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心念電轉,決定說實話。


    當下黃宗羲說道:“奉聖上旨意,請兄弟之邦出兵。”


    說到兄弟之邦這四個字時,黃宗羲還特意加重語氣。


    李自成哂然說道:“黃宗羲,你不用刻意強調兄弟之邦,我大順跟你們大明並非兄弟之邦,但是朕與崇禎之間有君子協定倒是真的,然而君子協定隻約定不在趕走建奴之前互相攻伐,可沒有約定兩家要聯兵作戰。”


    黃宗羲道:“我家聖上與陛下之間的君子協定確實沒有約定聯兵作戰,但是唇亡齒寒的道理陛下肯定是知道的。”


    “唇亡齒寒?”李自成問道,“這麽說徐州的形勢很糟?”


    “非常糟糕。”黃宗羲點頭說,“現在整個徐州城已經被建奴大軍圍得水泄不通,更麻煩的是黃河水道也被建奴用紅夷大炮徹底阻斷,我們的水師以及運輸糧草輜重的漕船,已經是無法進出徐州城,若大順見死不救,不出倆月徐州就會斷糧。”


    “豎子,欲欺我大順無人懂黃河水文乎?”宋獻策聞言怒道。


    黃宗羲目光落在宋獻策身上,一邊猜測此人身份,一邊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宋獻策冷哼一聲說:“眼下正值南風天,黃河水麵幾乎每日都會起大霧,是以明軍之水師戰船及漕船根本不會受到紅夷大炮之阻隔!”


    “這……”黃宗羲啞口無言,沒想到這矮子竟然懂黃河水文。


    黃宗羲卻不知道宋獻策原本就是河南人,自幼在睢水邊長大,對於睢水、黃河的水文也是極為熟知,這下真是失了算計。


    宋獻策冷笑一聲說:“崇禎這是打算在我家聖上麵前賣慘,然後利用我家聖上對他的同情,讓大順出兵替他吸引建奴的兵鋒,然後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李自成也黑著臉說:“黃宗羲,這便是大明和崇禎的誠意嗎?”


    也跟著來到洛陽的左懋第頓時急得不行,想幫黃宗羲卻又幫不上。


    好在黃宗羲有急智,歎息一聲說:“好吧,大順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果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啊。”


    這下倒是有些出乎李自成和宋獻策的預料。


    李自成甚至還有些暗爽,朕又豈是好騙的?


    宋獻策卻沒有那麽好騙,冷然道:“本軍師倒要看看你還能編出什麽來。”


    “失敬,原來足下便是宋軍師啊。”黃宗羲不著痕跡的一頂高帽子過去,“在下常聽人言宋軍師乃諸葛亮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聽到這,另一邊的牛金星頓時跟吃了屎般難受。


    噯噯噯,本丞相才是大順朝的二號人物,好不好?


    宋獻策心下受用,臉上卻麵無表情的道:“少來這套。”


    “在下所說的皆為實話。”黃宗羲頓了頓,又一臉沉痛的說,“當著英明神武的永昌皇帝以及諸葛亮般的宋軍師之麵,在下也就隻能夠實話實說了。”


    腦子裏掠過在邳州遇見閻應元等時的情形,黃宗羲又說道:“實不相瞞,我們大明朝已經禍起蕭牆,淮安府乃至整個南直都已經亂了!”


    “黨爭!”李自成、宋獻策和牛金星幾乎是同時說道。


    “沒錯,正是黨爭,皇帝陛下和宋軍師對此想必也不陌生。”


    黃宗羲根本不知道南京的黨爭已經失控,但是為了達成誘使李自成出兵北京的目標,果斷決定“製造”黨爭,並且還要盡可能往嚴重了說。


    “建奴南下前,我家聖上派遣了一批士子前往淮安府編練了二十萬鄉勇。”


    “之前正是這二十萬鄉勇在山陽城下重創多鐸的建奴大軍,這才得以守住淮安府,這才得以保住江南半壁。”


    “可是,現在,這二十萬鄉勇的兵權已被兵部收迴。”


    “不僅如此,朝中幾位閣老還假借查桉之名,把我家聖上的內帑也給奪了。”


    說到這一頓,黃宗羲又義憤填膺的道:“現在,不是大明水師的戰船和漕船進不了徐州城,而是內帑的銀子出不了南京,南京的糧食上不了漕船,裝滿糧食的漕船也根本過不了揚州,然而徐州城內的糧草僅夠維持一個月!”


    聽到這,李自成和宋獻策便有些將信將疑。


    因為大明朝的黨爭天下皆知,當年他們義軍剛起事時,要不是因為時有黨爭爆發,他們早就不知道被明軍剿滅多少次了。


    看到這,牛金星的逆反心理頓時就上來了。


    你宋獻策信,本丞相偏不信,當即喝斥道:“你說黨爭,我們便信呀?此不過是為了誆騙我家聖上出兵的胡言誑語而已。”


    “這位想必應該是牛丞相吧?”黃宗羲心忖既然已經吹捧過了宋獻策,那麽對於牛金星就必須踩低,當下哂然一笑說道,“人言大順朝之牛丞相鼠目寸光,不曾想果然如此,足下真真是鼠目寸光,也不知有何顏麵高踞丞相之位。”


    “啊你?”牛金星勃然大怒,“豎子辱我太甚!”


    一跺腳,牛金星又大喝道:“來人,與本丞相將這豎子拖出行在砍了!”


    當即便有兩個大順軍的士卒衝進來,押起黃宗羲就往外走,黃宗羲卻是絲毫不懼,隻是冷笑一聲說:“不勞動手,在下自己有腳!”


    說完,黃宗羲即猛一拂袖,轉身往外走。


    “慢!”但是宋獻策又豈會讓牛金星如願。


    “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何況聖上與崇禎還有君之協定。”


    “嗯,無論如何不斬使臣。”李自成終於發話,兩個大順軍便轉身退出行在。


    “聖上,此賊如此欺辱於臣,若不殺之,臣顏麵何存?”牛金星委屈的說道,這樣我這個丞相哪裏還有威信可言?


    宋獻策哂然一笑說:“丞相者,需有雅量。”


    李自成也笑著說道:“左軍師說的對,宰相肚裏能撐船,丞相大可不必與一介使臣斤斤計較。”


    牛金星鬱悶個半死,卻再說不出話來。


    李自成又對黃宗羲說:“你言語雖過分,但是朕和丞相都不會與你一般計較,不過丞相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南京是否真發生黨爭,還需派人查過,若是果真如你所言,大明有傾覆之危,朕定然出兵。”


    “陛下盡管派人去南京查便是。”


    黃宗羲有些心虛,臉上卻絲毫不露聲色。


    “用不著去南京。”宋獻策哂然一笑說道,“如若大明朝堂上真發生這麽大事,七日之內必然傳遍整個南直隸,半個月便會傳入河南省。”


    李自成臉一板說:“所以你先在洛陽等著,若半個月後消息核實無誤,南京朝堂上確實發生了黨爭傾輒之事,朕言出必踐、定然出兵。”


    頓了頓,又說道:“但是倘若發現你在撒謊……”


    黃宗羲一正衣寇,毫無畏懼道:“則請斬此頭!”


    黃宗羲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因為黨爭肯定是有的。


    李自成冷然點頭:“記著你這話。”


    ……


    宋獻策的估計還是有些保守了。


    根本用不了七天,僅僅三天消息就已經擴散開來。


    五天後,消息就已經到鳳陽府、淮安府,七天後,建奴就知道了消息。


    “主子,大喜事,天大的喜事!”何洛會興衝衝走進行轅,卻正好看到侯方域在給多爾袞背三國誌通俗演義。


    看到侯方域,何洛會臉上掠過一抹痛惜。


    多爾袞擺了擺手,侯方域便趕緊退出去。


    何洛會跪地打千,興奮的說道:“主子,天大喜事,南明爆發內訌了!”


    “南明爆發內訌?怎麽一迴事?”多爾袞精神一振,急道,“快說說。”


    何洛會說道:“細作剛剛迴報說,大約在七八天之前,南京朝堂上爆發了一場內訌,南明的內閣首輔史可法已經被趕出朝堂,掌管崇禎內帑也就是錢糧的一個姓馬的什麽主事,也被東林黨的人下了獄,現在整個南京城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首輔都被趕走?”多爾袞重重擊節道,“看來是真的亂了。”


    當下多爾袞又道:“曹爾玉,去把洪承疇、範文程還有寧完我三位先生請來。”


    “嗻!”守在門外的曹爾玉跪地打了個千,隨即飛奔去請洪承疇等三個鐵杆漢奸前來多爾袞行轅。


    很快,三個鐵杆漢奸就進了行轅。


    “奴才等叩見主子。”洪承疇三人一甩袖,跪地打千。


    “免。”多爾袞急趨前兩步,將洪承疇三人攙扶起來。


    “三位先生,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多爾袞已經壓抑不住言語之中的喜意,“南京的朝堂之上已經亂了,內閣首輔史可法已經被政敵趕出朝堂了。”


    “黨爭卷土重來了?”洪承疇聽到這消息頓時一臉驚喜。


    範文程也驚喜的道:“要是這樣的話,根本就用不了兩年!”


    多爾袞擺擺手說道:“何洛會,把你知道的告訴三位先生。”


    “嗻!”何洛會當即又將細作探聽到的消息告訴洪承疇三人。


    聽完之後,洪承疇輕歎一聲說:“可惜,東林黨未能竟全功。”


    “是啊。”範文程也道,“內帑還是落在了崇禎的帝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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