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擊的姥東總很快穿過五十步寬的環繞溝。


    環繞溝中布了鐵蒺梨,還埋了地雷,可謂是步步殺機。


    但是也預留好了通道,姥東總從預留的通道穿過環繞溝上到地麵。


    明軍的銃台防線已經連成一個整體,外部有壕溝環繞,但是在明軍銃台防線與建奴的銃台防線之間卻存在一段八百步寬的空地。


    這片空地,明軍就隻能從地表通過。


    姥東總的出現立刻引起了建奴的注意。


    對於這個,對麵的建奴顯然也早有準備。


    盡管出擊的明軍隻有區區兩百多個將士,差不多隻有半個步兵總,卻還是先後遭受到建奴紅夷大炮、佛朗機炮以及虎蹲炮的炮火打擊。


    ……


    “察察察……”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中,姥東總的250多個子弟兵站成三排線列陣,踩著整齊的步伐緩緩向前推進。


    徐應龍舉著手銃,走在線列陣的最左側。


    在徐應龍身後跟著一個號手、一個鼓手。


    號手吹著悠揚的曲調,鼓手則不疾不徐的敲打著鼓點。


    包括徐應龍在內,姥東總的子弟兵們此時都十分放鬆,大有一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寂寞無敵錯覺,大明實在是太強大了。


    然而,錯覺終究會被殘酷的現實所擊碎。


    “獵獵獵……”仿佛要撕裂空氣的尖嘯聲驟然間響起。


    徐應龍頓時心頭一緊,此時的他早已經是一名久經沙場的老兵了,隻是聽這個聲響就知道是建奴紅夷大炮的炮彈。


    這樣的炮彈挨上一下,就整個人都碎掉。


    不過,徐應龍並沒有高喊臥倒,更沒有轉身就往迴跑,


    而是跟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似的,繼續挺直身板往前走。


    “彭!”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從右後方響起,建奴的炮彈砸在了地上,瞬間就在凍得堅硬的地麵上犁出了一道深槽。


    “獵獵獵……”更多的炮彈尖嘯次第響起。


    徐應龍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同時在心裏默默祈禱:祖宗保佑我,這次若是不死,他日返鄉給你們上三牲大禮。


    也不知道是徐應龍的祈禱起了作用,


    還是因為建奴的紅夷大炮準頭太差,


    反正隻聽見炮彈尖嘯,卻沒有一顆炮彈落在明軍陣中。


    但是明軍線列陣身後左右卻挨了不少炮彈,在地麵上犁出了數十道醒目的深槽,就像巨靈神拿鐵耙犁犁出來似的。


    往前走了大約兩百步,建奴的紅夷大炮開始二輪炮擊。


    這次準頭就好了一些,有一顆炮彈打中了明軍線列陣。


    隻見這顆炮彈先是砸在地麵上,彈起之後形成了跳彈,貼地掠過明軍的線列陣,一瞬間就將三個明軍的腳踝部位擊得粉碎。


    血肉紛飛中,三個明軍哀嚎著倒在血泊中。


    “往左靠攏,繼續前進!”徐應龍腳下沒停,仰天長嗥。


    姥東總的隊列稍稍左移,被炮彈砸出的缺口很快填補上,所以就仍然保持著完整而又嚴謹的三排線列陣。


    幾乎是同時,四個朝鮮軍抬著擔架飛奔而出。


    受傷的兩個明軍很快被抬迴去,送上手術台。


    隻不過,等待著他們的隻能是截肢手術,從此隻能拄拐。


    徐應龍則率領著200多個子弟兵繼續不疾不徐往前推進。


    又往前推進大約一百步,建奴再次開始炮擊,不過這次,發炮的就不再是紅夷大炮,而是佛郎機炮,這個從炮彈掠空聲就能夠分辯出來。


    建奴的佛郎機炮數量明顯更多,炮彈也更密集。


    而且由於距離變得更近,建奴炮兵的準頭也上來。


    “喀察!”一顆炮彈唿嘯著直接命中一個明軍頭部,瞬間將明軍的笠形盔連同腦袋擊得粉碎,餘勢未竭之下又連續擊碎了後麵兩個明軍的腦袋。


    三個明軍,甚至都沒來得及吭一聲,當場就壯烈犧牲。


    又一顆炮彈砸地彈起後改變了方向,斜著從線列陣擦過。


    走在隊列最右角的一個明軍立刻痛苦的捂著腳踝倒在地上。


    隨著明軍的推進,更多的炮彈落下,更多的明軍倒在血泊中。


    也有更多的朝鮮軍抬著擔架衝上來,將受傷或者陣亡的明軍抬迴本陣。


    進攻開始過了約十分鍾,明軍逼近到了建奴銃台三百步內,這個時候,建奴的虎蹲炮也開始猛烈發炮,將一片片的鉛子雨向著明軍的線列陣傾瀉過來。


    與此同時,建奴的佛朗機炮也沒停,仍在持續不斷的發炮。


    於是,明軍的傷亡便開始急劇增加,一排排的倒在血泊之中。


    最後連徐應龍也中彈倒在了血泊中,但是很快有一個哨長頂上。


    不過,明軍的線列陣仍然沒有停下,仍在不疾不徐的往前推進,隻是整個線列陣的長度已經縮短不少,從最開始的四十多步寬,已經縮短到不足三十步寬,這也意味著出擊的明軍已經傷亡了接近三成。


    ……


    看到徐應龍倒下,徐應偉的心便像被什麽東西猛烈的揪了一下,疼到無法唿吸,這是一種骨肉至親離去的疼。


    盡管還沒有確認,但是直覺告訴徐應偉,徐應龍怕是兇多吉少。


    “有貞,退兵吧。”江天一有些無奈的道,“建奴明顯早有防備,紅夷大炮、佛朗機炮還有虎蹲炮全都架好了,咱們又沒有準備偏廂車,再試也是白白犧牲。”


    徐應偉默然點頭,江天一便立刻命令傳令兵向姥東總打出旗語。


    看到本陣的旗語,出擊的姥東總便立刻轉身撤迴來。


    不過在後撤之前,把受傷的同鄉還有屍體都給帶上。


    此次進攻,敗!


    ……


    多爾袞、洪承疇等也在瞭望台觀戰。


    看到明軍逃迴去,拜音圖、何洛會、塔瞻等滿族將領便不由得歡唿了起來,在遼東跟明軍打了這麽長的時間,總算是贏了一次。


    哪怕隻是一次小小的勝利,也是值得歡唿。


    多爾袞臉上同樣露出喜色,不過他沒有拜音圖等人那樣的膚淺。


    多爾袞感到高興,是因為他看出了一些深刻的東西,淺攻進築,原來這就是洪承疇主張的淺攻進築!這個法子是真厲害!


    “亨九,朕看到了。”


    多爾袞轉過頭看著洪承疇,笑著說:“明軍在進攻作戰中的表現,比我大清兵在進攻作戰中的表現也沒能強到哪裏去。”


    “主子,還是不能夠大意。”洪承疇忙道,“明軍因是倉促之間沒有準備好偏廂車,所以才不堪一擊,彼輩若是提前準備好了偏廂車並投入重兵,還是可以推進到我軍銃台前,若如此,兩軍之間定會有一場惡戰。”


    “無妨,我大清兵豈懼與明軍惡戰?”


    “亨九,你所主張的這個淺攻進築,是真的很厲害。”


    頓了頓,多爾袞又說道:“未來的大清史書上一定會有你的篇章!”


    聽到這,範文程、寧完我都向洪承疇投來嫉妒的目光,侯方域更是嫉妒到發狂,反倒是何洛會、塔瞻等滿族將領此刻卻心悅誠服。


    多爾袞目光轉向何洛會、塔瞻以及拜音圖等滿族將領:“你們都給朕記著,正如以前楯車沒有運到之前不允許進攻,今後我大清兵再與明軍交戰時,也絕不允許再按照以前的老路子進攻,而是必須得按亨九的這個淺攻進築戰法,違者逐旗甚至斬首。”


    “嗻。”何洛會等滿族將領齊刷刷應諾。


    ……


    徐應龍被抬迴來時,已經隻剩下一口氣。


    “哥……”徐應龍張嘴想說話,但馬上就有鮮血湧出。


    “二弟你不要說話。”徐應偉緊握著徐應龍微涼的右手,惶然道,“別說話。”


    “哥,我是不行了。”徐應龍吃力的搖了搖頭,又說道,“拜托你幫我,我,幫我帶句話給爹,說,就說我沒給,沒有給咱們老徐家,丟……”


    最後一個臉字還沒說完,徐應龍就頭一歪咽了氣。


    “二弟!”徐應偉痛唿一聲,臉頰上滑下兩行清淚。


    依稀間,他腦子裏迴憶起了兒時兄弟倆戲嬉的畫麵。


    音容依然還在耳邊,人卻已經化為一具微涼的屍體。


    “有貞,節哀。”江天一和盧象同先後上前,輕拍徐應偉的肩膀以示安慰。


    然而徐應偉卻迅速收起哀思,二弟的離去固然讓他疼徹心肺,但是此刻卻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那就是建奴的戰術已經發生了明顯轉變。


    轉身拭去臉頰上的淚水,徐應偉又迴頭說道:“文石兄還有同人兄,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建奴的戰術可能有了變化!”


    “嗯,小弟也是發現了。”江天一鄭重點頭。


    盧象同也說道:“建奴今後很可能不會再發動強攻,而是改為通過修築銃台來往前推進,並籍此逼迫我們主動進攻,這樣一來建奴就能據銃台而守,而我們就隻能頂著建奴的紅夷大炮、佛朗機炮以及虎蹲炮發起進攻,傷亡就會極大的增加。”


    “怕的就是這。”江天一說道。


    “再接下來建奴肯定會繼續往前修銃台。”


    “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立刻告知皕亨兄並上奏南京。”


    徐應偉肅然說道:“既便建奴改用此法,我們蓋州防禦縱深大,而且有堅城作為憑仗,尚可以維持一二,但是大沽口怕要有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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