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們?”金鉉道,“都是北京國子監今年剛招的新生。”


    “都是北京國子監諸生?”李岩心下有些吃驚,“北監這麽快就複學了嗎?而且一次就招收了上萬名學生?”


    金鉉嗯了一聲,又說道:“當今聖上乃是大有為之君,對我大明官場百年以降之積弊可謂深惡痛絕,因此有意通過北京國子監培養大批職業官員,並以這批職業官員逐步淘汰當今官場之官員,彼時,我大明官場之風氣定然可以為之一清。”


    “通過北京國子監培養職業官員?以職業官員淘汰當今官員?”李岩越發的吃驚,崇禎好大的手筆,這是何等氣魄?


    不過吃驚之餘,李岩又有些懷疑。


    “說易行難,縱然以北監之學生取代當今之官員,又如何保證這些學生清廉自守?十數年乃至數年之後,不還是一樣的貪腐?”


    “聖上說過,徹底堵絕貪腐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與人性相悖,隻要有人就禁絕不了貪腐。”


    “但是最大限度遏止貪腐卻還是可以的,所以在這些學生步入官場之前,必須先讓他們遍嚐民間之疾苦,懂得黎民百姓謀生之艱辛。”


    金鉉這番話,再次刷新了李岩對崇禎的認知。


    “所以,你是要帶著這些學生體會民間疾苦?”


    “是的。”金鉉喟然道,“王祭酒和本官準備帶著這些學生踏遍大明兩京十三省,在行萬裏路的同時,遍嚐民間疾苦,從此心裏真正裝著百姓,等今後步入官場之後,也能真真正正的為民請命,而不是一味的想著討好上官、謀求高升。”


    “這……”李岩頓時間話都不會說了,這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理想國麽?


    當初他之所以投奔順軍,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建成這樣的理想國度?然而,大順朝並沒有成為這樣的理想國度,甚至與理想國漸行漸遠。


    而今充啻於大順國的宗室勳貴,屬實令李岩生厭。


    反而是大明,不知不覺間竟成了夢想中的理想國?


    金鉉又問道:“你還有什麽想要問的嗎?一並問吧。”


    “在下已經沒有什麽要問的了。”李岩有些神思恍忽。


    “既然如此,那就開戰吧。”金鉉說完,打馬往迴而走。


    “且慢。”李岩一招手喊道,“金大人,這些學生不是我們大順軍的對手,這一仗你們是必敗無疑的,所以還是投降了吧。”


    頓了頓,李岩又道:“大順也需要這樣的學生,需要這等為民請命的官員。”


    “投降?”金鉉哂然一笑說,“李岩,你知道王祭酒和本官給北監學生上的第一課是什麽嗎?忠於國事,無懼生死詰難。”


    李岩沉默了,換成是他也不會投降吧?


    為了這樣的理想國,縱死亦無所憾矣。


    望著打馬而走的金鉉,李岩心中忽然生出一等無可名狀的落寞。


    看著一臉落漠的兄長,李年更加擔心:“兄長,現在發動攻擊嗎?”


    “不打了,不必打了。”李岩搖頭,這些學生的肩上可是擔著他夢想中的理想國,他又何忍親手毀之?不能參與,默默旁觀也是一等幸事。


    “去北京!”李岩歎道,“與後營主力大軍會合。”


    “啊?”李年愕然問道,“我們不切斷運河了嗎?”


    “二弟還沒有看出來嗎?”李岩道,“大明已經今非昔比了,這一仗我們贏不了,趁早退迴山西,或許還可以憑借山西的形勝之地勉力自保。”


    稍稍一頓,又喟然說道:“如若不然,則旦夕滅國。”


    李年默然,其實他也覺得大順贏不了,真的打不贏。


    ……


    金鉉已經迴到自家陣前。


    王家彥問道:“來的是偽順的哪路軍隊?”


    “是李岩。”金鉉道,“大人你也認識的。”


    “李岩?”王家彥目光一閃,笑著說道,“那沒事了。”


    “怎麽?”金鉉錯愕的問道,“大人可是覺得李岩會放我們一馬?”


    “沒錯,李岩是一個誌氣高潔的書生,也素以讀書人的身份為傲,所以他絕不會將刀兵加於北監的學生。”王家彥極其篤定的說道。


    當年在通州,李岩都不曾拿皇嗣做要挾。


    那麽今天,李岩又怎可能加刀兵於同類?


    果然,王家彥話音剛落,大順騎兵就掉頭往北而去。


    就在李岩帶著大順騎兵離開之後沒多久,濟寧州南邊也卷起滾滾煙塵,卻是堵胤錫帶著數萬鎮兵趕到了。


    看到王家彥、金鉉和北監的學生沒有事,堵胤錫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開美兄,邦鼎兄,幸虧你們沒什麽事,要不然小弟真百死難贖其罪。”堵胤錫心有餘季的問道,“偽順騎兵竟然還沒有殺到濟寧州?”


    “偽順騎兵早到了,不過又走了。”王家彥道。


    “啊,到了又走了?”堵胤錫聞言當即愣在那裏。


    “是這麽迴事。”金鉉便將剛才發生的一幕娓娓道出。


    堵胤錫怦然心動道:“如此說來,這個李岩倒可以爭取。”


    “爭取李岩歸降麽?”王家彥道,“此事怕是不易,似李岩這樣的人物,要想使他變節怕是不易。”


    “不然。”堵胤錫道,“開美兄你剛才說的話可錯了,李岩所效忠的其實並非偽順,而是他心中的道,所以他歸降大明並非變節,而是順應文道!”


    “什麽是讀書人的道?即是孔孟之道,即是以民為本。”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方為真正的讀書人的道!”


    說此一頓,堵胤錫又道:“不過,要想李岩完成思想上的轉變也非易事,當務之急是先斷了他的歸途!”


    金鉉問道:“牧子兄已經有了全盤方略?”


    堵胤錫道:“本來,我是想集中南直鎮兵主力,兵分多路將其往北驅趕,再然後協同定王所率之騎兵聚而殲之,可是現在既然知道李岩對偽順的效忠之心已經動搖,那就得改一下方略,可以先斷其歸路,待其糧盡再行迫降。”


    說此一頓,又對隨行的第2師師長閻應元說道:“皕亨,這個任務就交給第2師了,你現在就帶著第2師主力,分頭搶占黃榆關、土門關、倒馬關及紫荊關。”


    閻應元卻有些擔心:“部堂大人,劉宗敏已經帶著偽順的十萬大軍出潼關,正晝夜兼程殺奔徐州而來,第2師主力若是不在,徐州恐有險。”


    “不妨事。”堵胤錫卻道,“如今之偽順,也就高一功的後營還有點戰鬥力,劉宗敏的中營自從一片石之戰遭受重創後,至今沒有恢複元氣。”


    堵胤錫是真的沒有把劉宗敏的十萬人馬放在眼裏。


    須知南直鎮台足有15萬人,去掉第2師也還有13萬人。


    就算這13萬人馬雖有士卒以及基層軍官,而沒有南監學生充當的士官及士子營士子充當的高級將領,也一樣能對劉宗敏部形成碾壓。


    至於原因,也是非常的簡單,裝備跟上了。


    南直鎮台的15萬鎮兵已經全部換裝燧發槍。


    還有大炮,南直鎮台的各種火炮加起來已經超過兩千門。


    雖然這其中有許多老舊的虎蹲炮、佛郎機炮和紅夷大炮,可這有什麽關係?裝填上炮彈一樣能打死人,無非就是速度慢了點,精度差些。


    閻應元帶著第2師走了,王家彥和金鉉也帶領著北監的學生前往徐州暫駐。


    徐州也是教學計劃中的重要節點,當然,將徐州作為教學節點主要是為了體現出徐州與北直及山東等地的巨大差距。


    徐州的欣欣向榮、豐衣足食與北直、山東乃至河南的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的慘象一對比,教育意義立刻就出來,這比先生在課堂之上講一萬句效果還好。


    一個好的皇帝可以決定一國之興衰,一個好的巡撫或總督巡撫,可以決定一省或數省之興衰,同樣的道理一個好的知縣也可以決定一縣百姓之安樂,由此,就可以讓這些學生清醒的認識到,將來他們肩上擔的著是什麽?


    ……


    迴頭再說朱慈炯,迫降了高一功的後營主力之後,便從北直鎮台抽調了一萬鎮兵,負責將3萬多偽降軍押解到遼東。


    朱慈炯暫時還沒功夫處理這些降卒。


    打發走3萬多偽順降卒,朱慈炯又率領騎兵1師沿運河繼續南下,為什麽要沿著運河南下?因為高一功供出了李岩所部的消息。


    剛開始時,高一功其實是不想說的。


    但是知道李岩所部動向的並不隻他一個。


    所以最後,高一功也就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


    需要說明的是,沿著運河南下的並不隻騎兵1師,還有大明火車廠的首列試驗型火車也被朱慈炯征用。


    不得不說,火車這種東西是會上癮的。


    朱慈炯僅隻是用過一次,就舍不得放下。


    因為這玩意不僅可以運兵,更可以大量攜帶輜重。


    有火車隨行南下,騎1師的行軍壓力就大大減輕。


    比如現在,朱慈炯甚至還可以在行軍途中喝點小酒。


    看著車窗外緩緩後退的荒野,朱慈炯心忖道,迴頭必須跟父皇提一下,等兩京鐵路修好之後,緊接著就要修築北京到察哈爾的京察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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