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驚絕門的那些弟兄,」池若穀挑了挑眉道,「他們原本是用不著死的,誰讓將軍恰好挑中了他們帶來榆州呢?」


    季青臨心中一寒,俗話說「殺人不若誅心」,而池若穀卻是既要殺人又要誅心,明明是他對驚絕門眾人下的殺手,現在卻要將這罪責歸咎於霍絕。


    季青臨感覺到霍絕吃力地咬了咬牙,胸口不住地起伏著,顯然是恨不得將池若穀碎屍萬段。


    池若穀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不料剛一張開嘴神情便是稍稍一滯,隨後偏過頭去,側耳靜聽了起來。


    季青臨心中一緊,立刻也跟著凝神細聽,不消片刻便捕捉到了林中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的一聲鷹啼。


    白毛。


    季青臨心下瞭然,當夜他們在馬車上正是因為聽見了白毛的尖啼才會探頭出窗去看,而後便看見了白毛身後空中綻放的煙花。


    現在看來,白毛當時必然是在林中發現了那些屍體,這才會急著飛迴去以啼叫聲示警。


    白毛的聲音很是獨特,霍絕自然也立即分辨了出來。


    池若穀給解無移傳信本就是瞞著他的,方才與右副使對話時又隻提到了「車」而未提到人,霍絕自然不會明白他們談論的是誰。


    此時認出白毛的叫聲後,他大約是想到了白毛與解無移形影不離,它的出現就代表著解無移也在附近,所以,霍絕立刻微微睜大了雙眼,顯然是以為自己看到了獲救的希望。


    此時池若穀已經轉迴了頭來,看到霍絕這細微的反應後,他輕笑了一聲,饒有興趣道:「看來相比於我,將軍更喜歡先尊啊。」


    季青臨心說廢話,是我我也更喜歡先尊,難不成還喜歡你這個冷血無情之人?


    調侃了這麽一句後,池若穀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往旁邊走了兩步,從懷中取出了煙花筒,雙手分握上下同時一擰,將早已準備好的紫色煙花放上了天空。


    爆破之聲響徹林中,絢爛的煙花在夜空綻放開來,霍絕呆呆盯著那一朵寓意著求救的煙花,顯然是不明白池若穀此舉是何用意。


    池若穀隨意地將煙花筒丟到一旁,走迴霍絕身邊跪地,扶他坐起身來倚在了自己懷中。


    「原本還想多留將軍片刻呢,」池若穀低頭看向霍絕的胸口,輕柔地為他理了理衣襟,很是遺憾般地說道,「可惜他們來得太快,也由不得我了。」


    說完,他偏頭迎上了霍絕的目光,還未等季青臨反應過來,他已是自靴中抽出了一把匕首,狠狠紮進了霍絕的胸膛。


    撕心裂肺的劇痛傳來,季青臨跟著霍絕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雖是對這最後一擊早有預料,卻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疼痛撕扯得幾近昏厥。


    痛,錐心之痛。


    痛到令人窒息,令人絕望。


    然而,這竟然還不是最可怕的事。


    就在這仿佛永遠沒有終點的劇痛之中,他看見池若穀的嘴角微微勾起,雙唇緩緩開合,說出了一句令他毛骨悚然的話。


    「季公子,疼麽?」


    季公子……


    季公子……


    季公子……


    季青臨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盯著那雙深不見底的幽黑眸子,他仿佛感覺池若穀此時看向的根本不是霍絕的雙眼,而是雙眼之後的自己。


    霍絕因疼痛而陷入了昏迷,又在解無移等人趕到時強撐著睜開眼睛抬手試圖指向池若穀,可在這過程中,季青臨仿佛已經喪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甚至都沒有因「自己看見自己」這般奇異的情景而產生任何想法。


    他的腦中隻剩下五個字。


    季公子,疼麽?


    季公子,疼麽?


    季公子,疼麽?


    終於,霍絕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疼痛驟然消失,記憶到此終結,而迴歸了自己的身體躺的季青臨腦中卻還猶自盤旋著這五個字。


    季公子,疼麽?


    不知過了多久,季青臨才終於從震驚中稍稍緩過了神來,他試著緩緩睜開雙眼,眼睛卻像是因許久未開合而有些模糊。


    「醒了?」解無移的聲音輕柔地響起。


    季青臨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似乎正在輕輕搖晃,還當是自己尚未清醒,連忙閉了閉眼後再一次睜開,這才發覺自己正躺在解無移的腿上,而他們身處之處並不是苓芳園的那間屋子,卻是正在行進的車廂。


    此時似是夜晚,懸掛在車廂一角的油燈光亮從解無移側方照來,將他的輪廓描摹得清晰且柔和。


    季青臨癡癡地看著這張熟悉的臉,突然覺得無比親切與安心。


    「怎麽出了這麽多汗?」解無移一邊輕撫著他的額頭一邊問道。


    季青臨直勾勾的目光顯得有些迷迷瞪瞪,看在解無移眼中像是還沒清醒一般。


    「我看見……」季青臨剛說了三個字便發現喉嚨緊得厲害,發出的聲音都沙啞得像是被粗糲的石子磕碰過。


    解無移往前傾了傾身子伸出手去,季青臨隨著他的動作轉頭看去,這才發現這車廂相比之前乘坐的那些很是寬敞,一張狹長的矮幾擱在當中,恰是解無移伸手便能夠到的地方。


    解無移倒了杯水遞來,季青臨撐著坐起身,接過水杯一飲而盡,這才曲腿迴身麵對解無移重新開口道:「我在記憶裏看見了,殺霍叔的人是池若穀。」


    這個答案並不算出乎意料,畢竟先前他們也已經懷疑到了池若穀頭上,隻是當時沒有確鑿證據而已。如今聽到這個結果,解無移也沒有多少訝異,隻是終於確認般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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