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寧精疲力盡,墜馬躺在冰雪上,沈秋庭把他拉了起來。  星月在天,滿地冰雪,沈秋庭在寥廓的空間中說:“我什麽都不要了,我帶你走。”  遲寧一直能感受到沈秋庭那時的柔軟。  同樣想起那段迴憶,沈秋庭低聲道:“如果當時,我沒有聽從顧凜的命令離開,就像個煩人的小嘍囉一樣跟在你身邊,我們是不是不會走到這一步?”  那是遲寧對他很寬容的時刻,遲寧看向他時,眼神柔和,讓沈秋庭想溺斃其中。  後來顧凜放出一隻鷹隼來叫他迴去。  沈秋庭朝權勢低了頭。  因為沈秋庭害怕,他沒有選擇,命運讓他掙紮圖存。  他一麵在顧凜手中求生,一麵貪圖遲寧。  心都撕裂成兩半,一半凍在冰層,一半火上炙烤。  顧凜太強大了,沈秋庭每天都瘋狂地想如何才能殺死顧凜。  還不是機會,再等等,殺掉顧凜再來找遲寧。當時的沈秋庭如是想,所以他離開了玄斷山。  從此再沒走近過遲寧。  如果沈秋庭當時沒離開,他們是不是不會走到這一步?  遲寧答道:“是,我永遠記得當時的你。”  遲寧在為他傷心。  沈秋庭明確地察覺到。  他還是帶走了遲寧的一些東西的,這是他的本意。  沈秋庭存了私心,把遲寧的生死劫引到自己身上,遲寧就會永遠記得他了。  既使厭惡,也不得不承認被他救了一命。  恩與仇夾雜,沈秋庭能將自己惡劣地刻在遲寧心上。  現在沈秋庭卻突然有些泄氣,看到遲寧淚水在眼眶打轉。  沈秋庭不知道遲寧為了什麽哭,或許隻是因為一點悲憫,遲寧心軟,或許在他眼裏,沈秋庭和普通草木沒什麽區別。  可無論因為什麽,僅僅是這一點眼淚也足夠了。  足夠讓沈秋庭心疼,後悔。  “明天、明天還要記得我。”  沈秋庭想把最美好的給遲寧,但他擁有的少,方法又拙劣,  他和遲寧的過往都很差勁,遲寧應該真的真的很討厭他。  卻依然替他傷心。  他遇到了多麽好的一個人啊。  沈秋庭臨死前,這樣想。  ……  打鬥聲逐漸減弱,剛才隻敢遠遠圍觀的眾人慢慢探出頭。  是有了結果嗎?  他們來不及看清誰輸誰贏,天空中陽光一閃,雲層旋渦中間,一人從天而降。  登時風歇雲散,隻剩那人寬袖飄蕩,仿佛神仙降世。  人們好奇地往前走。  離得近了,不知誰喊了一句:“是青楓道人,真的是神仙!”  嘩啦一聲,人們齊齊下跪。  一見青楓,眾生俯首。  青楓頭戴玉冠,黑發如瀑,拂塵拿在手上,淡淡地掃視戰場周圍。  一片混亂,草木枯敗,小山的山頭都被劍氣削平。  顧淩霄的傀儡們緊緊纏著解九澤,其中一個傀儡尖利的指甲準備刺向解九澤脖頸。  青楓拂塵一甩,把小傀打了出去。  “還請給本尊一個麵子,讓本尊親手處置徒弟。”青楓說。  顧淩霄隻能收手。  見這裏的場麵被控製住,顧淩霄轉頭尋找遲寧。  飛升數百年後,青楓的麵容毫無變化,停留在一個很年輕的階段,他步步走進解九澤,開口,聲音不含喜怒,卻帶著千仞雪山般的疏離感:  “解九澤,你當真把本尊的教誨忘得一幹二淨。”  神仙降世,是百年一見的稀罕事情。  人們跪著,偷偷抬頭前望,看到青楓道人,就等於窺見九重天。  所以他們清晰地聽到青楓嗬斥解九澤。  這場決戰,解九澤善用落綺劍法,顧淩霄使用邪門之術,兩人都有錯,但青楓的選擇是訓誡解九澤。  青楓身上的靈力威勢很大,山唿海嘯般壓下解九澤。  空氣都稀薄起來,讓人喘不上氣。  解九澤已經無法操控落綺劍法,之前青楓足尖剛一落地,地上的蓮花印就隨即消失。  但解九澤仍不願放棄,他不服:“你的教誨?你教過我什麽?”  解九澤連一聲“師父”都不喚。  青楓道:“本尊教你善。”  解九澤像聽見什麽笑話,他是第一個在青楓麵前放肆大笑的人:“善?你教我認命!接受自己是廢物!”  ……  沈秋庭的身體逐漸冷下去,遲寧仍蹲在他身邊,半抱著他,目光空洞。  不知何時,顧淩霄來到他身邊。  顧淩霄用了法術,沈秋庭的身體化成金丹,被裝在小匣子裏,這樣才好入土為安。  遲寧來要,顧淩霄便把小匣子給了他。  遲寧緩緩站起身,顧淩霄碰他通紅的眼眶。  之前遲寧一直忍著沒有落淚,現在顧淩霄的手輕輕按了按遲寧眼底,遲寧睫毛一抖,淚水順著顧淩霄的拇指往下滑。  “你的傷口……”遲寧邊哽咽,遲寧的手邊在顧淩霄胸前背後摸索。  顧淩霄傷不重,麵對落綺劍法,他占了上風。  “我沒事。”顧淩霄按著遲寧後頸,把人攬到懷裏。  顧淩霄衣袍很冷,上麵裹著濃重的血氣,但對方的溫度和味道讓遲寧感到心安,遲寧在哭,淚水順著眼尾的軌跡滑落顧淩霄肩膀。  淚水止不住,染得遲寧半邊臉都潮乎乎的,  “沈秋庭,死了。”  遲寧脊背都在抖,他害怕顧淩霄出事,又目睹了沈秋庭的離開,心髒揪在半空,一時無法著陸。  “別怕。”顧淩霄掌心的黑霧化成一朵花,塞進遲寧手中。  是淩霄花。  顧淩霄有個習慣,每次用傀術後都要幻化出一朵淩霄花,提醒自己心智清明。  遲寧顛三倒四:“沈秋庭不該死的,該沒命的是我,如果我能早一點想起來,事情都不會發生。”  顧淩霄在遲寧的話語中捕捉到了些信息:“阿寧,你記起來了嗎?”  顧淩霄吻遲寧柔軟的鬢發,嘴唇碰過耳尖,聽到遲寧說:“記起來了。”  遲寧一遍一遍叫著一個名字,像抱住唯一浮木,求得生存:“你是,顧淩霄……”  遲寧靠在顧淩霄肩膀上:“我想帶沈秋庭迴簇玉去,炎北太冷了,他不會喜歡那裏。”  “嗯。”  “我的命是他給的。”  顧淩霄默默的,不答話。  隻是在遲寧抽泣時,順著脊骨撫摸,寬大的手掌給人安慰。  他沒辦法介入遲寧和沈秋庭的感情,尤其是沈秋庭死了之後。  他發表的任何評價,都是對沈秋庭的惡意揣測和不尊重。  遲寧揪著顧淩霄胸口處的那塊衣裳,把料子都揉皺了,醜兮兮掛在身上。  遲寧皮膚白,哭過的痕跡尤其明顯,眼尾、鼻尖、嘴唇都是紅的。  平靜些後,遲寧往後退一步,抬起手背抹去眼中水汽,這動作更讓眼尾紅了一大片。  顧淩霄拉著遲寧往青楓那裏走,遲寧後知後覺地害羞。  周圍都是人,他和顧淩霄剛才那樣子,師父看到了,零星走近的其他門派的修士說不定也看到了。  遲寧跟在顧淩霄後頭,藏著大半身子。  “師父。”遲寧叫青楓。  “嗯。”青楓看了遲寧一眼,“本尊從前覺得你最聽話,如今怎麽和妄天攪在一處?”  妄天尊,顧淩霄上輩子的稱唿。  顧淩霄瞳仁乍然縮緊:“前輩,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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