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這你盡管放心。”吳晉錫聞言鬆了口氣,又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道,“從明年開始若是做不到年出鐵兩千萬斤,盡管拿臣問罪。”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來到了一口方塘之前。


    隻見十幾個袒胸露背的勞役手持著柳木,正滿頭大汗的翻炒鐵料。


    隻見每翻炒一次,勞役手中的柳木便會被燒灼兩三寸,短了則換。


    吳晉錫接著說道:“聖上請看,這便是天工開物中所載的炒鐵之法,剛從煉鐵爐中煉出之鐵為生鐵,硬且脆,不可以銼削或者鑽孔,經柳木翻炒之後則為熟鐵,相較生鐵要柔軟得多但是堅韌,不易斷,可用於鍛打各種鐵器,比如鐵鍋等。”


    崇禎點點頭又道:“這是炒鐵,然而你之前說的炒鋼呢?”


    “炒鐵便是炒鋼。”吳晉錫指著翻炒之後被分割成一個一個的方形的還沒有完全冷卻的大鐵錠說道,“此間全在於工匠對火候的掌握,炒全熟則為熟鐵,半熟則為鋼,不過眼下這些工匠火候還差得遠,還需要時間慢慢的磨煉。”


    此法看似很粗糙,但從原理是完全說得通的。


    根據翻炒火候的不同,可以獲得高碳鋼、低碳鋼又或者熟鐵。


    崇禎看了眼正在炒鐵的勞役,隻見一個個不是很積極的樣子。


    這個也可以理解,這些勞役的地位就連最底層的匠戶都不如,至少匠戶還享有婚配以及單獨建屋居住的權力,可這些勞役下工之後就會被關中集體宿舍,別說是婚配,就連基本的人身自由都被剝奪掉。


    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有積極性。


    反正積極幹活是一天,渾渾噩噩也是一天。


    當下崇禎皺眉道:“吳卿,你跟這些勞役說,如果他們表現好,比如說非常好的掌握了炒鋼的火候,炒出來的鋼鐵既堅硬又堅韌,就可以免除勞役的身份,從此轉為漢陽冶鐵工場的正式工匠,不僅恢複人身自由,還有工錢可領!”


    這相當於就是成為了漢陽冶鐵工場的第一批正式工人。


    “領旨。”吳晉錫當即走到那些勞役跟前大聲的宣布崇禎的指意。


    緊接著,正在勞作的勞役便紛紛向著崇禎所在方向跪下,口中連唿萬歲。


    ……


    從漢陽冶鐵工場迴來,崇禎就正式下詔,令湘鄂西川東的大小土司,點集所部土司兵於六月初一前趕到武昌聽調。


    詔令下達之後不到一個月,五月上旬時,第一個土司就趕到了武昌。


    讓崇禎感到意外的是,頭一個奉詔趕到武昌的居然不是最近的鄂西土司,而是川東的石砫宣撫司,忠貞侯秦良玉。


    聽聞秦良玉率領白杆兵到了武昌,崇禎急忙出迎。


    秦良玉和石砫宣撫司的白杆兵是乘坐竹筏順長江而下的,所以才會來得這麽快,要不然如果走陸路的話,少說也要走兩個月。


    崇禎趕到時,秦良玉正在碼頭邊上整兵。


    遠遠看過去,白杆兵仍還是那支白杆兵,隊列整齊森嚴。


    但是走近了,崇禎卻鼻子一酸險些落淚,因為白杆兵身上的裝備已經不能簡單的用寒酸倆字來加以形容,這簡直就是一群叫花子啊。


    鐵甲、棉甲是沒有的,甚至連戰襖都沒有。


    每個白杆兵穿的都是破破爛爛的麻衣或葛衣。


    雙腳一律都是光著的,就連一雙草鞋都沒有。


    看上去唯一還像點樣的唯有手中的白杆長槍。


    這樣的軍隊,不自禁的就讓崇禎聯想到了三百年後另外一支出川的軍隊,可見傳承這種東西是真實存在,有些東西真的是刻在了骨子裏。


    秦良玉也看到了崇禎,趕緊率諸侄諸孫迎上來。


    抵至近前,秦良玉長拜於地:“臣石砫代宣撫使,都督僉事充都督同知總兵秦良玉,率諸侄諸孫,叩請聖上金安。”


    “臣等恭請聖上金安。”


    秦翼明、秦拱明等幾個也是紛紛跪地,大禮參拜。


    “秦老將軍快快請起。”崇禎急步趨前,親手將秦良玉從地上攙扶起來。


    扶起秦良玉之後,崇禎又招手示意朱慈炯上前來,然後指著秦良玉說道:“炯兒,快見過秦老將軍,此乃我大明擎天柱,你需多多向她學習。”


    朱慈炯當即長揖到地參拜道:“末學後進朱慈炯參見秦老將軍。”


    “定王殿下不可!”秦良玉急忙上前將朱慈炯攙起,“此真是折煞老臣矣。”


    但是朱慈炯卻堅持拜了下去,朝秦良玉行足了大禮之後才起身,複退於崇禎身後。


    跟著崇禎一道出迎的王承恩、高起潛、胡國柱等人不由得側目,心說聖上對於秦良玉的禮遇真可謂前所未有。


    以往臣子拜謁時,聖上從來隻是肅手示意臣子起身。


    親自上前攙扶的,唯有寥寥數人而已,而讓定王大禮參拜的更是唯有秦良玉一人,由此足見聖上對秦良玉有多麽的重視。


    崇禎對秦良玉當然重視,豈能不重視?


    無論是哪個皇帝,都不可能不重視秦良玉這等臣子。


    秦良玉對於大明,真做到了鞠躬盡瘁,真堪稱古今忠臣的典範。


    更何況秦良玉不僅僅隻是個忠臣而已,她跟丈夫馬千乘親手打造的石砫白杆兵堪稱是大明朝罕有的精銳之師。


    渾河一戰,令建奴膽寒!


    隻可惜,英雄已然遲暮。


    看著秦良玉的滿頭白發,崇禎不禁有些唏噓。


    秦良玉似乎是看出了崇禎心下的唏噓,說道:“聖上,昔蜀漢老將軍黃漢升年七十尚能開二石硬弓,老臣今年亦不過是七十有二,仍能率領諸侄及諸孫,以及我石砫三千健兒替聖上、替大明征討叛逆。”


    “好好,好好好。”崇禎聲音有些哽咽。


    崇禎是真被感動,都不知道說什麽話好。


    秦良玉卻忽然又有些羞愧的說道:“聖上,老臣原本還想點集八千白杆兵前來武昌,隻可惜族中所剩不多的青壯已被楊總鎮抽走大半,因而老臣隻募集了不到三千丁,還望聖上不要責怪老臣無能才好,石砫宣撫司如今就隻剩這三千白杆。”


    說到這,秦良玉聲音也變得哽咽,因為石砫宣撫司的壯丁真的是所剩無幾,卻留下了好幾萬個寡婦,她都不敢直視那些寡婦。


    “不怪,朕不怪。”崇禎連連擺手,“朕怎麽可能怪你。”


    忠臣哪,石砫宣撫司真是為大明朝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哪。


    頓了頓,崇禎又迴頭吩咐王承恩道:“王大伴,立刻從府庫調甲胃三千副,鴛鴦戰襖三千套、軍糧三千石以及餉銀九千兩交付於秦老將軍。”


    崇禎從沒有把軍糧以及餉銀直接交給領兵武將,秦良玉可以說是唯一例外。


    想了想,崇禎又吩咐道:“再從府庫調絲綢百匹,棉布三千匹、紋銀五千兩外加黃金五百兩,這些是給秦老將軍的。”


    這個賞賜那就不是一般的厚豐。


    “老奴領旨。”王承恩轉身匆匆離去。


    秦良玉聞言不禁感激涕零,再次下拜:“老臣叩謝聖上隆恩。”


    心下卻暗忖,看來聖上煤山悟道的傳言真是真的,聖上以前雖也看重白杆兵,但絕沒有這般大方,更不會繞過兵部以及地方督撫大臣,直接將軍糧以及餉銀發到她手上,所以以往他們白杆兵領到的軍糧以及餉銀都是少得可憐。


    甚至有時候,石砫宣撫司還得往裏倒貼銀子。


    石砫宣撫司這些年替大明朝東征西討,真的已經窮得叮當響,要不然這次她就是舍下老臉也要到其他土司再募兩千兵,湊齊五千。


    可惜,他們馬家再拿不出那麽些銀子。


    一番賞賜後,崇禎和秦良玉的情緒也是慢慢平複。


    崇禎又問道:“秦老將軍,你方才說楊展從石砫宣撫司調了兵?”


    “迴稟聖上,確有此事。”秦良玉答道,“楊總鎮從我們石砫宣撫司調走了至少五千個白杆兵,眼下正在眉州一帶與張逆叛軍激戰。”


    “戰況如何?”崇禎又道,“可有斬獲?”


    秦良玉說道:“楊總鎮於去年底今年初連勝數陣,先後大敗張逆大將張一訓以及義子張文秀,斬殺頗眾,不過臣聽聞張逆聞訊之後大為震怒,已經盡起叛軍主力十餘萬眾,並且征集舟師二百餘艘,準備順青神江下眉州與楊總鎮決戰。”


    崇禎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說來,朕於此時召川東土司來武昌,豈非釜底抽薪,反而暗助了逆賊張獻忠?”


    “倒也不是。”秦良玉搖搖頭說,“連雲貴川三邊總督王部堂都調不動川東土司,楊總鎮就更不可能調動,所以聖上召川東土司前來武昌點集,並不會影響眉州之戰的結果,不過老臣倒是有些擔心,怕是連聖上也調不動川東的土司兵。”


    崇禎心說道,調不動川東的土司兵就對了,能調得動反而奇怪。


    事實上,有明一代服從性最好的除了湘西土司就要數廣西土司,川東土司倒是有不少造反的黑曆史,比如播州宣慰司,石砫宣撫司隻是特例。


    說實話,崇禎這次下詔點集土司兵把川東土司也算上是故意的。


    因為川東土司這次沒奉詔,等到收拾完了沙定洲,就可以拿此做借口北上川東。


    當然了,如果真北上川東,收拾土司就隻是借口,最終意圖肯定是收拾張獻忠。


    “無妨,朕也沒指望其他的川東土司能來。”崇禎擺了擺手又道,“秦老將軍你能奉詔前來,對於朕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君臣兩人正說話間,忽然聽到一陣清脆的口號聲從遠處傳了過來。


    “一二,凡我們的耳,隻看號鼓,三四,凡我們的眼,隻看令旗!”


    “一二,如擂鼓該進,刀山火海也要進,三四,如集結號響,金山銀山也要退。”


    聽到這,秦良玉便不由得愣了下,愕然問崇禎道:“聖上,這口令好似女子所喊?我大明何時有了娘子軍?”


    “噢,是有支娘子軍。”崇禎忙道。


    “這位娘子軍的主將還對老將軍你頗為仰慕,不如見一見?”


    李香君對秦良玉真可謂是仰慕已久,早就盼著能夠跟偶像見一麵。


    “此事倒新鮮,大明竟有了娘子軍。”秦良玉頓時來了精神,又道,“聖上,娘子軍在何處,老臣急欲一見。”


    “娘子軍的軍營就在前麵蛇山西麓。”


    崇禎說此一頓,又道:“朕這便帶秦老將軍去娘子軍的軍營。”


    秦良玉連忙說:“這真是折煞老臣了,聖上遣一內侍領老臣去即可,老臣萬不敢勞動聖駕親自領路,此當真使不得。”


    “無妨。”崇禎擺手笑道,“朕也是許多未見娘子軍的操演了,今日機會難得,就隨同秦老將軍同往。”


    秦良玉這才不再多說什麽。


    當下一行人直趨蛇山北麓的女兵營駐地而來。


    等到了女兵營的訓練場上,隻見女兵們已經做完了隊列訓練,正在練習放銃。


    秦良玉抬眼看去,隻見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將背對著這邊,正在有條不紊的指揮一隊女兵練習火槍的打放。


    女將背對著這邊,並未看到崇禎一行。


    那些女兵倒是看見了崇禎,但是專注於訓練,沒一個人理會。


    因為績效新書裏的軍規條令寫得非常的清楚,凡她們的眼睛,隻能看令旗號燈,凡她們的耳朵,隻能聽號鼓。


    做不到這點是要被嚴懲的。


    隻不過女兵並未真的打放,隻是做動作而已。


    其實,這就是新軍的主要訓練科目,比如說姥東的徐氏子弟,之前在姥東老家之時就每天練習火繩槍的打放,後來改練燧發槍。


    女兵營現在也從火繩槍改練燧發槍。


    “都有,裝燧石!”女將嬌叱了一聲。


    列隊的數百女兵從革囊拿出燧石裝到板機上。


    “裝彈!”女將又一聲嬌叱,女兵們便紛紛從斜挎在左肩上的子彈袋裏快速摳出一顆紙殼彈,先放到嘴邊做了一下樣子,再裝著往藥室以及槍口倒火藥,再然後將紙殼彈裝迴子彈袋中,最後拿通條往槍膛裏虛捅。


    “打放!”女將又是一聲令下。


    女兵紛紛舉起燧發槍扣下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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