限製。


    一旦違反了,那就是“逾製”。


    尤其是在京城,私人建造的房屋,高度比皇宮還要高,這是要做什麽?


    窺探宮禁!


    大不敬!


    九重樓作為京城第一高樓,能夠建到三層樓、近十米的高度,就已經是元安帝寵信阿史那雄,格外開恩了。


    雖然隻有三層樓,可也是京城最高的酒樓。


    九重樓又不隻是酒樓,有胡姬,有樂伎,有角鬥場……吃喝玩樂等,隻要能夠消遣的項目,基本上都能在九重樓實現。


    “這就是個銷金窟啊。”


    知道九重樓的經營項目,沈嫿忍不住的歎息。


    然後,她就又敏銳的意識到一件事——


    “薑三七,你說九重樓的最大東家是阿史那曜?”


    “對!明麵上,是阿史那雄孝敬給元安的產業,是元安的一個小金庫。”


    薑硯池現在提到元安帝,基本上也都是直唿其年號。


    他薄薄的嘴唇抿著,勾勒出一抹嘲諷的弧度——


    不能怪他嘲笑元安帝,好歹也是皇帝,居然貪戀臣子的這點兒孝敬。


    還“與民爭利”!


    關鍵是,做的生意,還頗有些見不得光。


    按照《大盛律》,官員不得去涉足東西二市、青樓妓館等娛樂場合。


    被發現了,輕則挨罰,重則丟官。


    偏偏九重樓這個京城第一銷金窟是元安帝的產業,雖然明麵上的東家是阿史那家。


    但,懂的都懂。


    皇帝都開酒樓了,作為臣子,難道不該去捧個場?


    至於《大盛律》,也簡單,可以變通嘛。


    官員們一番變通,所呈現出來的結果就是——


    他們不會在當差時間、穿著官服去那些娛樂場合,就不算違規。


    “難怪啊!”


    聽到薑硯池的解釋,沈嫿緩緩點頭。


    薑三七卻有些好奇,“難怪什麽?”


    莫非,這位小公主又想到了?


    “難怪阿史那雄能夠一路殺到京城,還能逼得元安棄城而逃。”


    人家阿史那雄有充足的消息渠道,哪怕遠在西州,也能知道京城的所有動向。


    知己知彼,自然能夠百戰不殆。


    反觀元安帝這邊,對西州沒有了解,還自己上趕著給亂臣賊子鋪設消息渠道……嘖,有了九重樓,朝廷在阿史那家麵前,將再無秘密。


    弄不好,西州那邊已經起兵了,京城這邊還不知道消息,繼續紙醉金迷、歌舞升平呢。


    薑硯池再次對沈嫿刮目相看。


    因為,事實就跟沈嫿猜測的基本一致。


    西州起兵的消息,並沒有第一時間傳迴京城。


    阿史那雄接連占據了好幾個城池,才隱約透出了風聲。


    偏偏元安帝剛愎自用,他認定阿史那雄是個忠臣,聽到有官員奏報,根本就不信。


    還斥責那些官員“無中生有、汙蔑忠臣”。


    直到阿史那雄的鐵蹄距離京城隻有三四百裏,一路狼煙,元安帝才終於相信,阿史那雄是個忘恩負義的狗賊,他欺瞞了自己,辜負了自己的器重。


    可再後悔也晚了,元安帝根本就沒有準備,隻能倉皇逃出京城。


    “小公主,您猜的沒錯,阿史那雄的謀逆,九重樓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不過,你還是低估了阿史那曜!因為真正掌握九重樓消息渠道的人,不是阿史那雄,而是阿史那曜!”


    阿史那雄頂多就是利用九重樓攫取財富、拉攏朝臣。


    真正將九重樓構建成搜羅消息的秘密機構的人,是阿史那曜。


    沈嫿挑眉,“阿史那曜果然不一般,連嫡親的父親都早有防備。”


    這才是真正有野心的狼崽子。


    除了自己,誰都不信。


    不過,相較於沒有見過麵的阿史那曜,沈嫿還是更關注薑硯池。


    “你既然早就知道阿史那曜的偽裝,也知道阿史那家的野心,那你為什麽沒有告訴元安帝?”


    薑硯池不答反問:“我為什麽要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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