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麵屏風被撤走。


    但是當周圍旁聽的官員縉紳及士子看到屏風內的景象時,卻一下傻在那裏,因為屏風內的畫麵跟他們想象中截然不同。


    在所有人想象之中的畫麵,此時應該是高弘圖涕淚交流跪地上向崇禎請罪。


    但是屏風內的實際情況是,高弘圖分明站在崇禎的身後,而且是被兩個夷丁男爵死死的控製住,甚至連嘴巴都被捂住。


    隻有一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


    圓睜的怒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屏風沒有撤走之前,瞪的是崇禎。


    但是屏風撤走之後,高弘圖便刷的扭頭,將兇狠的目光投向袁彭年、劉正宗、李景濂還有左光先這幾個狗腿子。


    從目光看,高弘圖估計殺人的心都有了。


    此時此刻,高弘圖是真恨不得殺了左光先他們四個,蠢,何其愚蠢!


    看到這幕,左光先、袁彭年、劉正宗還有李景濂瞬間也是懵在那裏。


    什麽情況?怎麽會是這樣子?合著剛才伏地向崇禎請罪的並非恩師?而是跪在崇禎跟前的那個太監?


    可是剛才明明是恩師的聲音?


    左光先四個還有旁聽的官員縉紳以及士子,都將目光投向伏地的太監。


    隻見那個太監彎腰起身,先是向著明堂四周分別一揖,然後直起上身,四周的官員縉紳士子頓時驚唿出聲:柳敬亭?


    “真不好意思。”柳敬亭微微一笑又說道,“雕蟲小技,讓諸位見笑了。”


    說這話的聲音,卻分明就是高弘圖的聲音,這下子謎底直接就被揭開,合著剛才向崇禎認罪的並非高弘圖,而是柳敬亭。


    蠟燭熄滅之時,直接被柳敬亭掉包。


    看到這,左光先等四人真是腸子都悔青掉。


    中計了,這是中計了啊!朱由檢太狡猾了!真讓人防不勝防啊!


    這時候,崇禎擺了擺手,捂住高弘圖嘴的兀把炭當即便鬆開手。


    高弘圖的嘴巴剛一恢複自由,便破口大罵,不過罵的並非崇禎,而是左光先以及袁彭年等三個門生。


    “左光先,你這個蠢貨!”


    “袁彭年,你這頭蠢豬!”


    “劉正宗,還有李景濂,沒想到連你們也如此不智。”


    “合著老夫在你們心目中就是這般沒主見,隻憑崇禎三言兩語便能放棄堅持了數十年的理念?你們哪,真是太讓老夫失望了。”


    左光先等四人聞言,一下癱坐在地。


    但是很快就被身後的夷丁給提溜起來。


    崇禎冷笑一聲,又問道:“高弘圖,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崇禎,願賭服輸,事到如今,老夫無話可說。”高弘圖居然難得的向崇禎豎了個大拇指,又讚道,“此等心術,此等算計,世宗皇帝怕是也不過如此。”


    崇禎道:“如此說來,你承認馬鳴騄和詹仰之通寇案是你指使左光先栽贓陷害,揚州弑君案也是你假借袁彭年指使杜宏域所為,是也不是?”


    今晚的這一幕,幾百個官員縉紳以及幾千個士子都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所以高弘圖承認與否已經無關緊要,但是從程序上,最好還是能讓高弘圖親口承認。


    “不錯,此皆是老夫所為。”高弘圖倒也光棍,都已經到了這時候,知道再否認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所以索性就大方承認下來。


    但是話鋒一轉,高弘圖又接著說道:“不過柳麻子剛才說的並沒錯,老夫出此下策也是為了大明國祚著想,並非為了一己之私。”


    “崇禎,今夜當著這麽多的官員縉紳士子的麵,”


    “老夫不妨把話摞在這裏,大明朝在你的治下,早晚都會因為窮兵黷武而敗亡!隻可恨老夫看不到那天了,可恨可恨。”


    審案審到這裏,就已經有九成火候。


    最後一成火候就要等待時間的發酵,今晚卻不能再繼續下去。


    當下崇禎一揮手道:“來人,把高弘圖他們都押入應天府大牢!待其供出其他同黨並且全部到案之後一並問罪!”


    這一句很關鍵,其他同黨!


    通寇案和弑君還有其他的同黨!


    高弘圖、袁彭年、劉正宗還有李景濂四人很快被押走。


    但是押解左光先的夷丁卻遇到麻煩,在辟雍的南出口被勤王士子堵住了去路。


    黃宗羲帶著一群勤王士子,把去路堵了個嚴實,而且一臉不善的看著左光先。


    左光先快要嚇尿,居然轉頭哀求起押解他的那些夷丁:“噯噯,你們可是奉了聖旨要把我押去應天府大牢的,可不要出了岔子。”


    帶隊的夷丁男爵是巴含真,認得黃宗羲。


    巴含真先是迴頭看了明堂,發現崇禎早就離開。


    巴含真便知道崇禎根本不會管這事,當下說道:“黃孝子,可別把人打死了啊,不然本爵沒法跟應天府交待。”


    “巴爵爺請放心,死不了。”


    黃宗羲獰笑一聲,又咬著牙嘶吼道:“先把這老匹夫的胡子拔了!”


    十幾個士子當即便湧上來,先是架住左光先四肢,令其動彈不得,緊接著就開始薅左光先胡子,那是真薅啊,而且是一根一根的薅。


    辟雍南側廣場上很快響起左光先殺豬般的慘叫聲。


    大多數官員縉紳士子對此都是視而不見,這時候的左光先已經身敗名裂,成了瘟神,還會有哪個傻子站出來替他說話?


    隻有左光先自己還不識趣,在那裏求救。


    “黃兄,念在你我同僚一場,還請施個援手救我。”


    “柳兄,你我兩家乃是姻親,爾今我有難,你不可不救哪!”


    “陸兄,看在同年的份上,替我向聖上求個情吧,陸兄救我,救我,啊!”


    然而,被左光先叫到的那些官員縉紳盡皆掩麵而走,就跟躲瘟神般躲著他。


    不到片刻功夫,左光先的一把胡子就被拔了個精光,嘴邊一圈也都是血跡,然而黃宗羲卻尤不解恨,他真是恨左光先恨到了骨子裏。


    “把這老匹夫的褲子扒了!”黃宗羲恨聲道。


    兩個勤王士子當即便將左光先的褲子給扒下來。


    “啊,黃宗羲你太過分了,竟敢如此欺辱老夫,啊啊!”


    左光先這下真是風吹空襠蛋蛋涼,讀書人的體麵都是蕩然無存。


    有個老縉紳實在是看不過去了,站出來訓斥道:“黃宗羲,此地乃是辟雍,乃是舉行儒家大典的神聖場所,豈容爾等小輩肆意褻瀆?”


    “閉嘴!”黃宗羲瞪著猩紅的眼睛反斥道,“古人雲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吾向視恩師為父,左老匹夫之前那般折辱我恩師之時,你在何處?”


    說到這,黃宗羲又鏗的抽出腰刀喝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再有人敢為左老匹夫聲張者,可有問吾之鋼刀利否!”


    “此真有辱斯文,真有辱斯文!”


    那老縉紳頓時就慫了,轉身行往他處。


    黃宗羲又對巴含真說:“巴爵爺,將左老匹夫押解應天府大牢的差事就由我們士子營替你們代勞了,沒有問題吧?”


    巴含真隻能苦笑:“沒問題,沒問題。”


    巴含真嚴重懷疑,他若是敢說個不字,黃宗羲沒準真敢砍人。


    當下黃宗羲又對幾個士子說:“把左老匹夫綁了,再找輛驢車,把他綁在驢車上,沿著鈔庫街押往應天府衙!”


    此時的南京,很可能是全世界最繁華的大城市。


    一座大城市是否繁華的標誌,那就是其夜生活是否足夠的豐富?


    在夜生活這方麵,南京毫無疑問肯定是當時全世界最為豐富的,尤其是秦淮河兩岸及鈔庫街、貢院街這一片。


    黃宗羲帶著勤王士子押著左光先過來時,正是鈔庫街最熱鬧時。


    光著屁股綁在一輛驢車上的左光先便立刻成了秦淮河畔的一景,不光是街上的販夫走卒以及升鬥小民,甚至就連尋花問柳的公子哥,還有青樓畫舫裏的姑娘也紛紛探出臻首,先是看一眼然後輕啐一口,又放下窗。


    這下,左光先真是聲敗名裂、斯文掃地。


    這就是黃宗羲,你怎麽待我恩師,我便怎麽待你。


    然而,斯文掃地的並不隻左光先,還有東林黨人。


    這一夜,對於南京城內的東林黨人來說,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因為在辟雍問案的最後階段,崇禎已經明確放話,要等抓到高弘圖他們的同黨之後再一並加以問罪,顯然,栽贓案跟弑君案還有其他的同黨。


    你說沒有同黨?幼稚,聖上說有同黨便是有同黨。


    誰是栽贓案及弑君案的同黨,那還不是高弘圖他們一句話的事?


    栽贓案及弑君案調查到現在,局麵已經完全不同,現在高弘圖、左光先還有袁彭年他們已經當著幾百個官員縉紳及幾千個士子的麵親口承認,所以應天府完全可以敞開了審,此時再上刑也不會再有人說屈打成招。


    像薑曰廣、張有譽這些東林黨人可不相信左光先會有他兄長左光鬥的硬骨頭,還有袁彭年他們幾個恐怕也是長不出父祖一輩的風骨。


    到時候一攀咬,他們不就都變成了同黨?


    所以,幾乎所有的東林黨人都亂了陣腳。


    像錢謙益之流,已經在想著脫離東林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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