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距大約兩百步,雙方不約而同的停下。


    這是個安全距離,騎弓夠不到這個射程,而且確保能讓雙方騎兵衝起來,不至於被某一方的騎兵殺個措手不及。


    隨即一騎流賊便策馬來到陣前高喊。


    “我家右軍師有要事覲見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何在?我家右軍師請你到陣前說話。”


    “聖上,其中必有詐,你不能去。”吳麟征當即便上前勸阻。


    孟兆祥也勸諫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聖上不可以身犯險。”


    “無妨,李岩還算是一個君子。”朱高遠道,“諸卿若是不放心,可讓金卿還有兀把炭隨朕一同出陣。”


    幾個文官便無話可說。


    因為李岩已來到陣前,就隻帶了兩個扈從。


    當下朱高遠便帶著金鉉和兀把炭來到陣前。


    “聖上好算計。”李岩幽幽說道,“你早料到會有今天,對嗎?”


    朱高遠微微一笑說道:“李岩,朕在察哈爾草原說的話仍作數,你現在棄暗投明還來得及,朕保證不追究過往。”


    李岩道:“你早就料到吳三桂有不臣之心,建奴也會大舉興兵,我大順軍與吳三桂以及建奴之間必有一戰,對嗎?”


    朱高遠:“跟著李自成沒有結果的,迷途知返吧。”


    李岩道:“你甚至已經料定我大順軍必敗,對嗎?”


    朱高遠:“你隻有為朝廷效力,才有機會施展畢生所學及胸中抱負。”


    李岩道:“但在下有一事不明,聖上有如此算計如此用兵之能,禦極十七年為何始終不肯禦駕親征?否則又何至於有今日?”


    朱高遠這次終於正麵迴答李岩:“就在你們破城前朕做了個夢,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在夢中向朕傳授了畢生用兵心得,你信嗎?”


    李岩哂然一笑道:“似此等無稽之談,又有幾人會信。”


    “你看。”朱高遠兩手一攤說道,“說實話就是沒人信。”


    “實話與否已經不重要了。”李岩一擺手道,“無論如何大明氣數已盡,我大順代明已然是事實,聖上就不要再做無謂掙紮。”


    朱高遠道:“如果你今天隻是想跟朕說這些,那差不多就行了,朕還急著趕路呢,不如就此別過?”


    “看來在下是勸不動聖上了。”李岩搖搖頭,又道,“那就換別人來勸。”


    說此一頓,迴頭一招手喝道:“來人,把偽明太子、定王、永王帶上來。”


    “太子?”金鉉心頭一動,急抬頭看,便看到一隊流賊押著三個錦衣少年從隊列中走出來。


    朱高遠卻是眉頭微微一蹙,這是打算拿朱慈烺他們兄弟三人來要挾他嗎?還真是有些棘手。


    押陣的王家彥等人看到這,唯恐流賊有詐,也趕緊帶著一隊騎兵上前來,結果卻發現流賊陣中出來的竟然是太子兄弟三個。


    “太子?定王,永王!”王家彥大喜過望道。


    “父皇,兒臣等身子不便,不能向你行大禮了。”


    朱慈烺兄弟三個被反綁著,隻能夠向朱高遠行注目禮。


    跟著王家彥一起到陣前來的還有詹事府左中允劉理順,朱慈烺兄弟三個又向著劉理順行注目禮,口稱師傅。


    劉理順是崇禎替朱慈烺兄弟仨找的講師之一。


    劉理順迴過禮,怒視李岩喝道:“李岩逆賊,汝意欲何為?”


    李岩沒有理會劉理順,隻是對著朱高遠說道:“聖上,在下今日攜太子兄弟三人來見你,沒別的意思,隻是想告訴你,若是降順遜位,不僅可以父子團聚更可以保全朱氏一門之富貴!”


    “不然呢?”朱高遠冷然問道。


    李岩說道:“不然的話,隻能是玉石俱焚!”


    停頓了下,又道:“不僅太子兄弟三人難逃一死,便是聖上你,真就以為可以逃出生天嗎?你怕是把時局想得太簡單了吧?”


    “你便今日勝了在下,最終結果也是一樣。”


    “不妨告訴聖上,在下早已飛騎通報駐保定之左營製將軍劉芳亮以及駐河南之右營製將軍袁宗第,待聖上兵至保定及河南地界時,兩位將軍早已經率領數十萬雄兵布下天羅地網,聖上你根本到不了南京的。”


    “朕能不能到得了南京,就不勞足下費心思。”朱高遠伸手一指朱慈烺兄弟三人又說道,“隻是朕的三位皇兒屬實無辜,還望足下高抬貴手將之放還,若能如此,則朕不勝感激,他日朕也必定有厚報。”


    李岩道:“聖上若歸降,自然父子團聚。”


    頓了頓,又殺機流露道:“聖上若是一意孤行,則不僅聖上自身難保,三位皇嗣恐怕也難逃一死!”


    “放肆!”


    “賊子敢爾!”


    王家彥、劉理順大怒。


    “父皇請聽兒臣一言。”


    吵雜聲中突然間響起太子朱慈烺的聲音:“司馬公嚐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與我大明江山社稷相比,兒臣猶如鴻毛。”


    “請父皇速速南下留都重整河山,無需以兒臣為念。”


    聽到這,王家彥、劉理順等大臣隻是感慨太子識大體顧大局,李岩與朱高遠卻勃色變色,他們已經聽出了太子的訣別之意。


    太子不過十五歲,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氣魄?


    “當心!”李岩當即大喝道,“別讓他自戕!”


    李岩話音還未落,朱慈烺已經拿脖子撞向了身邊賊將的刀鋒。


    所幸那賊將反應夠快,間不容發之際猛然收刀,總算避過朱慈烺的頸項,卻仍舊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道血漕,頃刻間血流如注,狀極嚇人。


    “太子殿下?!”王家彥、劉理順等大臣見狀險些當場瘋掉。


    “父皇也不必以兒臣為念,兒臣就此拜別!”混亂之中,陡然又響起一聲大吼,眾人急定睛看,卻是定王朱慈炯一頭撞向身邊賊將刀鋒。


    好在這次賊將已有了防備,一伸手摁住朱慈炯的小腦袋。


    朱慈炯怒目圓睜猶自掙紮高唿:“父皇不必管我們,快走快走!”


    看到這,永王朱慈炤卻是哇的一聲哭起來,他畢竟隻是個十一歲的孩子。


    流賊陣前頓時間一片混亂,兀把炭和金鉉當即想要衝上去搶人,卻被朱高遠一伸手製止。


    這個時候可不能輕舉妄動,不然很容易就會引發混戰,雖然明軍有四千騎,但是唬人還行,可要是真打起來,真不一定打得過。


    就算打得過,朱高遠也不想打。


    因為他手頭就這麽點兵力,消耗不起。


    何況真要打起來,沒準反而害了朱慈烺他們。


    或許可以從道德層麵給李岩施加壓力,迫使他放人,然後說服他退兵。


    直到流賊郎中給朱慈烺止了血再包紮好傷口,朱高遠才說道:“李岩,上次在哈喇河套你與朕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可見你也是讀過孟子離婁章句,其中有一句‘愛人者人恆愛之’,你可曾記得?”


    李岩道:“孟子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


    “夠了,不必再往下背了。”朱高遠道,“朕且問你,你今日所言所行所作所為,可存有半點仁心?眼中可存有禮法?似這般行徑也是君之所為嗎?你口口聲聲言必稱君子,難道就不會感到羞愧嗎?”


    李岩沉默不語,臉上真流露出羞愧之色。


    其實帶著朱慈烺他們兄弟仨來要挾崇禎,並非他本意。


    李岩的本意隻是想告訴崇禎,他的三個兒子安然無恙,以此來寬崇禎之心,促使他放心歸降,結果卻成了現在這般局麵。


    偏在這時候,朱慈烺又喊道:“稟父皇,兒臣決意今日起絕食殉節,以絕流賊要挾父皇之念!”


    “太子不可!”劉理順大驚。


    王家彥也道:“太子乃國本,不可輕生!”


    “無妨。”朱慈烺笑著說道,“父皇不過三旬,正值盛年,到了留都之後再選幾宮妃嬪,何愁沒有新的皇嗣?”


    話音才剛落,另一邊的定王朱慈炯也道:“父皇,兒臣也一樣!”


    隻有年紀最小的朱慈炤仍舊還在嗷嗷的哭。


    看著這一出父子訣別的人倫慘劇,李岩良心上終於過不去。


    說到底,李岩就是個傳統的儒生,道德和禮法在他的思想中紮了根。


    但讓他放走朱慈烺他們兄弟三個,卻是萬無可能,真要是放走朱慈烺他們兄弟仨,他李岩的個人操守是得到了保全,但卻損害了大順朝的利益,與李自成之間的君臣大義就有了汙損。


    當下李岩肅然道:“聖上說得對,在下錯矣,然而放還太子、定王以及永王是絕不可能的,不過在下可以向聖上保證,無論今天我大順軍與明軍交戰最後是勝是敗,在下都一定會保證太子兄弟三人安全,絕不遷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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