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似乎也被凍住了,站在那裏半天沒動。


    “主子?主子?主子?”何洛會連叫三聲,多鐸都沒有任何反應。


    “主子?”何洛會忍不住拿手輕輕的捅了多鐸一下,結果多鐸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主子!”何洛會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趕緊跟阿山兩人搶上前把多鐸扶起來,結果發現就這片刻功夫,多鐸臉色已經變成了白紙。


    “郎中,快些叫郎中!”何洛會再次嘶聲怒吼。


    “還找什麽郎中,王爺是被凍著了,快抬迴去!”


    阿山說完又衝範承謨和侯方域怒吼:“你們兩個狗奴才,還不趕緊迴地堡去把火炕燒起來,想凍壞王爺是怎麽著哇?”


    侯方域趕緊跟著範承謨惶然往迴跑。


    一邊跑一邊卻暗自心驚,今天這仗清廷輸慘了。


    剛才那一波,少說也葬送了兩白旗兩千多精銳!


    這個閻應元,以前還真是沒看出來,竟然如此之厲害!


    ……


    有著同樣感歎的並不隻侯方域。


    冒襄還有範中傑也是暗暗心驚,尤其是範中傑,人都傻掉。


    好半晌,範中傑才終於迴過神,長歎一聲說道:“少時讀三國演義,常常為書中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拍桉叫絕,尤其是讀到空城計之時,更會激動到情難自已,恨不能以身代入書中的諸葛亮,及至長大……”


    “及至長大方知那不過是小說家之妄言臆語。”


    “在真實的戰場上,哪來的那麽多陰謀詭計?”


    “戰場上有的,不過是雙方將士的舍命搏殺,不過是雙方糧草輜重的消耗,不過就是兩個國家的國力比拚。”


    說到這裏一頓,又道:“可是此次的山陽之戰,我卻又開始相信真有計謀,皕亨前後三次火燒建奴,今天更是用水淹了建奴不下五千之眾,如此計謀真讓人歎為觀止,便是三國演義中的諸葛亮在此,恐怕也不過如此了罷?”


    聽著範中傑如此盛讚閻應元,冒襄非但不嫉妒,反而感到了一等與有榮焉。


    這便是閻應元,這便是士子營的士子,而他冒襄也正是士子營的其中之一!


    當下冒襄笑問範中傑:“府尊,現在你該不會再為山陽城的安危而擔心了吧?”


    “不再擔心了,有你和皕亨在,還有什麽可以擔心的。”範中傑笑了笑又道,“要不是職責所在,我都想迴到府衙去睡大覺。”


    範中傑說完大笑不止。


    冒襄也跟著笑。


    ……


    多鐸仍處在懵逼狀態。


    郎中給多鐸做了最全麵的檢查。


    “如何?”何洛會關切的問道。


    “大人,王爺無大礙。”郎中搖頭道。


    “什麽,無大礙?”阿山皺著眉頭道,“如果王爺真無大礙,為何我等與他說話時,他卻毫無反應?”


    說到到,阿山又喊了多鐸一聲:“王爺?”


    何洛會也是一臉急切的喊了聲:“主子?”


    然而多鐸仍舊是毫無反應,隻是兩眼直勾勾的盯著前麵牆壁。


    “你這個狗東西,還說王爺無礙。”阿山劈胸揪住郎中的衣襟,怒道,“你是不是想替自己的無能開脫啊,俺?”


    “大人容稟,王爺真無礙。”


    郎中惶然道:“王爺隻是受了刺激,發臆症了。”


    “臆症?”阿山和何洛會麵麵相覷,這下糟了。


    所謂的臆症,用現代話術來說其實就是自閉了。


    連續在閻應元的手下吃虧,而且吃的虧一次比一次更狠更慘,尤其是今天的這一次,多鐸已經精心籌劃了好多天,甚至還給北京發了急遞,並且在急遞中信誓旦旦的向多爾袞做了保證,說這次必定會拿下山陽,可最終……


    這讓多鐸情何以堪哪?所以直接自閉了。


    ……


    多鐸已經被打到自閉,閻應元卻沒有絲毫放鬆。


    建奴退兵之後的第一時間,閻應元就開始著手強化角樓防禦。


    得虧多鐸看不到這裏,要是讓他看到了這一幕,估計會罵娘:你個喪天良的閻應元,你都已經這麽的詭計多端了,鬼見了你都得繞著走了,還這麽努力,還要如此之謹慎小心,你這個死變態,還讓不讓人愉快的攻城了?你這想是要逼死本王嗎?


    見閻應元盯著角樓久久不語,支廷諫忍不住問:“皕亨,你有什麽想法嗎?”


    閻應元若有所思的道:“雖然咱們儲備了幾萬斤猛火油,但是按這個消耗,恐怕也撐不了太長時間,若不出意外,咱們的猛火油肯定會先於建奴的軍糧耗盡,所以說,咱們如果不能未雨綢繆提前做好防備,那就麻煩了。”


    “啊?”支廷諫說道,“建奴糧草被你用火攻燒了兩迴,應該所剩無幾了吧。”


    “欸,不能這麽草率。”閻應元說道,“料敵以寬,估計敵人時還是應該從寬,更何況咱們雖然已經盡可能做到堅壁清野,但肯定也會有遺漏,建奴多少還是能搶到一些,所以最先撐不住的,肯定是我們的猛火油。”


    支廷諫肅然道:“那我們又該怎麽辦?”


    閻應元盯著角樓說道:“總之,角樓遭建奴破拆這是毫無疑問的,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去做無謂的修補,所謂堵不如疏,與其花大代價去修補垮塌的角樓,那還不如索性放建奴進城,對,索性就放他們進城好了!”


    “啊?”支廷諫失聲道,“放建奴進城?!”


    “對,索性放建奴進城!”閻應元說道,“放進城之後再關門打狗!”


    “咦?放進城關門打狗?”支廷諫頓時神情一動,說道,“你是說?”


    “正如縣尊你想的那樣,修築一座甕城!”閻應元微笑說,“有勞縣尊帶領民夫將距離角樓三十步內的民房全部拆除。”


    “所拆之民房按照市價補償。”


    “拆除民房之後再修築一甕城。”


    “此甕城無需留出城門,無須太高,也無須築得太堅固。”


    說到這裏稍稍一頓,閻應元又說道:“隻需築一道兩丈高,一丈寬的土牆即可,將角樓內區域圍成一個方圓三十步之封閉甕城,城頭上多備柴禾麥秸硫磺火硝等引火之物,一俟建奴從角樓缺口處湧入,即施以火攻之法!”


    “啊?又是火攻!”支廷諫聞言凜然。


    ……


    此時,屯齊、何洛會還有阿山這三個固山額真,還有兩白旗以及鑲藍旗的十幾個梅勒章京、巴牙喇纛章京已經聚集在多鐸跟前,正在議事。


    身為統帥的多鐸已經得了臆症,這一路大軍的去留就隻能由他們這些貴族議定,這也是建奴曆來的規矩。


    其實主要還是看三個固山額真。


    何洛會雖然是個馬屁精,但其實能力是不錯的。


    何洛會說道:“山陽城之戰打到現在這個份上,撤是肯定不能撤的,這不光是咱們八旗兵的麵子下不來,更加關係著徐州戰場的勝負成敗,如果咱們籌不到糧,徐州的大軍能拿什麽持續圍困徐州?靠屯田嗎?”


    阿山皺眉道:“就算是屯田,也總得有人種田。”


    何洛會說道:“所以,山陽之戰必須繼續下去,崇禎藏在那什麽山陽庫裏的幾十萬石軍糧必須得搶到手,這點沒得商量。”


    屯齊冷然道:“這不用你說,可問題是怎麽打?”


    阿山接著說:“還有個問題,咱們剩下的糧食最多還能支撐半個月,如果在半個月內還是拿不下山陽城,到時候怎麽辦?”


    何洛會和屯齊聞言立刻就沉默了。


    最後還是鑲白旗梅勒章京石圖說:“要不這樣,大軍仍舊留在山陽,繼續攻城,由我率領五牛錄的旗丁,到周圍去搜集糧食,我就不相信,明狗真能把山陽城方圓幾十裏內的糧食都搜集到城裏去,連一粒都沒有落下。”


    何洛會當機立斷道:“成,那你就率五牛錄去搜集糧食,現在就去。”


    “嗻!”石圖起身,單膝跪地衝多鐸打了個千,隨即轉身匆匆離去。


    何洛會又道:“好,那現在的問題就是,接下來怎麽打?我的意見,是繼續對八個角樓實施破拆,你們覺得呢?”


    屯齊冷然道:“破拆這沒有問題,但是我們鑲藍旗已經破拆了六日,也付出了陣亡上千旗丁的慘重代價,所以接下來該輪到你們兩白旗了。”


    “你這說的什麽話?”阿山怒道,“山陽之戰就你們鑲藍旗死了人?我們兩白旗死的人更多,隻今天就戰死了整整七個牛錄!”


    屯齊反駁道:“我們還死了兩千多包衣。”


    阿山大怒道:“我們兩白旗死的包衣有三千多!”


    “行了,你們爭這個做甚?很光彩嗎?”何洛會沒好氣道,“山陽之戰打到現在,局勢於我已極為不利,所以這時候我們絕對不能再內耗,而是必須同心協力共渡難關才行,所以我們不妨采取一個折衷的法子。”


    “什麽法子?”阿山和屯齊同聲問道。


    何洛會說道:“兩白旗各自負責破拆六處角樓,剩下的那兩處角樓由鑲藍旗破拆,再約定好,哪一個旗首先破拆得手,第一天就隻準許這個旗入內洗劫!”


    “同意。”屯齊冷然說道,“我們就負責運河邊的兩個角樓。”


    商議好了後,三個旗就接著實施破拆。


    破拆的同時,繼續加高掩護用的土台。


    ……


    殘酷的破拆又持續了六天。


    兩白旗和鑲藍旗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明軍鄉勇的傷亡也是不小,更糟糕的是,猛火油已經全部用完了。


    現在隻能被迫使用稻草球、麥秸球還有萬人敵。


    但是殺傷效果就要比猛火油差了不少,於是破拆的速度明顯加快。


    轉眼間時間來到三月廿四,傍晚時分,建奴終於撤迴大營,也把楯車拖了迴去,堅守在角樓上的明軍鄉勇都癱坐在地。


    山舊之戰持續到現在,已經有半個月。


    陣亡的加上負傷的鄉勇已經超過五千。


    隨著人員減少,每個鄉勇的負荷也就相應增加。


    所以經曆了一天的惡戰後,守在城頭的鄉勇都有一等虛脫的感覺。


    閻應元也很累,但是他不能坐下休息,還得收斂陣亡鄉勇的遺體,安頓負傷的鄉勇,還要檢查並且補充各種守城物資。


    檢查到東南角樓時,正好遇到支廷諫。


    “縣尊?”閻應元訝然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皕亨,你看那邊是什麽?”支廷諫指了指南邊。


    閻應元順著支廷諫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神情一凝,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是發生了,建奴終究還是派出偏師去周邊鄉鎮洗劫了。


    從馬車碾過地麵時留下的車轍來看,這一趟建奴顯然是滿載而歸。


    “皕亨,我剛才已經數了,一共是兩百四十多馬車。”支廷諫道,“若一車裝七石,那便是一千九百石糧食,足夠建奴大軍吃三天而綽綽有餘。”


    頓了頓,又道:“所以我就不明白了,糧食哪來的?”


    “縣尊真不知道?”閻應元對此卻顯然早有心理準備。


    “本縣如何知道?”支廷諫估計是真不知道,搖頭道,“皕亨你知道?”


    “在下略知一二。”閻應元哂然說道,“無非就是那些縉紳宗族信不過朝廷,不願意將所有的糧食運來府城,而是找地方藏起來,結果被建奴找到。”


    “這些人真該死。”支廷諫跺著腳說,“他們這是資敵,資敵!”


    閻應元澹然說道:“縣尊,現在說這些已然是毫無意義,與其在這怨天尤人,我們還是盡可能的多準備一些引火之物,在即將垮塌的角樓給建奴迎頭痛擊!”


    “噢,對。”支廷諫如夢方醒,說道,“眼下確實不是跟這些人算賬的時候。”


    目送支廷諫離開,閻應元心道,何止眼下不是算賬之時,既便是山陽守住了,既便是黃淮防線也徹底守住了,也不到算賬的時候。


    聖上的國策就是倚重江南的縉紳宗族。


    不過從長遠來看,這些人早晚會被清算。


    閻應元不光打仗智計百出,政見方麵其實也是眼光獨到,他甚至已經看出了崇禎未來的施政方略,從當初崇禎下的討虜詔就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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