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在中央一套開始熱播的《將愛情進行到底》,片尾曲《等你愛我》到現在同學聚會都會點的歌曲,資鈞甯當年把二十集一集不落地看完了,2011年還拉著司弦進電影院看電影版,司弦的心思沒放在電影上,看完也不知道在講什麽,倒是資鈞甯有些遺憾地絮絮叨叨。司弦除了錢沒有什麽感冒的東西了,自然隻是敷衍的附和。她和資鈞甯是95年相識的,那時候正是高二下學期,資鈞甯搬家到戶籍地,離她家很近。司弦的父親被沉重的農活磨得早早的撒手人寰,母親也在她上小學的時候改嫁,她便和二叔家一起生活。二叔家也是一貧如洗,躲著計劃生育的風頭非得生個男娃,等司弦初三的時候總算才生出個男娃,要不是司弦的奶奶是個坐得住大家庭的,司弦家那點微薄的積蓄怎麽可能把她供出來。男娃滿周歲的那一天,二叔說家裏頭吃緊,女孩子讀那麽多書還是要嫁人,司弦便明白地搬迴了自己家的土房子,還是父親在的時候建的土房子,她是個要強的女孩子,她會營銷自己,她也清楚自己要什麽,這一路雖然頗為波折但她得到很多同齡人無法企及的東西,她一直覺得她這一生是活得很好的。到如今三十七歲,她看上去什麽都有,她又什麽都沒有。


    司弦把資鈞甯的骨灰盒抱在懷裏,坐在沙發上又枯坐了一天,骨灰盒上有資鈞甯的照片,笑得很開心,是前陣子拍的。她的職稱前一陣子評上了,單位又拿她做先進員工,這張照片是司弦幫她拍的。資鈞甯是個不上相的,在鏡頭前都是呆呆的,還會很奇怪地比著她的剪刀手,基本上讓她擺個姿勢,她就會拿出她的剪刀手。


    她和資鈞甯的合照少之又少,兩個人都不愛照相,她們沒有什麽親昵的照片,越到開放的現在越沒有,司弦怕授人以柄,畢竟如今的科技這麽發達。她在刀刃上搶錢,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上大學的時候,她托去澳洲的同學帶了台當時最流行的相機送給資鈞甯,那時候她總是送一些很昂貴的東西來向資鈞甯證明自己的能力,資鈞甯總是不願意收下她的“心意”,當別人傳來豔羨歡唿的目光和聲音的時候,司弦總是有些自滿地膨脹,資鈞甯也不拂她的麵子,私下裏都會要求司弦不許再送這種東西。“司弦,我不需要這些,真的。你陪陪我我就很開心了。”


    司弦模樣嬌俏,剛上大學就被同係的師兄們追求,她左挑右選選了個家底殷實的,資鈞甯讀工科,柔和的氣質麵容清秀為她也贏來不少追求者,雖然沒有司弦的前仆後繼但每次熱水瓶都會被人滿滿地打上,偶爾也會有一兩個大膽的男生攔住她的去路。司弦大二的時候,做過一次人流,在小診所裏,明明是司弦做人流,坐在外麵走廊長椅上的資鈞甯卻一直在發抖。等司弦臉色蒼白的出來,她卻哭出了聲。孩子是司弦初戀師兄的,他們的戀情兜兜轉轉的,分手複合,再分手再複合,弄得大學裏都知道他們這樁子事,後來司弦和這個師兄結婚,除了資鈞甯的所有人都祝他們百年好合喜結連理,那是03年,她的第一次婚姻,也是個羊年,人生沒幾個羊年,而她已經連續兩個羊年結婚了。資鈞甯出席了她的第一次婚禮,麵容不喜不悲卻瘦得厲害,她和丈夫過來敬酒的時候,資鈞甯凝著淚水嘴唇顫抖,“真好,真好。”


    她轉過頭去不願意再看她,等春風得意或失意的同學喝得七葷八素的時候,資鈞甯卻是滴酒未沾,婚禮結束後還幫她安置親朋好友。那時候她對資鈞甯還是有愧疚的,她想著一定要對她好的。一直以來,她給資鈞甯的好,都是她自以為的好。


    資鈞甯在那年又考了北方的研究生,她們很少見麵,但隻要司弦要求,資鈞甯還是會過來,滿臉笑容的。她一直都很喜歡資鈞甯的笑容,很甜。即使後來青春不再,她依然覺得資鈞甯笑得很年輕。司弦以為自己得到了很多東西,到現在她才發現她把她唯一不會失去的東西失去了。人總是這樣。


    資鈞甯頭七的時候,司弦請了最有名的道士,在家裏擺壇設法,都說死去的人頭七是最有可能迴來的。老道士勸她迴避,她不願,她要等,她要資鈞甯迴來,再看她一眼再陪她一天。這一眼她一定會記一輩子,這一天她願意折壽十年。道士們在她麵前咿咿呀呀地焚香舞劍,一整晚都隻有蟬鳴聲和蛙鳴聲,再也沒有那個溫柔的聲音,那個把她的名字念得如此溫柔的資鈞甯。破曉的時候,資鈞甯累倒在沙發上,她眯了會眼。等再睜開的時候,發現是白天了,資鈞甯在捏她的臉頰。“別看了,工作又不會跑,吃飯好不好?”


    司弦驚得抓著她的手,資鈞甯的手有些冰涼,她的喉嚨沙啞低沉,“小甯?”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司弦低了低眼瞼,看著資鈞甯手指上還有那枚下葬的戒指,細細地看胸口還有些塌陷,左臉雖然完好都還是有些起皮,抬手骨骼都在響動。司弦張了張口,緊緊地握住資鈞甯的手,耳邊有老道士急促的聲音,“司小姐,趕緊醒來,亡者尋你來了。”


    資鈞甯臉頰上有些羞紅,看著司弦緊緊握住她的手,“怎麽了?”


    “司小姐!亡者的陰氣勢必會影響到你的胎兒甚至你的性命!別執著了……”


    “司小姐!”


    司弦甩了甩頭,甩開耳邊老道士的急促聲音,輕輕地抱著資鈞甯纖細的腰身,上麵有火葬場焚化的味道,她的淚水噠噠落了下來。資母把一些小物件寄了過來,有當年資鈞甯在大學西路留的便簽,泛黃的便簽,上麵還有淚痕。


    我想和她在一起,拜托拜托,我隻許一個願。


    “我想和她在一起。”司弦喉嚨沙啞地說著,耳邊急促的聲音停了下來,化作了一個沉重的歎氣聲。


    “和誰?”資鈞甯好像有些沒反應過來,以為自己沒聽清。


    司弦站起身,輕輕捧著資鈞甯的後腦勺,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資鈞甯碰成灰,消失在她麵前。她微微側頭,貼在資鈞甯的有些淤青的嘴唇上,淚水刷刷的流。資鈞甯的口腔從未如此冰涼,舌頭從未如此生澀,比第一次接吻還生澀。司弦的淚水流進了資鈞甯的嘴裏,資鈞甯將手摟著司弦的脖頸,“怎麽了司弦?司弦?”


    “小甯,帶我走好不好?”


    “這一次,我什麽都不要了。”


    “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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