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肅道:“史大人請!”微笑著與史鬆哲前行而去。


    見張肅之令無可更改,賈芳恨恨地一跺腳,領著親衛轉身離去。


    兩隻隊伍,混雜在一起,跟著張肅、史鬆哲繼續前行。


    一路之上,史鬆哲談笑風聲,讓張肅心裏不由暗歎和佩服。官場之人,果然能忍,吃了大虧,史鬆哲卻絲毫不露聲色,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張肅可不會認為,史鬆哲是個慫包,而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如今不過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罷了。


    又過了一個路口,忽然一名親衛小校跑來,道:“稟報將軍,同知餘大人領著一幹隨從,行走緩慢,擋住了去路,是否超越?”


    張肅聞言,幾乎氣笑,罵道:“你衝鋒衝上癮,衝昏了頭嗎?”


    衝擊史鬆哲的隊伍,不過一時興起,有讓史鬆哲難堪之意,結果幾乎釀成大戰,已經讓張肅頗為後悔。再次衝擊別的地方官員,次次讓別人難堪,難不成張肅真的可以隻手遮天不成?


    何況,此次赴宴,本意想與地方官員搞好關係,再次衝擊別人,還搞好屁的關係,直接殺過去得了。


    親衛滿臉尷尬,訕訕退下。


    史鬆哲一旁裝作看不見,張肅臉色稍緩之際,餘常景已經笑嗬嗬地走了過來。


    “張將軍,稀客啊!”餘常景笑道,“今日出門,便聽見喜鵲叫,果然路遇貴客。”


    張肅臉微紅。


    張肅稱自己為稀客,無非是諷刺自己從不參加地方官員宴會,不過這種諷刺倒有些親近之意,不由訕笑道:“餘大人說笑了!大人麵前,誰敢稱‘貴’字?”


    張肅和何濟等人不和已久,與餘常景倒是沒有多少齬齟,隻是也不來往。


    史鬆哲心裏一陣膩歪。


    自古以來,喜鵲叫是貴客臨宅,路遇貴客還能稱喜鵲叫?也不怕人笑話。


    再者說,喜鵲早晨才叫好不好,夜晚叫是烏鴉、是夜梟,遇鬼才叫的。史鬆哲心裏不無惡意地呸道。


    “史大人也在啊。”餘常景轉臉看著史鬆者,埋怨道,“何大人擺宴,就邀請咱們三人,結果你們兩個一同赴宴,卻不約我同行,難道餘某得罪你們了?”


    張肅滿臉尷尬,正要開口,史鬆哲滿臉笑容,搶道:“餘大人言重了。我也和張將軍是偶遇,卻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便同行一起赴宴。不想正好遇到餘大人,真是來得早不如來的巧。”


    餘常景點點頭,感慨道:“兵臨城下,最需要將相和,無論往日有多少私怨,都需要放下,否則東興危矣!你們做的很好,隻要精誠團結,何愁區區幾千北魏螻蟻之兵?”


    張肅點點頭,大度道:“往日恩怨,說到底不過都是些意氣之爭,與東興城萬千百姓性命相比,與守土衛國大事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不提也罷。張某守東興城,還需各位大人鼎力相助。”


    史鬆哲板起臉,哼道:“哼,將相自古不和,下官與張將軍豈能例外?”


    張肅和餘常景一怔,張肅臉色微變,史鬆哲卻微微一笑道:“所以,一會酒桌上,咱們將相分不出勝負決不罷休!”


    餘常景愕然,笑罵道:“就你那點酒量,還想與張將軍分勝負?我看你是皮癢。”


    張肅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看來,我得準備在桌子下睡覺了。”


    餘常景和史鬆哲哈哈大笑起來。


    寒暄一番,三人相談極為融洽,餘常景準備轉身,隨意往張肅和史鬆哲身後撇了一眼,眉頭隨即皺起。


    “這是怎麽迴事?”餘常景語氣變得生硬,問道。


    張肅和史鬆哲身後,護衛們又扭打在一起,拳打腳踢,推推搡搡,有的還動起了刀槍,夾雜著咒罵和慘叫,混戰成一團。


    張肅和史鬆哲兩人並排同行,後麵的護衛自然誰也不肯讓誰先行,隻好並列穿插而行。街道小巷空間狹小,難免有身體接觸,兩隊之間原本就有過衝突,隻不過行進時,誰也不敢輕啟事端,以免耽誤行程,怨氣卻不停地積累,一旦停下,便如點燃的火藥桶,不約而同地爆發起來。


    “住手……都給我住手!”史鬆哲急忙喊道,急得直跳腳。


    “即刻住手,違令者斬!”張肅厲聲喝道,“兩隊各自分開,道路一旁整隊,遲疑者,斬!打罵還手者,斬!”


    張肅連喊了三聲斬,護衛們聞言色變,迅速整隊,肅立街道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餘常景沉下臉來,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史鬆哲尷尬道:“地方狹小,護衛們搶行,互不相讓,便起了衝突。”


    餘常景微怒道:“不過是赴一個小小的生日宴,張將軍為帶兵之人,多帶軍士情有可原,你帶那麽多護衛幹什麽?”


    “這……這,”史鬆哲結結巴巴道,“大戰在即,我多帶些護衛,以策安全。”


    餘常景緩了緩語氣,不以為然道:“你就那麽怕死?何府周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巡邏隊時時巡邏,安全完全無虞。東興城原本兵力不足,北魏軍隨時會攻城,你有如此多的護衛,何不讓他們上城牆守城?不過來吃一婉麵,帶那麽多人過來幹嘛?來蹭飯、打架還是炫耀?”


    史鬆哲麵色微窘,道:“此事,卻是下官考慮不周。”


    史鬆哲轉身站定,厲聲道:“留下五名護衛,其餘都上城牆候命。”


    盡管滿臉的不願意,丁烈依然邊嘟囔著,邊領著親衛們轉身離去,不多時小巷為之一空,隻剩下張肅的護衛們如石柱一般站立一旁,顯得十分醒目。


    張肅一眼看去,史鬆哲那一邊隻剩下寥寥五名護衛、雜役和戲團樂伶等,張肅也已然發現,餘常景身後不遠的小巷深處,站著一二十名隨從,其中也隻有幾名軍士。


    沉吟片刻,張肅沉聲道:“留下十五名護衛,其餘人等迴營候命!”


    張肅不擔心刺客。


    護衛身上有煙火信號,遇事隻需點燃火箭,隻要能抵擋片刻,守軍便能趕到;再者,賈芳是一個精明小心之人,雖然領著親衛迴去,卻絕不會不留後手;此外,即使被包圍,張肅自己也不是吃素的,有十五名親衛在身邊,要想一心突圍逃命,東興城內,沒有多少人能擋得住。


    望著稍顯空蕩的街道,餘常景和史鬆哲相視一笑。


    不多時,一行人來到何府頤春園,何濟親自到院中迎接,算是給足了張肅麵子。


    “張將軍,往日何某多有得罪,在此特意向張將軍道歉。”何濟感慨道。


    頓了頓,何濟誠懇道:“曆來南越地方文武官員多不和,皆因為南越水路發達,商貿繁榮。在商貿管理當中,軍隊與地方職能有諸多交叉,利益紛爭,自然難以相處,這也是朝廷積弊,由來已久,並非何某特意針對張將軍。何某一向淡薄名利,無奈州郡各級官員眾多,人人都要吃飯,就算何某不爭,也會被他們逼著去爭去搶,與張將軍發生齬齟,何某也是無奈。”


    “是極!不光廉州如此,沿河各州郡文武官員都爭得你死我活。倒是張將軍深明大義,不爭、不鬥,隻對我等不屑。眼下大敵當前,我們需要放下成見,精誠合作,共同守城。”餘常景深以為然道。


    聞言,張肅幾乎氣笑。


    媽的,你何濟淡薄名利?廉州地皮幾乎被你刮掉三尺,媽的還能無恥些不?你手下官員眾多,人人要吃飯,老子部下就不吃飯?眼看兵臨城下,吃飯的腦袋要掉了,然後要老子放下成見,與你們合作?要不是棄城丟張家的臉,老子恨不得放北魏軍入城將你們都宰了。


    心裏如此想,怨氣倒是消融不少。


    南越地方文武官員不和確實是一大積弊,何濟說得沒有錯,這不是針對張肅,而是形勢如此,不得不爭。


    其實,就算本人不想相爭,有時也不得不爭,因為官員背後,往往不是一個人。


    張肅心裏暗恨,不是張肅不爭,而是爭不過。廉州郡被何濟經營得如鐵桶一般,密不透風,張肅無從插手。


    如今東興城將掌握在張肅手裏,雖說何濟仍為廉州之首,不過軍隊握在張肅手裏,今後一切就再由不得何濟了,不過要先度過眼前的守城難關,還需要何濟等人配合。


    想到這裏,張肅不露聲色道:“兩位大人言重了。城外大軍兵臨城下,相比生死,利益不過是浮雲。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不要再提。”


    何濟聞言大喜,眯縫的雙眼,幾乎陷進肥胖的臉,道:“好說,好說。”


    春雨樓坐落在後花園池塘邊,池塘岸邊石砌而成,顏色或青或白,縫隙間或長滿青草野花,或長滿青苔,溪水分流,宛如瀉玉,滄桑間含靜雅,古樸中蘊細膩。岸邊牆角,處處佳木蘢蔥,奇花爛漫。


    繁花茂樹深處,露出一座三層小樓,崇閣巍峨,雕梁畫棟,顯得極為精巧華麗。


    張肅雖然身為武將,卻也飽讀詩書,並不是粗鄙不堪之人,輕歎道:“我也曾見過許多園林,都比不上大人這座的精巧,真是園含詩意,勝似文章,何大人真是文雅之人。”


    何濟輕笑道:“不過是一堆石頭胡亂堆砌的房屋庭院罷了,張將軍要是喜歡,戰後便送給將軍吧。”


    “張某怎能奪人所愛,何大人說笑了。”張肅道,心中對何濟的惡感大減。


    俗話說拳不打笑臉人。史鬆哲、餘常景和何濟態度極為謙恭,弄得張肅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雖然張肅一向對何濟深惡痛絕,然而守城卻不得不依靠何濟,其實心裏已經被迫接受何濟。無論張肅願不願意,都被迫將厭惡深埋心底。三人一再解釋,試圖彌合前隙,多少都減輕了張肅的惡感。


    如今連何府都能相送,張肅雖然不會完全接受何濟等人,卻也有些恨不起來。


    “恨,就留在戰後吧,眼前需要團結。”張肅想道,心中放鬆下來。


    何濟領著眾人,進入春雨樓一層。樓裏站著五名眉清目秀,一色錦緞宮裙的丫環,見幾個人進來,齊刷刷屈膝行禮。


    為首一名高挑丫鬟,脆聲道:“請。”


    何濟不做聲,點點頭,領著三人往樓梯走去。


    此時,卻見那名丫環攔著了緊隨其後的張肅護衛,道:“軍爺,春雨樓上地方狹窄,各位軍爺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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