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在無憂的印象裏,好歹有幾分情義。而賈璉的目標,也對得起無憂對他的看法:賈璉的目標就是護住巧姐兒。


    為了母親以及能再見離世的女友而不停做任務的無憂,難得露出了一個由衷些的笑容,“他也是死後再審視自己的人生,才給出了這麽一個任務嗎?”


    光屏上字跡緩緩浮現,“對。他對家人也挺寒心,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善待自己唯一的骨肉。”


    “失去之後才知道珍惜,大家都差不多。”


    不管是賈珍還是薛蟠,都在死後醒悟,他們的目標也……挺有針對性還挺符合各自性格,但賈璉卻是三個人之中唯一一個隻顧念兒女的。


    無憂自覺做任務就好,盡量少和周圍人產生太多牽扯,尤其情債不能欠,否則……恐怕不止迴不去這麽簡單。


    薛蟠這一世他開了個天眼金手指,看得見人人的善惡,還因此救下一人性命,之後才過了一年,薛蟠的身子就衰弱得不像話,隨時都會咽氣。


    是的,賈珍那一世身子是真的不行了,而薛蟠像是受了反噬一樣,病弱得完全不自然。


    善惡終有報,以及泄露天機終受天譴,這兩句話他也是有了迴切身感受。


    也許自己需要點時間靜下來,調整一下。


    除了能多看看寶釵——無憂天生性子冷,好惡也不輕易表露,其實薛蟠的生活真沒什麽可留戀的,富貴日子他穿越之前就享受到了。


    但是賈珍那一世真的不一樣。他做到了守關大將,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全都觸手可得,尤其是麾下還有數萬將士,更有共過生死的一眾袍澤,無憂不是沒動過“搏一把”的心思。


    雖然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這畢竟不是他人的人生,敗了就敗了,死了就死了,他盡可以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當時無憂深信,第一次任務就算失敗也有迴轉的餘地。


    不過他終究還是沒忍下心,讓賈敬和賈蓉祖孫倆受他牽連。


    耐得住寂寞,忍得住誘惑……無憂閉目良久,才輕聲道,“不忘本心,做起來真不容易。”


    “幸好你沒有。”那光屏上刷刷刷多出好些字,“如果真的付諸行動,我會放棄你,選擇下一個執行者。”


    無憂眯了眼睛,“老板都不喜歡不聽話的員工。”


    “如果這個員工才能過人,也不是不能破例。我隻是不能容許隨意破壞世界秩序的行為。”


    無憂這迴鄭重道:“我會量力而行。”


    “賈珍那邊待了九年,薛蟠這裏待了一年,你可以休整一下,下一個任務準備好了再開始。”之後便貼心地給無憂看了他母親的身體狀況。


    通過那些儀器上的數據,無憂知道母親的確在慢慢好轉。


    無憂笑了笑,“開始吧。我沒事。”還關心執行者的精神狀態,他麵對冷冰冰的光憑補了一句,“謝謝你。”


    再次醒來,處境堪憂……因為無憂是直接被凍醒的。稍微翻看一下賈璉的記憶,無憂也無奈到笑了起來:此時寧榮兩府已然被查抄……賈家上下日子過得艱難,艱難到了無憂都忍不住自嘲的地步。


    來得真是個好時候,哪怕再早一點擠出些銀子買些祭田呢。


    對了金手指……無憂在忽然出現的光屏上隨手一點,一道金光閃現,無憂真恨不得自己什麽都沒看見,但那四個大字真是直接鏨到了他腦海裏:葵花寶典。


    千萬別是笑傲裏麵的葵花寶典,無憂把心一橫,翻開腦海裏那本金燦燦的小冊子……然而它就是笑傲裏的那一本,需要自宮才能修煉的那本。


    “金手指可以不用嗎?”無憂還是抱著點希望的。


    光屏再次出現,“賈璉也得到了這本秘籍,他雖然糾結但很珍視啊。如果,我是說如果,用在劫~獄~的時候不是很方便嗎?”


    無憂很想咬著後槽牙,“我……有空再試試。但是……”他正色道,“別再試探我了,我不會亂來的。”


    光屏亮了一下,像是在笑,隨後才逐漸消失。


    話說,如今賈赦賈政賈珍與賈蓉全在獄中,寶玉和賈環住在旁邊的屋子裏,王夫人已經病倒了,寶釵和趙姨娘正在伺候。


    至於尤氏和賈薔等寧府之人則在隔壁的小院子居住。


    這會兒別說太醫,連個像樣的大夫過來診脈開藥,對現今的賈家而言都得咬一咬牙。


    賈璉昨夜頭疼昏重,因為連日奔波染了風寒,半夜更是燒到了說起胡話。而無憂醒來的時候正聽見平兒和興兒商量:什麽時候再請個大夫給二爺瞧病。


    如今滿打滿算隻有百餘兩的銀子,哪裏夠全家上下的嚼用,更別說獄中的幾位老爺還等著打點……脫罪不用琢磨,好歹使銀子能讓他們少受點罪。


    不過打點獄卒的銀子,眼下也拿不出來了。


    這會兒聽見裏屋的動靜,平兒先撩簾子進門,撞上無憂的目光,她立時又驚又喜,“二爺醒了!”


    聽見這一聲招唿,興兒也跟著進來,“二爺……”說著就抹起淚來,“可嚇死人了。”


    無憂按了按眉頭,平兒已經上前替他按揉起來。見他不想說話,便遞個眼色,先讓興兒出去。


    平兒按揉的動作不停,還柔聲道,“奶~奶~在後麵帶著大姐兒說話呢。”


    賈府老少如今擠在一個兩進的院子裏,女眷們都住後麵,男人們自然在前麵擠一擠。話說這院子還是當初賈璉預備安置外室的院子,最後尤二姐也無福消受……


    話說黛玉離世,榮府終於能心安理得沒下林家的百萬家資,當然其中七八成都已經花在了元春身上,而今元春也已過世,也無人再能全力庇護賈家。


    於是這百萬的銀子,可以說都打了水漂。


    原本王夫人可是一心想要寶玉借著國舅之名科舉做官呢。


    而無憂此時的想法也挺簡單:先賺錢。


    王熙鳳沒聽取秦可卿的建議,賈家當然有不會抄沒的祭田,但數量很小,眼見著就到了該收租子的時候,盡管那點收成杯水車薪,可後院的女人全都已經計較上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還想著賣掉租子,換成銀子再去獄中以及衙門上打點。


    王夫人管家也許是個好手,但稍微涉及一點朝政,她就抓瞎……事到如今她依舊不知道,或者不願意知道,寧榮兩府敗落的~導~火~索就是她幫著甄家藏匿了財產。


    無憂想了想,扶著額頭緩緩坐起身來,“扶我去見二太太。”


    平兒也沒多想:這些日子二爺迴家來便經常發呆,話也說得極少。至於語氣冷淡……家裏出了這等大事,寶二爺和環三爺全不頂事,二爺便得一人撐起全家……待她冷淡些又算得了什麽。


    她不計較,但苦悶和委屈交替襲上心頭,讓她眼眶發熱。


    無憂瞧了平兒一眼,“想哭就哭,憋著更難受。”頓了頓,又有氣無力道,“我也想哭,隻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都難。”


    平兒瞪大了眼,忽然破涕為笑。


    這是個好姑娘。此時賈家早已散盡家仆,還肯跟來的,那都是寧願不要銀錢也要繼續伺候老爺太太們的真忠仆。


    當然,這裏麵肯定不包括賴大一家,周瑞一家子也早早離去,甚至都沒跟王夫人道別。


    這還是王夫人想叫周瑞家的說話,寶釵瞞不過去道了實話,王夫人聽說立時就氣病了。


    不過賈璉的賺錢大計也正應在這兩家子身上。賈府的賬冊正在衙門裏封存著,將來用些銀錢能再弄出來,到時候就讓全家瞧瞧這兩家子的好戲吧。


    賈府上下都不知道,他們家養的大蛀蟲殺了吃肉,足夠數年吃穿不愁。


    無憂會讓他們知道的。若是賈璉仍在,許是還要顧念“幾輩子的老臉”,但無憂不會。


    二進的宅子能有多大,穿過一條走廊也就到了。


    正房被邢王兩位夫人分作兩半,三個媳婦自然跟著各自的婆母居住。這會兒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倆因為私自放貸,嫁妝都被抄了;而李紈和寶釵的嫁妝倒是沒動,兩人手頭亦有不少體己。


    因此王夫人再怎麽心急火燎心裏卻還有底。她希望兒媳婦出錢四處打點,能把賈政救出來,隻是這話不好直接開口,在無憂到來之前,王夫人就是跟李紈與寶釵打著機鋒。


    三人對話,無憂聽了幾耳朵……說實話他對貪婪又狠毒的王夫人向來沒有耐心。


    雖然王夫人對親生兒女真是沒話說,但賈璉可不是王夫人親生。


    再想起王夫人曾動過奪走長房爵位的心思,明明賈璉的魂魄已經離去,無憂仍能感受到內心殘留的那股子憤恨和不甘。


    當然,女眷們都在,無憂不可能大聲質問,隻是勉強向王夫人行禮後,才輕聲道,“嬸子,老爺和二叔的罪名頭一條便是隱匿甄家的銀錢。這至少是個抗旨不尊,按律,不判絞監候都是僥幸。”


    王夫人良久沒有動靜,就在無憂以為她已經暈了過去,想要假惺惺地喊大夫的時候,王夫人猛地睜開眼,說話都在哆嗦,“果真如此?”她麵向無憂,目光卻是落在兩個兒媳婦身上。


    李紈與寶釵默默地點了下頭。


    王夫人終於不言語了。


    無憂又補上一刀,“若非北靜王念著與咱們家的交情,還有遠嫁的三妹妹,咱們一家子定要在大牢中團聚。”


    王夫人立時落下淚來。


    出事至今,她素來愛若珍寶的寶玉倒是經常過來看她,可正經主意一概沒有——其實在黛玉離世之後,寶玉就是一副心灰意冷,對什麽事兒都提不起興趣的模樣。


    王夫人懊悔得不行。可現在的一家之主,是她的侄子。顯然她侄子根本不想聽她的。


    無憂見狀便直接起身,他甚至都懶得掩飾,“嬸子保重身子,侄兒這就告辭了。弟妹可有空聊聊?”


    寶釵的冷淡和務實,使她成為無憂的最佳合作夥伴。


    寶釵想了想,便應允了。


    二人站到走廊上,無憂身邊是平兒,而寶釵身邊則有鶯兒,都是值得信任之人,於是無憂直截了當道,“弟妹,咱們家這個樣子再經不起折騰。老爺和二叔,還有大哥哥都難逃流放,倒是蓉哥兒還能想想法子。不過不論如何,咱們都得想辦法再見老爺和二叔幾麵。”


    說到這裏,無憂忽然眼前一黑。


    一段記憶忽然湧入腦海,原來為了各自的兒女,賈赦和賈政不約而同地攬下了所有罪責……難怪王夫人、賈璉和王熙鳳都能平安無事……


    也許大半生的時間裏,他們兄弟都很不負責任,但在關鍵時刻又都甘願為兒女犧牲自己。


    無憂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迴過神來便是寶釵擔憂的神色,以及她身後正匆匆跑過來的王熙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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