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抬著胡友德的屍體,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木頭搭成的台子上。


    死囚的死屍大多遺棄荒野,荒漠草原有的是禿鷲野狼猛獸,這些野獸很快就將屍體吃光,荒野是死囚的天然葬場。


    雷少軒自然不能讓胡友德棄屍荒野,搭起台子將胡友德火花。


    胡友德並非死囚,對於這位忠肝義膽的仆人,死囚營的軍士充滿敬意,雷少軒要將胡友德的屍體火化,軍士門沒有人為難他們。


    火堆旁,袁文伯張青胖姑和三十六營帳裏的其他人圍坐著,此外,還有些與胡友德熟悉者,甚至有幾個曾與雷少軒對刀的軍士過來行禮。


    他們自發過來,濁世茫茫,能有幸遇見一位忠義之士,實屬不易,與其相識,與有榮焉。亂世求生,絕境掙紮,多少人還能保持本心本性?


    熊熊大火,將胡友德的屍體逐漸燒成灰燼。


    雷少軒感到,這大火似乎將自己心裏深處的某些東西也點燃了,如同雷少軒自己也被這烈火中燃燒了一遍,火光中,雷少軒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飄渺而又虛幻,如風如霧,那麽虛弱。


    忽然,雷少軒心頭一驚,猛然想起在宏覺寺和尚給的一道偈語:遇坡而葬。這道偈語不是為自己的,而是胡友德的,胡友德注定死於落龍坡。


    雷少軒不由心裏悚然,不由感到生命的莫測,天機之渺渺。天道之下,人如螻蟻般弱小,一切都被神秘的命運操控而無法掙脫。


    深深的無力感再次襲上雷少軒心頭。


    師傅?雷少軒問道:一條命,值多少錢?


    亂世中,不值錢,死囚營每天死人。袁文伯隨口道。


    雷少軒悲痛道:那年,胡叔叔小兒患病,當時胡友德受傷未痊愈,無力掙錢,被迫要賣房賣女救兒。母親給了他十兩銀兩治病,外祖父還讓他來府中看守大門,成為府中仆人。他的命其實是十兩銀子買來的,可如能讓他活過來,我願意傾我所有。


    到底一條人命值多少錢?雷少軒喃喃道,能衡量嗎?


    師傅,每次殺人,我沒絲毫難受的感覺。人命明明脆弱卑微,可是如今我心裏怎麽這麽難過,啊......啊......雷少軒跪在地上,淚流滿麵。


    袁文伯勸道:天道下皆螻蟻,邊關連年戰爭,死傷無數,白骨累累,誰也不把人命當迴事。


    袁文伯語氣一轉,道:但是對每個人自己來說,豈不聞‘人命關天’?不要拿天道之眼看身邊人命,比如胡友德於你,重於天,然而你殺的每一個人對其妻兒,又何嚐不是重於天?因此,你以後善待身邊之人,萬不可視人命如草芥,除非不得已,不可擅殺,更不要以殺止殺,不要以殺解決是非對錯善惡等問題。尤其你出身死囚營,以殺求生,更應珍惜性命。


    往日,袁文伯的話,往往讓雷少軒覺得囉嗦,有時不免心裏暗暗嗤之以鼻。今天的話,讓雷少軒心頭一凜,是啊,殺能解決問題嗎?


    茫茫草原,綠色延綿到天際,五顏六色的野花,星星點點,點綴著草原,碧空萬裏,白雲垂落,鷹擊長空。


    落龍坡上,三十六營帳裏的五個人站立著。


    雷少軒將裝有胡友德骨灰的壇子放進一個土坑,一把土一把土將土坑填滿,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堆起了一個墳頭,五個人采集了許多的花,灑在了墳頭上。


    雷少軒跪在胡友德的墳墓前,久久不願起身,他依然無法從悲痛中緩過來,他後悔痛恨自己沒有緊緊跟著胡友德。


    墳墓埋葬著胡友德。望著這個小小的土包,雷少軒知道,這個墳墓也將過去的自己埋葬了。


    雷少軒胡思亂想著,腦子一片茫然和彷徨。


    雷少爺,耶律青石來到雷少軒身邊,緩緩說道,我打聽過了,設陷阱射殺你的是胡人死囚營的四個軍士。


    為什麽?雷少軒有些奇怪地問,死囚曆來隻跟死囚打,什麽時候軍士會針對一個死囚設置陷阱?在軍士眼裏,死囚根本毫無價值。


    你武功太高,太多死囚死於你手,耶律青石道,胡人死囚營營管覺得沒麵子,出動了四個軍士,裝扮成死囚要取你性命。


    曹傲然在旁邊插嘴道:這種事很常見。前幾年,胡人一個造反的百夫長被發配死囚營。此人武藝高強,勇冠三軍,死囚營無人能敵,西北軍死囚營營管一樣出動了軍士假扮死囚,圍殺此人。


    雷少軒臉色煞白,他想起了袁文伯的話和自己戰前的隱隱不安。


    雷少爺,羅浩小心翼翼地的看著雷少軒說道,不是我們不跟著你們,是跟不上。


    雷少軒惡狠狠地說:你是怪我衝得太快了?


    羅浩一哆嗦,唯唯諾諾,不敢出聲。


    胡人盯上了你,你今後要小心了。曹傲然說道。


    曹傲然正色道:你若死了,我等在死囚營多死與共。


    耶律青石道:好。


    既然如此,咱們今日結拜兄弟。雷少軒道。


    一行人,跪在胡友德墳前,拈土為香,一起發誓。


    我等六人耶律青石曹傲然沈小寶淩軍羅浩雷少軒雖然異姓,今日此時結拜為兄弟,在胡大哥墳前起誓,既結為兄弟,必同生死共患難齊富貴。皇天厚土為證:如忘恩負義,神厭鬼棄天地共滅。


    終於能排小六前頭了,羅浩洋洋得意地說,每次都被小六責罵,小六,叫聲四哥來我聽聽。


    雷少軒聽罷,看著羅浩:是小聲叫還是大聲叫?現在叫還是一會再叫?眼睛直直看著他。


    羅浩臉煞白,趕緊搖搖頭:什麽時候都行,什麽時候都行啊,要不沒人的時候再叫吧。


    打!雷少軒吐出一個字。


    大家早就知道雷少軒的習慣,一擁而上,一陣拳打腳踢,羅浩哀嚎:都結拜兄弟了,怎麽還打?


    大家哄笑起來。


    小白臉,咱們既然是兄弟了,說說你是怎麽進來的?羅浩問淩軍。


    都說了,不問過去。淩軍擺擺手道。


    剛才是不能問,現在是兄弟了,當然可以問。不過你也可以不說,隻是不說,當哥哥的小揍弟弟一頓,也是應有之義吧。沈小寶靠了過來。


    我說我說不行嗎?其實也沒有什麽。淩軍道,我跟鄰居的姐姐好上了,沒曾想她其實另有相好,而且被病重的丈夫看見,沒奈何隻能任丈夫重病而死,卻陷害於我,結果我就倒黴了。


    大家聞言都愣住了,緊接哈哈大笑起來,這簡直是天下最大的倒黴蛋了。


    看著滿臉通紅的淩軍,沈小寶打趣:親嘴上床了沒有?滋味如何?柔軟不?


    哥哥,你真是小白臉!過來跟姐姐親個嘴。羅浩尖著聲音說,逗得大家前仰後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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