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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大年初一的熱鬧時候,若大個沈家卻顯得冷冷清清的,哪怕家裏家外都貼滿了福字也減不去充斥在整片空氣中的蕭條。


    沈然獨自坐在大廳的沙發上,身體前頃,兩隻手肘抵著大腿,垂著頭安靜的看著腳下繡有華美圖案的地毯,不言不動已經好半天了。


    ‘碰’樓上傳來重重的踢門聲,緊跟著又響起了沈振生的咆哮,嗓門大到坐在樓下的沈然不用費心聽也能聽的清清楚楚。


    “他就是個孽障,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他接迴沈家,你看看打從他迴到沈家之後我們過的都是什麽日子?你還想讓他跟我迴老宅祭祖?做夢,老祖宗可受不起他的一拜。”


    “小然不是孽障,他是我們的兒子,是我們千辛萬苦找迴來的兒子,沈家的生意不順怎麽能怪到小然的頭上?沈振生你太過份了,嗚嗚……”眼淚一雙一對的掉,劉敏芝哭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以往稍微有點不順心都能哭個三五分鍾的她,碰上真正的傷心事,眼淚更是跟開了砸的水似的,沒完沒了的流。


    “哭,你就知道哭,哪裏有半點當家主母的樣子?難怪你能生出個孽障來,你們娘倆都是向我討債的是不是?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孽,竟然要用整個沈家去還?”沈振生其實比劉敏芝更想哭,眼睜睜看著沈家的權勢一日不如一日,身為家主卻無能為力,那種憋屈感簡直無法形容。


    而劉敏芝享受著他給的富貴榮華,卻在他最難過最失落的時候不想著怎樣安慰他開解他,反倒火上澆油和沈然一起給他添亂,他們也不想一想,李景軒是那麽容易心軟的人嗎?沈念纏糾了李景軒好幾年,差點把命搭上不還是一場空?沈然論長相不如沈念,就是論交情都差了一大截,一個男娃娃又不能給李家生孫子,人家憑什麽接受他?當情寵隨便玩嗎?沈家哪怕再窮,也不幹賣兒子的下作事。


    “好啊,你嫌棄我了,你後悔娶我了對不對?別忘了當初是誰先追的誰。”雙眼哭的通紅,劉敏芝手指著斜歪著領帶的男人,強壓著心裏的慌亂開口,結婚快二十年了,沈振生從沒有對她說過重話,可是今天,沈振生不止吼她,還隱隱流露出了厭煩,一股寒意由心底慢慢升騰,冷的劉敏芝暗暗直打哆嗦。


    “當初?嗬。”沈振生冷笑,“你不提當初我還真不想踩你的臉麵,劉敏芝,你總是怪我把你和孩子扔在外地一個人跑迴家,你仗著我的內疚變本加厲的折騰我也都由著你,誰叫我喜歡你呢?老子有的事錢和時間陪著你折騰,全當陪你玩情趣了,可你別當我是傻子。”上前一步,雙手扣著劉敏芝的肩膀,沈振生的表情突然變的狠厲起來。


    “孩子是怎麽懷上的你我心中都清楚,我說我們還小,先打下點基業給家裏人看看,得了他們的祝福再成家生子,結果你卻背著我把套子紮了好幾個洞,直到懷上了才告訴我,我要當爸爸了,還謊稱是我喝醉的那次沒清理幹淨才意外懷的孕,劉敏芝啊劉敏芝,你想過我的感受嗎?你明明知道,我之所以能把大哥搬倒,正是因為他是個私生子,而你,卻讓我的孩子背上了私生子的名頭,就為了你能更牢的掌控我,你虧心不虧心?”


    一句句話像利劍,紮的劉敏芝臉色慘白,看著妻子顫抖著腳步往後退,沈振生竟沒來由的品嚐到了痛快的滋味。


    使力將劉敏芝按在牆壁上,沈振生笑的惡意滿滿,“你非要生下孩子,好,我不攔著你,但想讓我養,得看我願意不願意。”


    “所以你連夜離開了家,狠心拋下了剛剛為你生下了孩子的我?”嘴唇抖動的厲害,眼淚像是幹掉似的,一滴也落不出來了,劉敏芝仰起頭,第一次覺得,自己英俊的丈夫麵目可憎到令人做嘔。


    是,她當年為了綁住他確實用了些手段,她是個女人,把身子給了一個男人自然就是準備和那個男人過一輩子,但沈振生要了她的身子卻遲遲不肯娶她,甜言蜜語說的再好聽也不如沈太太的身份實在,她無可奈何才不得不打算奉子成婚有錯嗎?


    在那個年代,一個世家小姐挺著肚子嫁人,即便嫁的是孩子他爸也光彩不到哪裏去吧?她豁出臉麵和名聲隻為了成為他的另一半,而他呢?吃幹抹淨抬腿就走,竟然還有臉麵談什麽報複,他還算是個男人嗎?!


    “別把我說的那麽低劣,是你先對不起我的,再說了,你不也拋棄了孩子嗎?見被利用的工具不好使說扔就能扔,你的心,比我狠多了。”壓抑了二十幾年的負麵情緒,在這一刻轉變成了滿滿的惡念,他受夠了劉敏芝的眼淚,受夠了她時不時往他身上潑汙水卻把自己摘的很幹淨的可笑行為,更受夠了由她和她兒子身上帶出來的斬也斬不斷的麻煩。


    他早就該和劉敏芝攤牌的,在劉敏芝想要領養沈念的時候就應該攤,那小子做為沈然的寄托,被劉敏芝寵的無法無天,追著李景軒屁股後頭跑的醜事他每一次聽到都想狠狠打斷沈念的雙腿,要不是看在沈念救過小尋的份上,他哪裏能忍到去年才把人趕出沈家?


    誰知道趕走了一個小災,卻迎迴來一個大難,沈念好歹隻是個養子,身上汙水再多也潑不到沈家頭上,最多說聲天生命賤,穿著皇袍也不像太子。


    可沈然卻實實在在是他的種,行差走錯一步外人也要道一句沈家的家風有問題,不然怎麽一個兩個都想對著李景軒翹屁股呢?


    他沈振生養兒子可不是讓男人操的,那種下流胚子不配流有他的血,都該在出生的時候就溺死在河溝裏永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想到恨處,沈振生扣在劉敏芝肩膀上的手猛的一縮,表情變的格外猙獰。


    以前他是一流世家的家主,誰見了他不禮讓三分?除了秦家和李家,他們沈家橫著走都沒人敢斜一斜眼睛。


    但自從沈然惹火了李景軒,被李景軒趕出了榮騰偉業之後,沈家的地位就開始慢慢往下落,後來李家和秦家展開商戰卻無端端讓沈家流失了大量資金的事情,他猜必然和沈然不知廉恥的行為脫不開關係,強壓著憤怒,他忙上忙下累的像條狗似的也沒能讓沈家重迴一流,甚至連二流都快要站不住了,好不容易出現個轉機,還沒等他出手,結果呢?


    沈然又得罪了巨無霸蕭家!


    他就說,沈然是個孽障,由深淵裏爬出來的魔鬼。


    如今沈家風雨飄搖,隨時都有翻船的可能,暗地裏有多少人在磨刀霍霍他都不敢去想,那些曾經被他俯視的小魚小蝦們如今竟然敢當著他的麵大放厥詞,其中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沈家大廈將傾再也無力迴天了。


    頹然的鬆開手,沈振生默默轉身,雙手支在圍欄上往下看,正對上沈然的眼睛,表情一頓,接緊著又變的更加扭曲。


    “聽完了我和你母親的話有什麽感想?沈然,不,我該叫你蘇然,你天生就沒有富貴命,改了姓也改變不了你窮酸的命格,但你生來命賤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拉著我們沈家下水?我給了你骨血,你迴報我的卻是地獄!”吼到嗓子沙啞,沈振生盯著沈然的目光像是淬著毒汁,“沈家完了,人人都知道沈家走到了末途,就因為你,明明還有一戰之力的沈家,卻再難有出頭之日,你高興了?這就是你得罪了蕭家又愚蠢的跑去向李景軒翹屁股的後果,你怎麽不去死?”


    “你說……沈家完了?”耳邊隆隆作響,好一會兒劉敏芝才迴過神來,一把抓住沈振生的胳膊急急追問道:“怎麽可能呢?沈家那麽大的家業,說完就完了?”


    “對,沈家完了,沒救了,你和你的好兒子把沈家最後的生路掘的很幹淨,大概不出幾日,我們除了腳下的這棟房子和老宅裏的那些牌位之外,什麽都剩不下。”吼過了,怒過了,沈振生現在隻想笑,笑自己忙碌半生最後落得一場空,笑自己有眼無珠,娶了個喪門星的老婆又接迴一個黴神的兒子,也笑族裏的宗親們,眼見著沈家將要沒落了,手伸的比外人還快,幾天的時間就把沈家的根基毀的七七/八八,更恨不能踩他一腳向所有人證明他們都是無辜的,有什麽火氣盡管往他的身上撒別牽連他們。


    大概,沈家的地盤已經被外麵的對手們瓜分的差不多了吧?有b市一流世家蕭家插手,沈家注定了死局,不在這種時候揮刀還想等到什麽時候?


    “不,不會的,沈家若是快要完了,你哪還有心情迴老宅祭祖?”被沈振生笑的渾身發毛,劉敏芝又是害怕又是心疼,說到底,她還是愛著沈振生的,依附著沈振生生存已經成為了她改不掉的習慣,沈振生倒了,她的天空也就跟著倒了,至於迴娘家?她都四十多歲了,還迴去看哥嫂的臉色她堅決受不了。


    “祭祖?哈哈。”又是一聲笑,“我是迴去把孽障的名字劃掉,他連名字都是髒的,有什麽資格寫在我沈家的祖譜上?”橫指對向樓下的沈然,沈振生的眼睛裏寫滿了厭惡。


    ‘咚’劉敏芝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嘴裏喃喃自語,“完了,真完了,我,我的家,沒了……”


    “不可能!”沈然站起身,仰著脖子反駁,“沈家底蘊雄厚,就算李景軒死咬著不放也不會垮的這麽快,爸,求你別說氣話,我聽了,難受。”真的很難受,五髒六腑都像是有火在燒,疼痛如影隨行的纏繞著他。


    特別是爸爸左一口孽障右一口孽障的叫,不亞於一刀刀往他心髒上捅,而想要劃掉他名字的決定,讓布滿了傷口的心鮮血淋淋,痛的他撕心裂肺。


    “你難受?比得上我的心痛嗎?李景軒確實沒有能力讓沈家分崩瓦解,但蕭家有,而蕭家會針對沈家,都是因為你!”


    “我隻是和蕭瑾昱說了幾句話,沒惹著他,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給我下套,爸,你要相信我,我敢對天發誓,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句句屬意,不然五雷轟頂死無全屍。”豎起三根手指向天,沈然急的嘴唇子都白了。


    “你真沒有得罪蕭瑾昱?”臉上表情輕輕一動,沈振生擰起了眉。


    “沒有,絕對沒有。”那天迴來之後他把前前後後都思量了一遍,結論卻是一腦袋霧沙沙,自己由頭到尾才和蕭瑾昱說了四句話,兩句‘蕭先生’一句‘沒有’一句‘對不起,是我冒失了’,哪句能把蕭瑾昱得罪到非要弄垮沈家的地步?除非有人搞鬼,隻要找出搞鬼的人,沈家就不愁東山再起。


    見沈然不像說謊,沈振生收斂起怒火快步走下樓梯,“把你和蕭瑾昱接觸的過程一五一十的描述給我聽。”


    樓上癱坐在地上的劉敏芝也豎起耳朵聽沈然描述著經過,短短一分多鍾,夫妻倆的表情從認真到茫然再到憤恨,竟然出奇的一致。


    “我倒要看看是誰在給我們沈家使壞。”拍案而起,沈振生氣的眼珠子微突,顯得整張麵孔越發的恐怖,眼睛裏的光,亮的驚人。


    若蕭家沒有往死裏整治沈家的意思,就算李家和秦家連手,沈家最多淪落到三流,卻不至於連個安身立命的本錢都保不住,不行,他得最後搏一搏。


    盯著沈振生的背影消失在書房門口,沈然收迴目光轉而望向呆坐在樓上的劉敏芝,喉嚨口發幹,好一會兒,沈然才低低的道:“媽,你後悔嗎?”


    後悔認下‘蘇然’,後悔寵著‘蘇然’,後悔聽了他的分析一起找上李景軒,致使沈家雪上加霜。


    垂眼看著掌心裏的繭子,這具身體是蘇然的,被蘇然使用時哪哪都好,到了自己的手上,卻隻是具多病的殼。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蘇然的身體竟會差到連口辣椒都吃不了,陰天下雨了,個個骨頭節都在疼,等到了冬天,穿再多的衣服也會冷的牙齒打顫,真不知道,蘇然是怎麽熬過來的,一定很辛苦吧?


    但他卻能活的瀟灑,活的有滋有味,讓所有看見他的人都不得不讚他一聲好樣的。


    如果沈家認迴的是真蘇然……


    輕輕搖頭,世上沒有如果可賣,重重握緊手掌,現在,自己才是沈然,沈念的沈,蘇然的然,倒是和‘表裏不一’的自己名副其實。


    樓上的劉敏芝沉默著不吭聲,沈然等了半天,唇角漸漸多了抹嘲諷的笑,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在笑自己太傻,還是在笑劉敏芝的母愛太單薄,可再單薄,也是他拚命搶來的,怨得了誰?


    ‘碰’房門開了又關,沈振生踉蹌著走出來,臉色白的像紙,邊走邊笑,笑的滿臉都是淚。


    “報應,哈哈,報應,原來誰都不怨,是我自己毀了若大的沈家。”


    “爸,你在說什麽?”跑過去扶住神情顛狂的沈振生,沈然心裏升騰著濃濃的不安。


    “振生,你怎麽了?是不是蕭家……”雙手扒著圍欄上的雕花木柱急巴巴的看著樓下,劉敏芝腿上沒有力氣,臉色不比沈振生好多少。


    笑聲戛然而止,沈振生愣愣的看了劉敏芝許久,陡的推開沈然瘋了般跑上樓。


    “你去求沈念原諒我,你的話沈念一定會聽,敏芝,你會幫我的對不對?我們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沈家毀了,你也討不著好。”搖晃著劉敏芝的雙肩,沈振生赤紅著眼睛著了魔的喊。


    有什麽比得到希望又馬上絕望更加痛苦?當這份痛苦的果因是由自己親手種下後,那種濤天的悔恨,能瞬間淹沒沈振生的所有理智。


    原本沈家一旦破產,他拿著私底下攢下來的錢財倒也能夠安安穩穩活到終老,可如今蕭家夾著震怒而來,能容他留著錢賤悠然終老嗎?不能,他們會像他趕走沈念一樣,讓他灰頭土臉的離開t市,再過份一些,會讓他一個銅子兒都帶不走。


    他不怕死,他隻怕像乞丐一樣活著,以蕭家人的手段,讓他生不如死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一如他當初擺足了高姿態蔑視沈念一般,所以他才會說報應,若他肯真心接納沈念,肯把沈念當成親生兒子般好好陪養,今日的蕭家就是沈家的登天梯,擠身超一流世家指日可待。


    “別晃了,振生,我不明白你的話,為什麽要去求沈念?難道沈念能幫助沈家渡過難關?”未免也太荒謬了,振生該不會神智不清了吧?


    “對,隻有沈念能讓我們沈家安然無恙,你知道他是誰嗎?”喘著粗氣,沈振生鼻尖貼近劉敏芝的鼻尖。


    “誰?”不忍直視沈振生鼻涕淚水交織的臉,劉敏芝僵硬著脖子向後仰。


    “他應該姓蕭,是蕭家丟了整整十九年的孩子,蕭家之所以故意針對我們沈家,就是因為我們趕走了沈念,蕭家人在為沈念出氣,你說,不去求沈念我們還能去求誰?”


    樓上樓下,劉敏芝和沈然都被驚呆了,沈念姓蕭?蕭家的蕭?!


    “不敢置信吧?我也不敢置信,可我看了蕭安的照片,就不信也得信了。”把攥在手上的紙遞給劉敏芝,上麵是他b市的一位生意場上的老朋友傳真給他的照片,那位老朋友倒沒多想,隻是礙於情麵給他指了條明路,說蕭家最好巴結的是蕭安,通過蕭安也許能解了沈家的困境,卻好巧不巧的,讓他知道了沈家災難的真正源頭。


    “這是蕭安?竟然和沈念長的一模一樣?”拿著照片驚唿,樓下忽然響起了‘噗通’一聲,劉敏芝扭頭往下瞧,隻見沈然雙膝軟跪在地毯上,抬頭木木然然的看著頭頂的吊燈,活像是丟掉了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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