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夏龍山話音剛落,對麵就響起密集的放銃聲。


    下一霎那,偏廂車陣上便響起連綿不絕的慘叫聲,至少二十個火槍手中彈倒下,剩下的火槍手趕緊縮到護板後麵。


    吳應麒的缽胃也挨了一槍子。


    不過是擦著耳畔掠過,問題並不大。


    “夏叔!”吳應麒矮身蹲到護板後麵,有些不滿的瞪了夏龍山一眼,黑著臉說,“這便是你說的假人?明狗的假人竟然也會放銃嗎?”


    “這個……”夏龍山頓時語塞,表情也有些尷尬。


    心說對麵的明狗是真的很狡猾,真真假假,讓人防不勝防。


    吳應麒稍稍奚落了夏龍山一句,又迴頭對著躲在偏廂車護板後的火槍手喝道:“遼西走廊的勇士們,數十年來你們一直享受著遼西將門對你們的恩養,現在是你們拿命迴報遼西將門的時候了,拿出你們的勇氣,一鼓作氣,打跨明狗!”


    伴隨著這一聲大吼,吳應麒再次起身,站到偏廂車護牆後。


    看到這,縮在護牆後麵的一百多個火槍手也紛紛起身,舉銃打放。


    對麵銃台的明軍火槍手幾乎同時打放,密集的放銃聲響過,又有十幾個關寧軍火槍手中彈倒在車上,連聲哀嚎。


    吳應麒卻是絲毫不為所動。


    “各隊,更番迭進,輪流打放!”


    第二隊火槍手迅速替上來,準備放銃。


    對麵明軍再一次搶先放銃,又有火槍手倒地。


    這時候車牆基本上已經被硝煙所籠罩,看不太清楚。


    不過這並沒有對關寧軍火槍手造成太大影響,不斷有火槍手頂替上來,放完銃然後撤迴去重新裝填,也有火槍手中彈,被人拽著腳拖走。


    就這樣,明軍和關寧軍隔著三十步寬的壕溝,猛烈的交火。


    關寧軍用的雖然是火繩槍,但是火槍手的數量更多,分六隊輪流打放,勉強可以保證火力的延續性,不至於出現間斷。


    但是火力密度就沒法跟明軍比。


    不一會,關寧軍火槍隊就落入下風。


    交火不過一刻多鍾,關寧軍就已經死傷了四五百個。


    可對麵的明軍火力卻絲毫不見減弱,反而出現了越戰越勇的不好跡象。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對麵的明軍剛開始時也是手生,畢竟也沒有參加過太多次戰鬥,談不上有太多的放銃經驗。


    訓練和實戰還是有所區別。


    但是今天明軍真是打爽了。


    放銃次數一多,經驗就蹭蹭的上升。


    於是明軍的槍法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


    這下就輪到關寧軍吃苦頭,傷亡急劇攀升。


    剛開始對麵明軍一輪放銃,關寧軍頂多傷亡二十個。


    可是現在,明軍一輪放銃,足足可以放倒關寧軍三十個甚至於四十個,再這樣下去,再有兩刻鍾左右,近兩千個火槍手就該傷亡殆盡。


    “大侄子,這樣下去不行。”夏龍山便急了。


    畢竟傷亡的這些火槍手裏也有他麾下的標兵。


    “得用炮,讓八旗漢軍把紅衣大炮拉到這裏來!”


    吳應麒卻沒有理會夏龍山,陡然站起身大吼道:“長矛手,攻!”


    火槍手壓不倒對麵的明軍,那就隻能投入長矛手發起強攻,隻要長矛手殺入了銃台,對麵的明軍火槍手也就成了羔羊。


    必須承認,關寧軍還是有一點兒戰鬥力的。


    吳應麒一聲令下,第一隊的長矛手便頂著明軍的排槍翻過偏廂車護牆,然後就像下餃子般噗通蹼通跳進壕溝。


    夏龍山便也萌生出一絲希冀。


    剛才的那次進攻,火槍手的放銃跟長矛手的攻擊是割裂的,可是這次,長矛手的攻擊卻有火槍手的火力掩護,或許能行。


    然而,夏龍山的一個念頭還沒轉完,


    跳進壕溝的第一排長矛手便紛紛發出慘烈的哀嚎。


    夏龍山和吳應麒急探頭看時,隻見第一隊將近兩百名長矛手大多已經倒地了壕溝內,一個個正抱著腳掌哀嚎。


    “這是蒺梨繩連!”


    “入娘賊,蒺梨繩連。”


    蒺梨繩連,是一種防禦兵器。


    顧名思義,就是用繩子串起的鐵蒺梨。


    每串繩連有六個蒺梨,每隔一尺一個,總長五尺。


    用的時候,隻需將蒺梨繩連甩在地上,收起也是極為方便。


    吳應麒瞪著夏龍山,兩眼幾乎噴出火:“叔,你不是說壕溝裏沒有鐵蒺梨嗎?”


    “這個,那個,我也不知道。”夏龍山被搞得有些無所適從,“可剛才真沒有,剛才我的人也下去了,就沒踩到鐵蒺梨。”


    “該死!”吳應麒咒罵了一聲。


    又對著壕溝內的關寧軍大吼道:“嚎什麽喪,不就是腳掌被鐵蒺梨紮穿了嗎?你們要是還想活命,就趕緊把蒺梨繩連清掉!”


    “對,清掉蒺梨繩連!”夏龍山也跟著怒吼。


    底下的關寧軍如夢方醒,掙紮著將蒺梨繩連清理走。


    很快,關寧軍的第二隊長矛手也噗通噗通跳進壕溝,這次就毫發無損。


    “殺!”為首的幾個關寧軍隊長大吼了一聲,甩開大步撲向前方銃台。


    然而,往前衝了沒幾步,壕溝內陡然之間響起“休”“休”的尖嘯聲,隨即一排排的箭失就從對麵的溝底攢射過來。


    這一排箭失簡直如同飛蝗一般密集。


    將近兩百個長矛手霎那之間就被射成了刺蝟。


    “夜伏耕戈!”吳應麒肺都快要氣炸,“這是夜伏耕戈!”


    夜伏耕戈者,弩機一也,用浮輕箭染草烏毒藥,以線引係椿於三十步,橫路而下,堆草藏形,觸線而機發箭中,恐害自人,須阻所行要路。


    “對麵的混蛋究竟是誰,怎麽可以這麽不要臉?”


    “這大白天的用什麽夜伏耕戈,這裏也不是路口!”


    “我要殺了你,入娘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啊!”


    吳應麒的心態已經崩了,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大侄子,冷靜,冷靜,不要衝動!”夏龍山急要勸阻時已經遲了。


    吳應麒已經親自帶領著第三隊長矛手跳進了壕溝,然後嗷嗷叫著往前衝。


    “大侄子,小心,千萬小心哪!對麵那個家夥太狡猾,你可千萬小心哪!”


    話音未落,剛剛衝殺到三十步寬的壕溝中間的吳應麒,突然間就飛了起來。


    吳應麒並不是自己飛起來的,而是被地雷炸得飛起來,因為在吳應麒飛起的同時,有耀眼的紅光從他腳下地麵猛然綻放。


    緊接著就是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再然後就是連續不斷的猛烈爆炸。


    明軍竟然提前在壕溝裏埋了大量地雷。


    跟在吳應麒身後的長矛手紛紛被炸得飛起來。


    不少長矛手甚至連腳掌都被炸碎,化為肉泥。


    “大侄子?大侄子?!”夏龍山對著壕溝連聲唿喚。


    然後吳應麒卻沒有任何迴應,身體也是一動都不動。


    “咣!”夏龍山耳畔陡然聽到一聲劇烈的金鐵交鳴聲,隨即他的腦袋便不由自主的猛的往後仰起,然後從偏廂車上一頭倒栽下去。


    “將軍!”幾個親軍衝上前,將夏龍山扶起來。


    夏龍山整個人卻還是懵著的,眼神都喪失焦點。


    有些木然的解開革帶,將缽胃取下來,隻見正麵多了個凹坑。


    在凹坑的中間還嵌了枚鉛子,鉛子已經整個變形,差點就擊穿他的缽胃。


    “將軍,你可真是命大。”一個親兵說,“這顆鉛子差點就打穿你的缽胃。”


    夏龍山的眼珠轉動了下,突然靈魂歸體,然後一個縱身跳起,厲聲喝道:“傳令,全營撤退,快撤,趕緊給我撤退!”


    夏龍山的心態已經徹底崩掉。


    他連一刻都不想在這裏多呆。


    打了半輩子仗,就沒遇見過這樣的對手。


    當下夏龍山連偏廂車都不要,直接就帶著殘兵敗將逃了迴去。


    隻不過,之前出擊的兩個營四千關寧軍,等到撤迴去就隻剩下不到兩千,剩下的不是遭到明軍擊斃,就是負了重傷躺在壕溝裏哀嚎。


    ……


    大沽口的瞭望塔上。


    閻應元放下望遠鏡,探出頭對傳令兵說:“傳令,讓左營抓緊時間收斂壕溝裏的綠營屍體,捉到傷兵連同左營傷員一並送後營治療。”


    “再重新布置夜伏耕戈、蒺梨繩串以及地雷。”


    “是。”傳令兵答應了一聲,當即向前方打出旗語。


    陳明遇便有些不解:“皕亨,怎麽還要救治綠營的傷兵?”


    “這是聖上的旨意。”閻應元肅然說道,“聖上曾說過,人口是最寶貴的資源,即便戰爭不可避免,也要盡可能的保留華夏的元氣。”


    “別說是綠營傷兵,即便是建奴的傷兵,也一樣要救治。”


    頓了頓,又接著說:“正所謂狄夷入華夏則華夏之,隻要建奴傷兵救活了之後能歸於華夏,這麽做就是值得的,許多事情單靠殺戮,未必是最優解。”


    陳明遇便喟然說道:“聖上此等胸襟真乃是千古仁君也。”


    “那是。”閻應元肅然說道,“古往今來,許多君王的仁義隻是流於表麵,而當今聖上的仁義卻是骨子裏透出來的仁義,這是真正以民為本的皇帝!”


    “大明有如此仁君,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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