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商賈主要分兩類。


    一是應崇禎之邀而來的揚州鹽商,這部門鹽商經受過崇禎在揚州的“南門立木”,已經從內心認可崇禎的信用度,所以都是踴躍認購。


    再就是寓居南京的徽商、閩商、浙商以及粵商等外地客商,這些商客大多是錦衣衛從各家會館強行請來,所以熱情不怎麽高。


    此外南京本地的商賈並未參加。


    更重要的是,江南縉紳也沒有參與。


    崇禎真正想掏空的是江南縉紳的口袋。


    尤其是南京城內那些世受國恩的勳貴!


    所以現在要做的是發酵,把消息放出去。


    當下朱慈烺連連壓手說:“諸位,請安靜……”


    朱慈烺連喊數聲,都壓不下商賈們的熱情,最後還是戲台下的十幾個“大漢將軍”齊聲大吼,才終於鎮住在場商賈。


    朱慈烺這才說道:“諸位,你們的拳拳愛國熱忱聖上和孤都已經看到,事實證明,在我大明,憂國憂民的不隻有士子,還有廣大商賈!今後誰要是再說商賈重利而輕義,不以家國為念,孤第一個不答應。”


    聽到這,在場商賈頓時感覺心下無比妥帖。


    崇禎也是欣然點頭,心說大明儲君正在展現他的政治手腕,至少這記馬屁拍得在場的商賈十分舒坦。


    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商賈中確實也有義商。


    朱慈烺又接著說道:“不過,今天把大家召集到媚香樓來,隻是先知會一聲,讓大家有所準備而已,同時也是為了讓大家有個冷靜期,不要因為一時頭腦發熱做出決定,以免買了債券之後卻又心生悔意,若是如此就反而不美。”


    聽到這,在場的不少商賈便不由得輕笑出聲。


    同時一個個心忖道,太子仁義,但是大可不必。


    我輩商賈行事必定三思而後行,頭腦發熱是斷然不會的。


    頓了頓,朱慈烺又說道:“所以,諸位迴去之後可與家人仔細商議,若是確實有意為國紓困、為聖上分憂的話,可於七天之後到南宮的內府務認購。”


    七天時間,足夠消息傳遍江南八府一州,也足夠八府一州的縉紳做出反應。


    更為重要的是,等到七天之後南京這邊的“南門立木”差不多也可以完成。


    從始至終,朱慈烺對這次籌餉的定義就是為國紓困,為聖上而分憂,就絕口不提商賈可以從中獲利不菲的事實!這個就厲害!


    這是要讓商賈們既得利還要得名!


    而且為國紓困、為聖上分憂的名,可比為鄉裏修座橋建個祠堂啥的厲害多了,這可是能夠名垂青史的美名!


    一些商賈越發覺得機會不可錯失。


    這些人都已經想著,迴去之後就趕緊籌集銀子。


    朱慈烺又拱手說道:“好了,今天聚議到此為止,諸位可以自便了。”


    說完下了戲台,朱慈烺就興衝衝的登上二樓迴廊,來到崇禎的跟前。


    不過到了崇禎麵前之後,朱慈烺卻隻是拱手一揖,再然後喊了一聲:父皇!


    崇禎啞然失笑,心說朱慈烺剛才當著眾商賈麵雖然表現得沉著鎮定,但也終究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而已。


    不過崇禎可不是那些封建大家長。


    作為一個有著現代思想的穿越者,崇禎絕不會吝嗇誇獎。


    “烺兒,幹得不錯。”崇禎欣然說,“你已經成為一個真正的儲君了。”


    朱慈炯也由衷的道:“皇兄,剛才你在戲台上講話的時候,我真覺得你是不是被父皇附了體,台下的那些商賈都被你鎮住了呢。”


    “哪有。”朱慈烺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崇禎摸了摸朱慈烺的小腦袋,又拉起朱慈炯的小手,說道:“走,迴國子監。”


    別人怎麽教育儲君崇禎不管,但是朱慈烺還有朱慈炯崇禎是絕不會假手他人,他不僅要教會小哥倆馭人的手段,還要教會他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道理,等到將來朱慈烺生下皇孫之後,崇禎也會帶在身邊親自教。


    至少要保證三代之內不會拉胯。


    不一會,崇禎父子三人離開媚香樓。


    目送著父子三人遠去的背影,不光是媚香樓的鴇母李貞麗以及李香君、鄭妥娘、李十娘等秦淮名妓,便是顧杲、陳貞慧、吳應箕以及冒襄等四個公子哥也是茫然,聖上居然真的隻是借媚香樓的場地辦了一樁公務?


    公務辦完,聖上居然也沒有留宿?


    聖上居然帶著太子和定王走了,走了?


    冒襄看看吳應箕,吳應箕看看陳貞慧,陳貞慧最後看看顧杲。


    顧杲一跺腳說道:“留宿肯定是不行了,走,我們也迴國子監!”


    於是,四大公子哥便在秦淮名妓們幽怨的目光中離開了媚香樓。


    ……


    此時,來燕橋北。


    一輛馬車就停放在不遠處的小巷。


    張翰、方文箴還有康百萬就在馬車中看著來燕橋。


    看到崇禎父子三人在夷丁和太監的簇擁之下過橋並返迴國子監,康百萬笑著看向張翰還有方文箴:“如何?”


    敢情剛才康百萬和方文箴他們打了個賭。


    賭的是崇禎今晚會不會在媚香樓中留宿。


    康百萬賭崇禎不會留宿,方文箴和張翰卻不相信。


    “這還真的是……”張翰以手扶額說道,“有些出人意料啊。”


    方文箴肅然道:“我現在也相信康兄你之前的斷語,當今聖上很有可能會成為一位不輸給唐宗漢武的英主!”


    “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


    康百萬卻是顯得信心十足:“聖上的成就一定會勝過唐宗漢武。”


    張翰皺眉說道:“可是我有些想不明白啊,聖上有如此雄才大略以及老辣手腕,那麽之前十七年怎麽迴事?大明何以淪落至這般境地?”


    康百萬和方文箴一下就被問住,是啊,之前十七年是怎麽迴事?


    好半晌後,方文箴幽幽的說道:“老張你這麽一說,我倒是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康百萬神情一動,忽然也說道:“方兄你這麽一說,我也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卻不知你我二人想到的是否為同一人?嗬。”


    張翰一翻白眼道:“快說,不要故弄玄虛。”


    方文箴沒好氣道:“好吧,我想到的這個人是陽明公。”


    “我想到的也是陽明公。”康百萬點頭說,“陽明公在被貶龍場之前,人生困頓窘迫簡直到了無以複加之地步,可是龍場悟道之後卻換了個人似的,平贛南民亂,再平寧王之亂,再守製講學編著大學問,短短三十年間成就立德、立功以及立言之三不朽,成就聖人之位,其在士人心中地位甚至猶在朱子之前。”


    “唔,我明白了。”張翰恍然大悟。


    “你們是說,聖上在煤山也悟道了?”


    “十有八九!”方文箴和康百萬同時點頭。


    ……


    崇禎父子迴國子監時,已經有人在等著他。


    馬鳴騄長長一揖到地:“臣馬鳴騄叩見聖上,太子殿下、永王殿下。”


    “免了。”崇禎一屁股坐到太師椅上,又吩咐王承恩道,“王大伴,快給馬鳴騄馬大人搬一把椅子來。”


    王承恩應聲是,親自搬來一把椅子。


    “臣謝過聖上,謝王公公。”馬鳴騄道過謝,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這一迴,馬鳴騄就不再是懸著半個屁股危坐,而是坐得踏實放鬆。


    經過幾次奏對,馬鳴騄也已經摸清楚崇禎如今的脾氣,那就是不再喜歡繁文褥節,君臣奏對時越直接越好。


    說真的,馬鳴騄很喜歡這樣的作風。


    聖上以前的做派跟現在的作風相比,簡直不可道裏計。


    想到這,馬鳴騄忽然心頭微微一動,這麽說來煤山之劫其實是好事?聖上頓悟了,大明朝也就絕處逢生了。


    崇禎道:“馬鳴騄,稅銀都返還完了?”


    “沒有。”馬鳴騄搖頭說,“還有五十多萬兩稅銀找不著苦主來認領,或許是時間相隔太久,連苦主自己也已經忘記了。”


    崇禎道:“那五十萬兩銀子今在何處?”


    “臣已經押來南京。”馬鳴騄迴答道,“就放在南宮。”


    說完馬鳴騄又從身後拿出來一摞賬冊:“聖上,這是返還稅銀的賬本。”


    崇禎接過賬本直接就翻到最後,隻見寫著五百零一萬四千零二十九兩,這個數字倒是讓他感到有一些意外,竟然抄迴來五百萬兩?


    朱慈炯也說道:“居然抄迴來五百多萬?”


    馬鳴騄拱手道:“那些參隨土棍雖然極力隱瞞,但是臣也有臣的法子,臣專門將那些參隨、土棍的正室以及外宅關押一處,令其互相攀咬,以致一隻鐲子、一隻戒指乃至於耳環也是無所遁形,可惜,仍舊隻追迴五百餘萬兩。”


    “追迴五百萬兩就不錯了。”崇禎直接合上賬冊。


    拿手指敲了敲茶幾,崇禎又道:“馬鳴騄,在揚州知府任上可還順心?”


    “順心?”馬鳴騄猶豫了一下,大膽問道,“聖上,臣能實話實說嗎?”


    “當然。”崇禎毫不猶豫的點頭,“在朕麵前,任何時候都可以說實話,也必須隻能說實話,要不然,你就是欺君之罪,朕定不會輕饒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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