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情深(7)


    在攝影棚折騰了一個下午,由於樓張兩人狀態不佳,最終能選用的照片寥寥無幾,好在單人照有不少看得過去,勉強能夠交差。


    林經理客客氣氣地跟對方道別,迴去的路上卻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開口問道:“你們倆今天情緒似乎很低落,該不會是家裏出事了吧?”


    “沒有。”


    “沒有。”


    兩個人異口同聲,說罷又同時沉默下來。林經理更是一頭霧水:“那怎麽了?平時關係不挺好的嗎?今天讓你們倆站在一起,你們都跟渾身長了刺似的……”


    這兩位可是鬼靈戰隊的支柱,要是鬧了矛盾,鬼靈戰隊可要完蛋。林經理擔心他們之間出什麽問題,便語重心長地勸道:“年輕人偶爾鬧點矛盾也正常,不過,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有什麽話說開了不就行了?”


    兩人依舊沉默不語,臉色一個比一個僵硬,林經理隻好繼續當和事老:“咳,樓隊,張副隊年紀比你小,有時候可能會做錯事,你做兄長的多多擔待嘛。”


    這句話正好戳到了兩人的痛處,樓無雙的臉色有些蒼白,張紹輝立刻開口澄清道:“經理,這次是我的錯,不關哥哥的事,您別管了,我們會處理好。”


    林經理從後視鏡看了樓無雙一眼,發現他依舊神色冰冷,隻好不再多說。


    迴到戰隊後,林經理察覺到兩個人氣氛不對,便聰明地開車離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樓無雙今早也是開車過來的,經理走後他馬上去了車庫,打開車門剛要走,張紹輝卻突然抓住他的車門,紅著眼睛吻道:“哥,你真的不能原諒我嗎?”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換成以前樓無雙或許會心軟,可這次,樓無雙卻隻覺得心寒。


    ——他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他的歉意,也不想給他原諒。


    ——自己需要的是他的愛,想要給他的是一個相守下去的承諾。


    ——但他並不懂,也並不需要。


    雞同鴨講實在是太累了,樓無雙疲憊地閉上眼睛,輕輕揉了揉太陽**,低聲說道:“我該怎麽原諒你?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但是……我忘不掉。”


    那天晚上的所有細節樓無雙都清晰地記得,他記得張紹輝如何打開他的身體在裏麵瘋狂地索取,記得他們擁抱在一起激烈地親吻,記得張紹輝那雙滾燙的手摸過他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他所記得的那些痛苦,那些歡愉,全都來自麵前的這個人。


    怎麽可能輕易忘掉?


    再跟張紹輝若無其事地以兄弟相稱,樓無雙根本做不到。


    在他看來,既然始終無法得到這個人,那就該強迫自己放手,這樣也不至於最後弄得遍體鱗傷卻一無所獲。雖然放手的過程很難過,可至少,趁早放手會比越陷越深要好。


    樓無雙深吸口氣,抬起頭平靜地看向張紹輝,一字一句地說:“張紹輝,以後你沒我這個哥哥,我也沒你這個弟弟。我在鬼靈戰隊的合約還有兩年,等打完這兩年比賽我就會退出聯盟,我們就當……從來沒認識過吧。”


    他說完這段話,便用力地關上車門,一腳踩下油門飛馳而去,果斷幹脆得如同在賽場上揚起手中的匕首,幹淨利落地收下對方的人頭。


    張紹輝怔怔地看著那輛熟悉的車子消失在視線盡頭,等良久之後迴過神來,他才胡亂地伸手擦了一把臉,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難受得好像胸膛裏的空氣全都被擠了出去。他的心髒就像被一塊巨石壓住了,每一次心跳和唿吸都牽扯著全身的末梢神經,劇烈的刺痛感遍布四肢百骸,如同帶刺的皮鞭在反複地抽打著腦海。


    樓無雙說,我們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


    這句話簡直將張紹輝一下子打入了地獄。


    怎麽能當做沒認識過呢?他們以前明明那麽好,好到不分彼此,比親兄弟還要親。這麽多年了,樓無雙的存在已經變成了張紹輝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如果跟這個人徹底分開,自己又該怎麽生活?


    張紹輝越想越難受,一個人怔怔地蹲在地上,用拳頭用力地擊打著心髒的部位,似乎這樣做會讓他稍微好過一些。


    可事實證明,他砸胸口的動作再用力,也無法緩解那種發自心髒深處的痛。


    他從小就比較笨,實在想不出解決這件事的辦法。


    他隻知道,他不能失去樓無雙,絕對不能失去這個人。


    ***


    晚上迴宿舍後,張紹輝病急亂投醫,萬般無奈之下披馬甲在某個情感論壇發帖求助,簡略地說:“我在假期同學聚會的時候喝醉酒,跟哥們**了,他很生氣,想跟我絕交。我這幾天一直特別苦惱,這種情況該怎麽辦?大家幫我出出主意吧!”


    立刻有幾個夜貓子激動地跳出來迴複——


    “樓主你在上麵還是下麵?”張紹輝迴:“應該是上麵。”


    “那你哥們估計很想吐血,沒拿刀砍了你算是輕的!”張紹輝迴:“我倒希望他能揍我一頓,但他從來不用武力,他這幾天不理我,還說以後就當互不認識,我心裏特難受。”


    “樓主你繼續編,小說看多了吧!”張紹輝認真迴:“沒有編,是真的。”


    他每一層樓都耐心迴複,明顯是第一次逛到論壇的菜鳥,網友們立刻來勁了,紛紛開始迴帖給他出主意:“換成一般人,再好的哥們搞出這種事情絕對會撕破臉,你這麽拿不起放不下的,是不是心裏有他?”“樓主你是不是早就喜歡他了,才趁著喝醉把人給辦了啊?”“既然這麽放不下,還來論壇秀什麽恩愛,幹脆在一起吧!”“在一起+1”“在一起+2”……


    後麵開始一連串的“在一起”排隊,帖子的迴複速度如同坐了火箭一般瞬間超過十頁,張紹輝嚇得關掉頁麵退出論壇,心裏極為別扭。


    其實網友說的對,如果換成高中時關係最好的那幾個哥們,酒後發生這種意外他肯定不能再跟對方當朋友,大不了自扇耳光謝罪,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可樓無雙不一樣,他不能輕輕鬆鬆就跟樓無雙絕交,那個人畢竟占據了他十多年漫長的生命,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他最珍視的人……


    但是“在一起”?這又怎麽可能?


    如果樓無雙是女的那他肯定二話不說提著聘禮上門求婚,但他是男的,如果自己上門去求婚的話,姑媽和姑父會不會直接拿拖把將自己給趕出來?或許不是拖把……而是菜刀?


    張紹輝看著網友們排山倒海刷了好幾頁的“在一起”,他的心裏突然有些蠢蠢欲動——要是真的能跟樓無雙在一起會怎麽樣?


    是不是可以每天都看見他,每天晚上都抱著他入睡,而且還能像夢裏那樣親吻他、占有他,看到他從不在外人麵前露出的性感、誘人的一麵?


    這種想法一旦冒了頭,就如同春天的野草一樣在心底瘋長,讓張紹輝甚至有些按耐不住的激動。


    張紹輝煩躁地抓著頭發,心裏雖然萌生了這種瘋狂的念頭,卻完全不敢付諸於行動。畢竟他這麽多年的認知當中從來沒有“把哥哥拐迴家當老婆”這條,這實在太荒唐!


    ***


    時間過得極快,轉眼間神跡聯盟新賽季開賽,鬼靈戰隊的隊員們也全都到齊了。


    大家明顯是察覺到隊長和副隊之間的關係不太對勁,以前樓無雙走在哪兒張紹輝就跟到哪兒,兩個人形影不離,張副隊簡直就是他哥的跟屁蟲。


    但是如今,樓無雙不管走到哪裏,張紹輝都跟他保持著距離,卻情不自禁地用目光追隨著哥哥的背影,有時候看著樓無雙的背影他都能看呆,那魂不附體的模樣簡直像個傻蛋。


    鬼靈戰隊的日常訓練都是張紹輝負責,樓無雙主要負責戰術的安排,兩個人在工作上倒是非常合拍,戰隊的訓練依舊井井有條。隻不過,樓張兩人私下的交流少得可憐,哪怕在飯堂吃飯的時候他倆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坐在一起。


    有跟張紹輝熟悉的隊員問他怎麽了,全被張紹輝用一句“沒什麽”給打發迴去。


    鬼靈戰隊就維持著這樣奇怪的氣氛,直到第八賽季正式到來。


    這個賽季,官方來了次大更新,很多職業的技能都有所調整,樓無雙白天在網遊裏開小號熟悉技能,晚上一個人待在臥室裏研究戰術,大概是勞累過度加上心情不好,樓無雙的身體迅速地瘦了下來。


    每次路過樓無雙的房間,看見裏麵暖色的燈光和那個坐在桌前的消瘦背影,張紹輝的心就跟被一雙手狠狠攥住了一樣難受。


    他很想走過去給哥哥倒一杯溫水,做一碗宵夜,然後抱一抱他,跟他說不要太累了早點休息……可是現在,他隻能在遠處看著,什麽都不敢做。他擔心自己的出現會讓樓無雙更加厭惡。哪怕兩個人同住一間宿舍,他也隻能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三天後就要迎來本賽季鬼靈戰隊的第一場比賽,對手是時光戰隊,樓無雙次日一大早就召集大家開會,冷靜地布置著應對策略。他的黑眼圈非常明顯,顯然是昨晚熬夜太晚的緣故,張紹輝看著特別心疼,一時走神,居然沒有聽到樓無雙的話。


    直到樓無雙銳利的目光看向他,冷冷地道:“張副隊。”


    張紹輝迴過神來,尷尬地漲紅了臉:“對不起,我、我剛才走神了。”


    樓無雙重複道:“擂台我跟阿榮打開局,你和小林守擂,順便帶帶兩位新人。”


    他居然拆開了樓張組合?張紹輝難過地垂下頭說:“知道了……”


    如果換成平時,樓無雙這麽布置不會有人有異議,畢竟大神帶新手出戰擂台是很多戰隊都常用的磨練新人的方式。可是最近樓無雙和張紹輝明顯在冷戰,這個關頭他突然拆了鬼靈的王牌組合,讓不少隊員們都忍不住會多想,紛紛將擔心的目光投向張紹輝。


    張紹輝心亂如麻,看著樓無雙冷漠的樣子,隻覺得頭頂似乎有一片巨大的烏雲,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


    三天後,北京,常規賽第一輪循環,鬼靈戰隊vs時光戰隊。


    比賽一開始,觀眾們就察覺到鬼靈戰隊的不少隊員都不在狀態,樓無雙帶著新秀出戰擂台第一環節,十六歲的新人因為緊張而多次失誤還算情有可原,但老牌大神樓無雙居然也出現了失誤,被譚時天抓住之後一箭射殺。


    鬼靈戰隊的守擂階段,張紹輝發揮失誤被程唯一口氣帶走。時光戰隊同樣拆掉了譚程組合,顯然也在帶新人。原本旗鼓相當的隊伍,這局擂台卻打得如同“高手虐菜”。


    程唯走迴譚時天身邊,有些疑惑地說:“張副隊打比賽就像在夢遊。”


    譚時天微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低聲道:“鬼靈戰隊可能是內部出了問題,你先別好奇,打完比賽我再問問看。”


    事實證明,譚時天的猜測沒錯,第二局團戰遇到時光主場地圖,鬼靈戰隊全線潰敗,幾乎毫無招架之力就被一口氣推掉了水晶。


    常規賽的積分雖然不如季後賽那麽重要,可第一場比賽被剃光頭,這個結果讓鬼靈戰隊的粉絲們憂心忡忡。


    更讓大家擔心的是,賽後樓無雙帶著隊員們到時光戰隊的隔音房裏握手,結果他剛跟程唯握完手,卻突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這一幕畫麵不僅驚呆了現場觀眾,就連程唯都被嚇到,手足無措地朝譚時天說:“樓隊!樓隊他暈倒了!”


    譚時天快步趕了過來,想要扶起倒在地上的人,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張紹輝突然像發瘋的猛獸一樣衝了過來,扒開人群,一個箭步來到樓無雙麵前,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裏,緊張地問道:“哥,你怎麽了?哥?”


    他的聲音顫抖得幾乎帶著哭腔,周圍的隊員們也是神色慌亂不知道怎麽辦,還好譚時天比較冷靜,朝張紹輝說道:“快送你哥去醫院!”


    張紹輝聽到這話,立刻雙臂一橫將哥哥抱了起來,轉身快步跑去車庫,開著車風馳電摯地趕往附近的醫院。


    在等待診斷結果的過程中,張紹輝心急如焚。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好在醫生很快就給出了診斷結果,說是低血糖引起的昏迷。


    “他最近一直感冒發燒,沒有好好治療,加上營養攝入不足,體能又過度消耗,這是支撐不住才暈了過去,你們當家屬以後要多關心一下他。”醫生一邊說張紹輝一邊開藥。


    看著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男人,張紹輝的心髒一陣刺痛。以前他們天天同吃同住,樓無雙有什麽異常他總能第一時間察覺,可最近,他一直躲著樓無雙,他隻覺得這個人瘦了,卻沒想到情況會這麽嚴重……


    張紹輝無比懊悔,恨不得用力給自己一個耳光。


    ***


    來到病房後,護士給樓無雙打了點滴,張紹輝坐在床邊守著。


    手機微信響個不停,經理、隊友、還有聯盟其他選手都在關心樓無雙的情況,張紹輝一條條迴複了,然後又直接公開發了條微博:“樓隊暈倒是因為發燒好幾天,加上勞累過度導致的。醫生說問題不大,謝謝大家的關心,我會照顧好他。”


    迴頭,看向躺在床上眉頭緊皺的人,張紹輝的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種強烈到無法忽略的念頭——他想好好地照顧這個人。


    他想一輩子都守在這個人的身邊,再也不離開。


    因為,他終於發現,他最不能失去的人,其實就近在自己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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