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鳳陽府北邊一個叫蒙城的小縣城。


    崇禎帶著兩個兒子裝扮成行商模樣,站在縣衙八字牆前的人群外麵看熱鬧,身邊則拱衛著同樣喬妝成商旅模樣的胡國柱等十幾個夷丁。


    此時的蒙城縣衙外正有兩股人馬在進行對峙。


    一方穿著皂服腰間挎著腰刀,看著像是衙役,大概有十多個。


    另一方戴鬥笠、穿布衣,有許多還光著腳板,手上拿的是各種各樣的刀具,大多都是柴刀或鐮刀,但人數至少有上百個。


    因為雙方人數相差太過懸殊,衙役如臨大敵。


    去別處打聽情況的吳應箕很快迴到崇禎跟前,小聲說道:“已經問清楚了,是因為一樁搶婚官司。”


    崇禎道:“什麽樣的搶婚官司?”


    吳應箕:“易家村的一個秀才央人說了門親事,可新媳婦還沒來得及過門,在一次趕集之時遇見了易員外,然後易員外也看中了這新媳婦,想要娶迴家做第九房小妾,結果兩家就發生了衝突,易秀才一方吃了大虧。”


    “新媳婦也被易員外給強行娶走。”


    “易秀才不服,把易員外告到縣衙。”


    “蒙城縣令據說是從南京貶下來的,以前曾經在翰林院呆過,是個愣頭青,一怒之下就帶著衙役捕快替易秀才把媳婦給搶迴來。”


    頓了頓,又道:“然後就惹怒了易家。”


    “惹怒了易家?”朱慈烺道,“易員外家?”


    “是易員外家。”吳應箕點點頭,隨即又說道,“也不僅僅隻是易員外家,而是整個蒙城境內的易姓一族。”


    朱慈烺肅然道:“整個易姓一族?”


    “是的。”吳應箕說道,“易家已經放出話來,隻要蒙城縣令將易秀才還有新媳婦交出來並向易家陪禮道歉,這事就算過去了,如若不然,整個蒙城的易家人不答應,現在的這百十來人僅僅隻是第一波而已。”


    朱慈炯大怒道:“易家這是想要殺官造反不成?”


    “造反不至於。”吳應箕說道,“但是以易家在蒙城縣的勢力,給這個年輕的縣令添點堵恐怕是輕而易舉。”


    崇禎道:“易家在蒙城的勢力很大嗎?”


    吳應箕點頭說:“學生剛才打聽過了,易姓是蒙城最大的姓,全縣有一半以上的丁口都姓易,而易員外恰好就是易姓一族的族長。”


    “這些人就不怕官府嗎?”朱慈炯怒道,“居然敢圍攻縣衙。”


    “他們還真就不怕官府。”崇禎哂然說道,“原因也非常簡單,因為官府要想對蒙城縣實施有效管治,還得求著他們,所以除非他們做出殺官造反的事情,否則就算是鳳陽總督署知道了,也就不痛不癢說幾句。”


    朱慈烺道:“這就是父皇說的皇權不下鄉?”


    崇禎說道:“沒錯,就是因為有這些宗族在,所以皇權下不了鄉,因為鄉裏的百姓根本不聽朝廷號令,而隻願意聽本家族長、族老的話。”


    “這些人是傻的嗎?”朱慈炯道,“易秀才也是易家人,都讓那個狗屁族長欺負成什麽樣了?他們居然還肯聽那狗屁族長的?”


    崇禎歎道:“他們不是傻,而是無奈。”


    “無奈?”朱慈炯不解的道,“怎麽就無奈了?”


    崇禎道:“因為族長和族老掌握了族中話語權,可以輕易拿捏族中的任何人,誰敢跟族長族老作對,族長族老就能整得他在當地活不下去,比如遇到旱季要分水的時候,讓這家最後一個分水,莊稼基本就得枯死,又比如派丁派役,誰要是膽敢跟族長族老做對,誰家就必定會分攤到最多的丁銀以及瑤役。”


    “這不亂來嗎?”朱慈炯道,“這也太不公平了。”


    “公平?”崇禎哂然一笑說,“這世界上就從來沒有真正的公平。”


    朱慈烺皺眉道:“父皇,朝廷難道真的就拿這些宗族沒有辦法嗎?難道就隻能任由這些族長族老在鄉裏欺男霸女嗎?”


    “也不是所有的族長族老都欺男霸女、魚肉鄉裏。”崇禎擺擺手,又道,“絕大多數族長族老還是要臉麵的,也能基本做到公正,還能一定程度協助朝廷處理公務,比如征糧派役等事情,單靠縣衙的幾個衙役捕快肯定是忙不過來的。”


    朱慈炯皺眉道:“父皇,此事兒臣就想不明白了,不就是征糧派役諸事,朝廷就不能多招些衙役捕快吏員,非得要慣著這些混蛋?”


    “問得好。”崇禎笑笑,對吳應箕說,“你告訴定王原因。”


    “是。”吳應箕一拱手,對朱慈炯說,“漂沒之害定王殿下已然知道了,可是定王殿下知不知道,被地方官員漂沒的錢糧去哪了?”


    “這還用說嗎?”朱慈炯道,“肯定是被地方官員貪墨了。”


    “不,地方官員貪墨的隻是一小部分。”吳應箕擺擺手說,“其中的大部分其實是被地方官員拿來迎來送往,還有招募衙役、捕快及錢穀師爺等吏員。”


    朱慈炯錯愕的道:“地方官員迎來送往的銀子都從庫府中開支本王知道,但是地方州縣招募衙役、捕快及吏員的銀子也由府庫出?朝廷不發俸祿的嗎?”


    朱慈烺點點頭道:“朝廷隻發地方州府主官及左官的俸祿,衙役、捕快及吏員的俸祿需要地方州縣自行籌措,朝廷是不予承擔的。”


    “這?”朱慈炯立刻就啞了,這有這種事?


    “炯兒,現在你知道原因了吧。”崇禎道,“隻是養著這些衙役捕快和吏員,就已經讓朝廷的財政不堪重負,招募更多的衙役及捕快,直接就破產了。”


    “父皇,可這也未免太氣人了。”朱慈炯道,“明知道宗族勢力於朝廷有害,可咱們偏偏還拿他們沒有辦法,此實不能忍。”


    “這世界上讓人無奈的事多了,若事事生氣又哪裏氣得過來?”


    崇禎擺了擺手,又道:“不過像蒙城易家這樣的宗族還是得處理的,他們居然敢嘯集壯丁包圍縣衙,這就越界了,須嚴懲!”


    頓了頓,崇禎又說道:“吳應箕,你去告訴閻應元和徐應偉,讓他們率領士子營進城把易家的壯丁都抓了,等事態平息之後,將蒙城一半的易姓人家遷往開封,尤其那個族長,五服之內全都遷往開封安置,而且必須分開安置。”


    對於這種大型的宗族,最好就是拆開來安置。


    最好就是任何地方都別出現一姓獨大的局麵。


    閻應元、徐應偉率領的一千士子就駐紮在城外不遠處。


    接到崇禎的旨意之後,一千士子很快就開進蒙城縣城。


    麵對荷槍實彈的士子,易家的百來個壯丁根本生不出絲毫反抗之心,當即束手就擒,就連那個易員外也沒能跑掉。


    看著易員外和一百多壯丁被押走,朱慈炯長出一口氣。


    “父皇,總算是出了口惡氣。”朱慈炯道,“不然接下來這幾個月兒臣都不會開心。”


    崇禎卻把目光轉向南京方向,幽幽的說道:“破縣裏的宗族易,破心裏的宗族卻難,最難破除的還是百姓心裏的宗族哪。”


    “心裏的宗族?”朱慈炯一臉茫然。


    閻應元和吳應箕卻隱隱覺得這話有些耳熟。


    略一轉念,兩人便猛然想起,這不正是守仁先生當年平定贛南山賊之後說的“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的翻版?


    聖上說的縣裏的宗族,肯定就是易姓一族。


    那麽聖上說的心裏的宗族又是哪一個宗族?


    帶著這個疑問,兩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崇禎注視的方向,這是南京所在方位?心裏的宗族莫非在南京?聖上所說的莫非是東林黨?


    ……


    南京三山門外。


    馬鳴騄囚車所過之處,百姓都是群情激憤。


    迎著雨點般扔過來的爛菜葉、臭雞蛋甚至屎尿,馬鳴騄感到痛徹心肺,何其愚昧,這些百姓真是何其愚昧?


    你們都被東林黨騙了!


    真正的狗官是東林黨那些人!


    然而馬鳴騄已經沒有力氣辯解,也不想再辯解。


    哀莫大於心死,既然你們那麽願意相信東林黨,那就等著東林黨禍國殃民至亡國,被建奴殺得人頭滾滾吧。


    囚車很快就押到了刑場上。


    應天府的衙役上前打開囚車將馬鳴騄架了下來。


    劊子手也亮出了鬼頭大刀,含了口燒酒噴上去。


    圍觀的人群頓時哄然叫好,都在等著鋼刀落下、人頭落地的那一霎那,有兩個老嫗更是已經準備好了饅頭,等著沾血。


    坊間傳說人血饅頭可以治好癆病。


    然而就在這時,忽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坐在監斬台上的三個官員紛紛扭頭望去。


    但隻見有十數騎正從燕子磯碼頭方向疾馳而來。


    看到這隊騎兵,坐在中間的緋袍官員頓時急了,當即從簽筒抽出一支斬簽扔到台下,厲聲喝道:“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負責看守日晷的小吏愕然道:“大人,離午時三刻尚還有一刻鍾。”


    “本官說時辰已到,便是時辰已到。”緋袍官員厲聲道,“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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