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要大婚的事早在嶗山府傳揚開來,人心歡欣,都覺得高興。一方麵是因為陳三郎深孚眾望;另一方麵是以陳三郎的年紀,再不成親,舉城不安。


    這絕非誇大其詞。


    男婚女嫁,本為當事男女的事,但“婚姻”兩字,卻總是牽扯無數,有時候扯得千頭萬緒,最後連成親的人都弄不清楚搞不明白了。


    身為嶗山之主,陳三郎的親事牽扯到不少人的心,他不成親,人心便不安。


    在王朝製度下,不管男女,成親的年紀都不會太大,除非某些例外。十五六歲便婚娶的,比比皆是,屬於主流。


    而今,陳三郎已二十有餘了。至於許珺的年紀,簡直已是“老少女”。


    觀念如此,深入人心。


    除開年紀的原因,不成家,也就代表沒有後裔,這可是極為嚴重的事。能上綱上線,一言以蔽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無後,可入罪!


    以陳三郎當前的身份,他的婚姻大事還會影響府城的穩定。因為在許多民眾心目中,不成家,便是不穩定。


    陳三郎不穩,不就代表著嶗山府不穩嗎?


    故而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陳三郎都到了必須成親的地步。


    不是“想要”、不是“應該”、,而是“必須”。


    所謂終生大事,不管權貴,或是平民,有多少是“身不由己”的?人在此世,終不能免俗,走這一遭。


    卻不用說陳三郎與許珺兩情相悅,早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若不是遭遇波折,隻怕孩子都生出來了。


    那就成親吧。


    知道陳三郎忙,諸多禮儀瑣碎的事務,都是陳王氏和陳二妹在主持操辦,陳三郎能幫上的不多,隻需到了日子,穿戴整齊,當個新郎哥即可。


    為了成親,許念娘父女搬離府衙,到了另外一處府邸居住。之前他們一直住在府衙後宅,主要是為了方便,而且有許念娘坐鎮,可確保府衙無事。但現在要成親了,相距那麽近怎麽迎親?也不合規矩,難道陳三郎走過去,串個門,抱著新娘就迴房……


    實在有些荒誕。


    那府邸是許念娘自己挑的,也不甚大,勝在清幽,他不掛府名,隨手寫了兩字:武館!


    然後就掛了上去。


    泰山大人重操舊業,在府城開起了武館,讓陳三郎無言以對,隻能理解為“高人行事,高深莫測”,又或者,他這是又要騙人學費買酒喝了。


    對,這不叫騙,叫遊戲人間。


    想當年,嶗山富道不就如此,雖然他並不算真正的高人。


    許念娘做事,誰都管不著,我行我素。


    因為婚事臨近,許珺也少來府衙了,更不再做那統管之事,乖乖待在家裏,學詩寫字,還畫畫。


    這使得陳三郎想見她下都難,登門去,許念娘直接一句:“三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自重!”


    陳三郎隻得灰溜溜迴去。


    許珺不來,這段時日宋珂嬋倒來得勤,她也幫忙各種事宜,很討陳王氏歡喜。


    那天聽母親說了之後,陳三郎麵對宋珂嬋時竟有幾分不自在:齊人之福,想著,難免旖旎。


    ……


    秋雨終於停歇,但天空仍是一片灰蒙蒙,陰沉沉的模樣。


    停雨後的府城,人們紛紛上街,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已是黃昏,日頭西墜,再過半個時辰,便是城門關閉之時。


    便在此時,有人從南門信步而入。


    自陳三郎入主嶗山府,府城恢複勃勃生機,一天到晚,進出的人們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但眼下進城的人,卻引起了許多注意。


    這是個僧人,老僧,身穿灰色僧袍,腳踏芒鞋,滿臉愁苦之色,臉頰瘦削,不見半兩肉。


    他手中並無銅缽禪杖等物,而是抱著一隻貓。


    這貓非常溫順地捲伏在他手裏,睜著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看著,好像很好奇這個到達的新地方。


    看清老和尚的樣子,先前引起的注意開始散去,守兵門衛也沒有對他攔阻訊問,一個老和尚而已,也許是哪個寺廟破敗活不下去,因而來到府城化緣的。


    不管道士還是和尚,都是出家人。而出家人,總能讓人覺得尊敬。


    然而眾人並沒有注意到,這老僧遠道而來,一路風雨,但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幹幹淨淨,一點泥垢汙點都沒有。


    如此表現,已是神通。


    老僧入城來,抬頭看了一眼,歎道:“雲卷雲舒,雨落雨歇,任它變幻萬千,終究是一場空,何苦呢?”


    說著,邁步朝著一條街而去。


    日暮時分,街道兩邊已經擺開了不少攤檔,賣各種吃的,絲絲縷縷香氣散發出來,不絕於耳。


    老僧路過,目不斜視,神色淡然,好像周圍一切都是幻象,半點不沾身。


    隻是他懷中的貓似乎饑了,有些按耐不住,貓頭轉來轉去,眼珠子碌碌轉,一副忍不住要跳躍出去的樣子。


    老僧伸出手來,按在貓頭上。


    這手枯瘦纖長,幹巴巴的,如風中枯葉。但按上來後,貓立刻穩定住了,輕輕叫喚了聲。


    老僧淡然的聲音傳來:“雖有慧根,卻缺慧眼。”


    手指輕輕在貓頭上一敲,再敲,一共三敲。


    那貓渾身一震,通體貓毛炸開,然後慢慢收斂迴來,恢複如初,仿佛沒有什麽變化,但變化,早就發生。


    “明心見性,善哉善哉!”


    老僧露出了笑容。


    約莫一刻鍾後,他終於在一座建築門前站定,舉首去看,便看見懸掛著的牌匾,三個字:嶗山觀!


    觀中,逍遙富道正在打坐冥思。


    這段日子來,他經常出城奔走,去各個亂葬崗,埋屍地,反正隻要煞氣濃鬱的地方,他都去。到了地方,便設案做法事,可不是糊弄人的,而是實實在在地祭出法器符籙,施展平生所學,不斷驅散煉化那些煞氣,很是辛勞。不過也受益匪淺,修為日增,通過法事,還能收攬到不少香火,重振嶗山道法聲威。


    昨日,他才剛返迴觀中,消化所得。


    當下正在做著功課,忽然心頭有預兆,跳得厲害,趕緊停了,邁步出來,睜眼一看,就看見個老和尚走進了自家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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