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事兒,隻是沒想到寶玉自己先提了出來。


    無憂點了點頭,隔了一會兒才緩緩道,“自從黛玉沒了,你就鬱鬱寡歡,二哥都看在眼裏。”


    黛玉這兩個字幾乎就是寶玉的逆鱗,但他在這一刻禁不住淚流滿麵。


    寶玉這一落淚,王夫人和寶釵更是痛哭出聲。


    想起黛玉彌留的那段光景,李紈也忍不住用帕子擦起眼睛。


    無憂也不說話,靜靜地等著寶玉他們宣泄情緒。他忽然感覺身後有人盯住他,迴頭一瞧,卻是賈蘭。


    無憂一胳膊就把賈蘭抄到自己身邊,摸摸他的腦袋,什麽話都沒說。賈蘭勉強擠出了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賈蘭對才思敏捷的二叔寶玉存著相當的敬意與好感,因此見他難過亦心有戚戚。同時在抄家之後,一人頂起全家生計的堂叔賈璉,亦是十分感激,更別提這叔叔說了要送他去官學。


    能不能成都在其次,有這份心意他就知足了。


    因此無憂摸了摸他的腦袋,賈蘭什麽話都沒說,也實在是不知該說些什麽。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無憂又聽見身後有細碎腳步聲,再次迴頭看去:來人正是賈環。


    賈環也許不學無術,但並非什麽都不明白。父親入獄,他和母親全要指望堂兄過活,再說銀錢又都掌握在新二嫂手中,他哪裏敢再不老實,或是耍什麽心機?


    苦難使人成長,這話可不是白說的。反正賈環就是智商情商都有大幅增長的……那個典型。


    眼見家中老少爺們悉數到齊,寶玉淚痕未幹,但似乎平靜了幾分,無憂才又道,“今兒我到保齡侯府走了一遭。咱們二位老爺,珍大哥哥父子流放已成定局,”寶玉出家當真無法挽迴,他也不至於多惋惜,“聽二哥一句,好歹見一麵再說。”


    寶玉沉默良久,方應了聲“是”。


    在場之人早都對賈赦賈政兄弟並賈珍賈蓉父子的將來有所猜測,親耳聞聽隻是流放,不曾傷了性命,在慶幸之餘又難免悲從中來。


    這家是真地敗了……好在大家尚有容身之所且衣食無憂。


    “什麽!?”王夫人痛唿一聲,她此時也無法挑剔無憂他們不曾勸解寶玉,“老爺……我不信!”


    這位昔日“菩薩”似的二太太,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也不奇怪她接受不了現實,哥哥丈夫和兒子全都離她遠去,一個個的都再也指望不上,她大半生的辛勞,尤其是處心積慮斂財,甚至不惜造孽——這些她自己都知道,儼然全成了笑話。


    王夫人把臉貼在被褥上,哀嚎不止。


    不止是她,連寶釵都覺得自己的婚事是個笑話,她此時也不想對王夫人“盡孝”,隻是自顧自垂淚。


    她哭得不僅僅她的婚事,更是觸景生情,為娘家未卜的前程而心疼:賈家的爺們有了準信兒,但同在大牢中煎熬的親哥哥薛蟠仍未有定論,每天幾十上百的銀子花著……寶釵知道,失了靠山的娘家,非得家財耗盡才能救出哥哥……


    寶釵也搖了搖頭,她這是白日做什麽夢,背著人命官司的哥哥最好的下場也是流放。


    母親妻子一個哭得都快背過氣去,一個落淚落到說不出話,寶玉似乎無動於衷,“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半點怨不得別人。”他忽然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這刺激受得不是一般的大。寶玉以前大約也都是隱忍不發而已,一旦反抗起來……這酸爽滋味王夫人和寶釵最先領略了一番。


    有寶玉開了個頭,被屋子裏女人“嚶嚶嚶”得頭疼的無憂也帶了鳳姐兒迴了東廂房。


    鳳姐兒察言觀色的段數本就極高,今晚聽了二爺所言,知道老爺們……興許都迴不來了,全家上下真得全指望二爺的時候,發覺二爺已經很不耐煩,她就絕不會再抹淚,“還沒定準日子哪天去探望?”


    無憂按著太陽穴道:“得聽史家叔叔的消息。”


    刑部大牢不是能隨意出入的地方,在獄中見一次麵,不僅好耗費銀子,更好花掉人情……其實在賈赦他們出獄前往流放之地的時候,也能再見,但為了多見一次,無憂不介意多花銀子。


    對於果斷把兒媳婦和媳婦罪責全部攬在自己身上的二位老爺,無憂必然要替賈璉有所迴報。


    當然,為了讓他們不必流放奮而~造~反,這種事兒無憂肯定不會幹。


    王熙鳳一時失神,片刻後才歎道:“這卻是想不到……”史家以前與寧榮兩府並不親近,跟王家甚至幾無往來,“抄家那會兒,也是北靜王親至,大嫂和弟妹的嫁妝才能保住。”


    無憂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說著又敲了敲太陽穴,“今年祭田的收成送來,再過些日子就有熱鬧瞧了。”


    卻說賈家人口不少,如今寧榮兩府敗落,盯著這祭田收成的族人們總會跳出來鬧上一場:誰讓長房二房不止沒人做官,還要被發配充軍呢。


    這也是大愁事!雖然如今日子還過得下去,那是最近多有親朋接濟的緣故,家裏的爺們到現在也沒個正經營生,更別提成了婚的寶玉還要出家。


    鳳姐兒再要強也得屈從於生活,她也頓感無力,“二爺難不成還隨他們鬧?”說著又低聲抱怨了一句,“寶玉那兒二爺也不勸勸?”


    她抱怨的不是二爺,而是寶玉。


    無憂搖了搖頭,“隨他們去。”他巴不得族人跳出來,他好順水推舟地甩鍋,真以為賈家的族長還向以前一樣金貴?這鍋甩出去,想再丟迴來就難了。


    至於寶玉,無憂也說了實話,“勸不住的。當初嬸子心思不正,既挪動了黛玉的嫁妝,又不肯善待人家……一還一報罷了。”


    無憂語氣平和,但聽在王熙鳳耳中不啻驚雷:一還一報,報應不爽……


    無憂見王熙鳳出神,便悄聲離去,迴他自己的屋子修煉“葵花”神功去了。


    他也不知道賈璉這殼子是否是修煉奇才,但他就是自覺進境飛快,而且整個過程通身暖意融融,雖然依舊沒有所謂的氣感,但四肢百骸又酥又爽,險些讓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自覺不過修煉了半個時辰,然而他再睜眼:天都亮了,而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怎麽誤打誤撞地點亮了哪一條經脈。


    無憂伸了個懶腰,才緩緩起身——吸取了之前的教訓,萬一因為腿麻再在床上摔個狗啃泥……他腿上可還貼著那塊大號創可貼呢。扯到傷口,還得再貼……


    不過他真得讚一句光屏送他的大號創可貼,不僅止血防水,甚至在貼上之後幾乎痛感。須知他那一刀下去,創口頗深。


    直到他雙腳落地,站直身子,終於確信剛才那不是什麽自作多情:自己不說脫胎換骨,但真地有哪裏不一樣了。


    他原地跳了跳,頗有種身輕如燕的感覺。


    正好今日無事,無憂用過飯便閉門繼續練功。


    到了晚上,他不得不感歎:這他麽進境就跟開了掛一樣,連他都有點把持不住。難怪東方不敗、嶽不群和林平之寧願不做男人,也要堅持修煉葵花寶典。


    不過在這兒實在修不出氣感,進而也無內力可言,無憂心道:那就安心練下去,兩~腿~之間也無需挨那兩刀吧?


    等入了夜,安撫過巧姐兒,無憂想著出門試試自己的深淺。


    到刑部大牢也就算了。那種守衛森嚴之地,萬一手潮讓人發現點端倪,壓根說不清楚。


    於是無憂便想著到四處道觀佛寺轉一轉,畢竟是出家人逮個正著,也不會傷他性命。


    卻說一身黑衣,迎著月光行走於房頂院牆之間的感覺,無憂實話實說:有點冷。


    無憂先去了賈家停靈之地鐵檻寺:一派平和安寧,就是略顯破舊,人手也短了不少。


    至於寺中棺木……莫說寧榮兩府罪過沒那麽大,聖上也幹不出絕戶事兒,就說榮府的老派~政~敵忠順王也不會為難寺裏這一排排棺材……


    無憂轉了一圈兒,便改道直奔水月庵。


    水月庵曾經是聚賭亂那個什麽之地,反正讓賈芹攪得一片狼藉,這次寧榮兩府倒黴,賈芹也到獄中待了幾天,才被放了出來。水月庵也因為這群破落流氓的離去,而終於再成清淨之地。


    惜春在此,倒也安生。尤其看這小丫頭的氣色,說不上好看,但也沒差到哪裏去。


    無憂便打算離開,怎料他剛走到水月庵前門處,就見前麵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一路飛奔。


    剛剛修煉有成的無憂還耳聰目明地聽見了些許動靜:悶哼……已經似乎是女子微弱的掙紮與喝罵之聲。


    嗬嗬,那就再積次德吧。


    無憂便循聲追了過去,但願別再有敵人接應,尤其人別太多,他這般想著已然~抽~出腰間長劍。然而……他做好惡戰的準備,卻見那兩個男子扛著個棉被卷,急匆匆地往空無一人的路上跑,遠處一輛寒酸又孤零零的馬車正停在一顆槐樹之下。


    這兩個男子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扛著那露出一抹青絲的棉被卷,無憂看著都替他們費勁兒。


    大半夜的,又沒問清楚情況……雖然這情況已經沒什麽要詢問的了,無憂還是決心不造“殺孽”。於是他把腰間劍鞘攥在了左手裏,飛身下房,在半空中朝著那跑在後麵的胖子兜頭劈了下去——他這還是怕慣用的右手一記奪命……


    那胖子一聲都沒吭,就栽倒在地。畢竟是扛了個還在掙紮的大活人,失了重心,前麵那瘦高個兒忽然一個踉蹌,眼見也要跌跤的時候,無憂反手一個橫砍,這位朝前一撲,也沒了動靜。


    無憂收劍,先看那胖子——不認識,那瘦高個兒……卻是賈芹無疑。那麽這棉被卷裏的人,無憂也有了猜測。


    把被子撩開一瞧,可不就是妙玉。


    因為兩個銀賊先後倒地,妙玉也隨之摔在地上,幸好有棉被墊著,沒受什麽傷。此時她身著薄薄的裏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依舊冷靜,迎著月光看清救他之人,妙玉終於安心,隻喊出一個“你”字就暈了過去。


    無憂生怕沒了被子把人家姑娘凍著,於是他又原樣把人家卷迴被子裏。一個人試著顛了顛,發覺完全扛得動……他便繼續行走在房頂和院牆之間把妙玉送迴了水月庵:讓惜春照看妙玉他還稍微放心一點。


    怎料就是這麽一小會兒,惜春的院子便多了個客人——寶玉。


    寶玉自從跟全家攤牌之後,並不滿足於臨窗整日了讀佛經,而是來到鐵檻寺一待就是一整天……


    不過剛剛他還在鐵檻寺誦經,這會兒與惜春說話大約是要告辭迴府。無憂也沒什麽避諱,踹門而入——那是因為他雙手都抱著那個大棉被卷兒。


    當然進門時還是把遮臉的圍巾卸了去,否則就該輪到寶玉與惜春驚魂未定。


    即便如此,二人還是在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竟然還來了個異口同聲,“璉二哥!”


    這會兒寶玉和惜春都還沒正式出家,所以該怎麽稱唿就怎麽稱唿,出家之後肯定叫施主了。不過他們若真是叫得生分,隻怕賈璉又得心痛。


    橫豎妙玉已然昏過去了,反倒少添尷尬幾分。無憂喝著堂妹親手倒的香茶,把剛剛所見所聞一一說出。


    已然寡淡了許多的寶玉的惜春也難免動容。若真是讓賈芹得逞,完全可以想見等待妙玉的將是什麽樣的淒苦且受辱的日子。


    無憂讓寶玉與惜春安頓妙玉,他則放下喝了一半的熱茶,出門去看看被撂在石板路上吹寒風的賈芹,以及他的同夥如何。


    到了地方,人影都沒見著,馬車也消失不見。


    無憂暗道:還行,挺精明,賈芹想必也不敢迴家……但願你別落在我手裏。


    再次迴到惜春院子,得知妙玉已由惜春妥當照顧,無憂道謝後便望向寶玉,“咱們兄弟聊一聊?”


    寶玉沉默了片刻,方點頭應允。


    兄弟倆從水月庵出來,緩步走向鐵檻寺。


    兄弟倆這一路上都相伴無言,直到邁入鐵檻寺供奉神佛的大堂,無憂才問,“二弟,前塵往事可想起來了?”


    寶玉默默解下胸前通靈寶玉,攥在手心,“斷斷續續,隻想起一部分。”


    無憂歎道:“難怪。”


    寶玉抬眼道:“二哥有何教我?今日弟弟又遇見了那為我尋玉的大和尚,他說二哥與他有緣。”


    無憂眨了眨眼,“的確有緣。這要從……前世說起。黛玉乃是絳珠仙子轉世,她欠你一世眼淚,如今也算恩怨兩消。”


    寶玉再次長久不語,直到無憂都有些犯困,寶玉才又道,“我還是看不開,這才向神佛求個答案。”


    自古至今,誰又能在“情”字上真地看得開?若能看透,放下,寶玉也離得道不遠。無憂輕聲道:“她解脫了,你若再看不開,豈不是又要帶累她一世?”


    寶玉雙手合十,再不答言。


    無憂亦不再勸,隻在抬腳出門時提醒道,“出家之前,盡量多迴家瞧瞧。”


    寶玉終於點了頭,“弟弟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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