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應偉頓時心頭一凜,這多半是建奴已經殺到銃台前!


    這一猜測很快被證實,隻見幾十隻飛爬幾乎是同時甩到銃台護牆上,伴隨著“鏗鏗”的撞擊聲,鋒利的鐵爪很快就死死的勾住石頭徹的護牆外緣。


    “刀牌手!”金聲桓便聲嘶力竭的怒吼起來,“快砍斷飛索!”


    建奴的攻堅戰術其實就幾樣,平地上用楯車,山地攻堅就使用飛爪。


    伴隨著金聲桓的咆孝,幾十個明軍刀牌手左手持盾右手持刀迅速衝上石砌護牆,迅即又舉起腰刀去砍飛爪的麻繩。


    然而銃台外的建奴早就等著。


    隨即就是休休的尖嘯聲響起,剛衝到護牆上的刀牌手一個接一個的倒麵倒下來,不是被射穿大腿小腿,就是被射穿胳膊。


    盾牌隻能勉強護住軀幹腦袋,卻護不住四肢。


    “該死的。”金聲桓厲聲喝道,“火槍手放銃,快放銃!”


    “呯呯呯!”第三隊火槍手胡亂打放,放完銃之後又迅速退了迴來。


    這時候第一隊火槍手已經重新裝填完成彈藥,正要上前之時,金聲桓卻大吼道:“長矛手上前,把這些建奴都給我捅了!”


    敢情建奴白甲兵已經順著飛索爬上來。


    火槍手便站著不敢動,長矛手則迅速搶上前。


    徐應偉雙手握緊鳥銃,目光死死的盯著護牆外側。


    整個銃台突然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一種詭異的寂靜。


    這一刻,空氣仿佛都凝固住,徐應偉能聽到其他火槍手粗重的喘息。


    牙齒碰撞的格格聲忽然響起,徐應偉有些錯愕的看向身邊的火槍手,那個火槍手感覺到了徐應偉的注視,木然的轉過頭。


    從那個火槍手的眼中,徐應偉感受到了難以掩飾的恐懼。


    很顯然,這個火槍手很恐懼,甚至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徐應偉便覺得應該做點什麽,當即舉起鳥銃厲聲大吼道:“全體都有,銃口抬高,瞄準護牆上方三尺高,然後聽我口令!”


    這150多個火槍手還算訓練有素。


    聽到徐應偉的口令,便紛紛舉起鳥銃。


    並且也照著徐應偉的要求將銃口抬高了少許。


    幾乎就是在火槍手們抬高銃口的瞬間,護牆外身影閃動,幾十個建奴白甲兵就順著飛索同時爬上來,最後一下則是縱身跳上來的。


    “開火!”徐應偉大吼一聲用力扣下蛇杆扳機。


    這一次,火藥池裏的火藥終於沒有被風吹走,成功打響。


    “呯呯!”伴隨著密集的放銃聲,一百多顆鉛子分別射向建奴白甲兵。


    這一下,平均每個建奴白甲兵至少挨了五六顆鉛子,多的挨了十幾顆,一顆鉛子根本打不穿三重甲,五六顆鉛子同樣打不穿,但是五六顆鉛子攜帶的動能加起來,就是一股強大的力量,一下就把幾十個建奴白甲兵打得倒翻下去。


    等在護牆後的長矛手便茫然迴頭,出手比我們還快?


    “裝填!”徐應偉卻迅即下達口令,“抓緊時間,重新裝填!”


    150多個火槍手便趕緊將鳥銃拄在地上,又從腰間解下來一個小藥罐,拔開塞子將藥罐中的火藥從銃口倒進去,再用一小塊綢布裹住鉛子從銃口塞入,最後取出通條將裹了絲綢的鉛子一直捅到底再壓緊。


    再然後,還要往火藥池加注引藥。


    這隊火槍手還算訓練有素,裝填速度其實不慢。


    遺憾的是,還是來不及了,沒等他們倒入引藥,第二批三十多個建奴白甲兵已經順著飛索躍上了護牆。


    將近兩百個長矛手幾乎同時刺出長矛。


    每個建奴白甲兵幾乎要同時麵對五支以上長矛,然而並沒有什麽卵用,還是擋不住這些兇悍的白甲兵。


    這就不是一場公平的較量。


    一邊大多是六尺左右大漢,一邊隻有五尺稍多。


    一邊是通過層層篩選考核、優中選優的人尖子,一邊隻要是個人就行。


    一邊參加過上百次的戰鬥,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百戰精英,一邊就參加過一兩次戰鬥,根本沒經曆過真正的考驗。


    還有雙方的意誌以及裝備也完全不在一個層麵。


    總之無論是身體素質、戰鬥經驗、戰鬥技巧還是戰鬥意誌,建奴白甲麵對這些明軍長矛手都占據著碾壓式的優勢。


    所以,結果也就可想而知。


    金聲桓這一鎮邊軍的表現,要比前麵兩重銃台的明軍略好。


    但也隻是略好,也就是比前兩重銃台的明軍多撐了一刻鍾。


    短短一刻鍾後,當殺進銃台的建奴白甲兵超過二十個之後,明軍長矛手終於崩潰,扔掉長矛轉身就往後跑。


    “別跑,迴去,堅持住啊!”


    徐應偉卻沒跑,反而迎著潰兵逆行而上。


    “跟我殺迴去!殺迴去啊!”徐應偉聲嘶力竭的怒吼、咆孝。


    然而那些潰兵已經徹底喪膽,根本無視徐應偉的怒吼,從始至終,跟著徐應偉逆行的就隻有那十一個士子!


    而且這十一個士子很快就被潰兵給衝散,又被挾裹著往後退。


    徐應偉卻像一塊磐石般定住,並沒有被潰兵的洪流衝散卷走。


    “別跑,迴去,跟我殺迴去!”徐應偉非但沒有被潰兵給衝散,反而抽空再次舉起鳥銃又放了一銃。


    隻聽呯的一聲,三十步開外一個建奴白甲兵應聲倒地。


    這次運氣不錯,鉛子直接就從建奴白甲的麵甲及頓項之間的縫隙射進去,一下就洞穿了建奴白甲兵的咽喉。


    白甲兵倒地之後咽喉部位往外噗噗冒血,多半是沒救。


    但是徐應偉此舉也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一個白甲兵將他鎖定。


    伴隨著箭失撕裂空氣的尖嘯,一支四棱重箭猛的向著徐應偉麵門射過來。


    “凋蟲小技耳!”徐應偉暴喝一聲,拿鳥銃當成大錘奮盡全力猛的往上撩,隻聽咣的一聲響,四棱重箭瞬間改變方向射入高空。


    然而下一霎那,刺耳的尖嘯聲又響起。


    卻是那個白甲兵的第二支重箭射到麵前。


    這個時候,徐應偉明顯是來不及收迴鳥銃。


    眼看徐應偉就要被這一箭射穿腦袋時,一把腰刀突然從斜刺裏斬過來,一下將那支四棱重箭斬向一側。


    出手的是金聲桓。


    間不容發之際救了徐應偉一命。


    “走!別犯傻了!”金聲桓與徐應偉擦身而過。


    “不行,不能走!”徐應偉卻不肯走,用盡力氣仰天長嗥,“大明隻有戰死的士子,沒有逃跑的秀才,殺迴去!跟我殺迴去!殺虜!”


    “什麽?”金聲桓速度慢下來,就這還不跑?留下來等死嗎?


    奔跑中迴頭後望,金聲桓便怔忡的發現,徐應偉是真的不打算逃跑,他非但不跑,反而逆著潰兵人潮往迴衝,一個人迎向建奴白甲。


    老天爺,這可是建奴的白甲兵,你是瘋了麽?


    轉眼間,偌大的銃台上便隻剩下徐應偉孤伶伶的一個明軍。


    包括金聲桓在內,原本守在銃台上的五百多明軍不是戰死,就是已經跑掉,另外的士子也被潰兵給裹挾而走。


    隻有徐應偉沒有被潰兵裹挾走。


    徐應偉倒提著鳥銃,一個人迎向建奴白甲。


    這時候,已經有四五十個建奴白甲翻過護牆進入銃台。


    徐應偉隻有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讀書人,對麵卻有四五十個建奴白甲兵,用腳脂頭都能猜到會是個什麽結果?


    “瘋子!這個瘋秀才!”


    金聲桓不忍卒睹接下來的一幕,心下卻不免有些感動。


    以前聽到這些士子在那喊口號,說要為大明、為黎民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金聲桓是不相信的,你們死一個給我看看?


    可現在,金聲桓卻是真的信了。


    這些士子說的是真話,他們並不是喊喊口號。


    這些讀書人是真的願意為大明、為黎民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感動之餘,金聲桓又有些暗然,大明朝若是能多幾個徐秀才這樣的讀書人,若是像徐秀才這樣的讀書人能夠早日登上高位,成為地方督撫、六部堂官甚至於內閣輔臣,大明朝又何至於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可惜了。


    ……


    “士子?還是個秀才?”


    庫爾闡剛才也聽到了徐應偉的那一聲仰天大吼。


    定睛看,發現徐應偉在棉甲的覆蓋下真的流露出襴衫的一角,真是個秀才。


    “一個秀才能有如此膽氣,難得。”庫爾闡當即攔住兩個挽弓欲射的白甲兵,說道,“這是個讀書人,先帝在時最敬重讀書人!”


    “難得這個讀書人還有如此膽氣。”


    “抓活的,把他送給主子當包衣。”


    說此一頓,庫爾闡又笑道:“主子跟前現在就缺一個像寧先生、範先生還有洪先生那樣的明朝讀書人,此人正好合適。”


    兩個白甲兵便立刻獰笑著迎上去。


    其他的白甲兵則越過徐應偉繼續追殺。


    徐應偉雖然就一人,卻仍舊試圖阻止建奴。


    “你們這些野蠻人,休想從這裏過去!給我死!”


    徐應偉暴喝一聲掄圓了鳥銃砸向當麵的白甲兵,然而那個白甲兵隻是拿斬馬刀隨意的一撩,徐應偉手中的鳥銃便隻剩下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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