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淩霄似是沒聽清:“什麽?” “做人質……”遲寧咬了咬嘴唇,明知是羊入虎口,“保證潘雲鶴不會起兵。” 沒人知道,遲寧是存了私心來的。 他想留在顧淩霄身邊,不計形式的。 畢竟沒幾天能活了。第66章 我需要的是奴仆 “遲仙尊未免太瞧得起自己。”顧淩霄語調冷冰冰的,“憑你,也能牽動整個玄斷山。” 遲寧對上對方微微低頭瞧自己的眼神,仿佛在顧淩霄那裏,他不值一提。 “我是真心想停戰,雙方族人都需要休整……”遲寧再次強調。 “噓,”顧淩霄食指抵在唇邊,“我不想聽你侃侃而談,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真的很讓人生厭。” 遲寧低著頭,手掌把衣袍攥得濡濕發皺。 跟顧淩霄的這場談話,像一頭撞在南牆上,撞得遲寧眼冒金星,心髒抽痛。 “我需要的不是人質,”顧淩霄不斷上前,逼得遲寧連連後退。 直到遲寧後背抵在木質的殿門上。 顧淩霄一手撐在門框上,俯身,還能看到遲寧下唇上深紅色的清晰咬痕,他一字一頓:“我需要的……是奴仆。” 夏元跟著潘雲鶴在偏殿中等,遲寧好半日沒迴來,夏元年紀輕坐不住,急得在殿中走來走去。 “遲仙尊不會有事吧,這麽久還不出來?”夏元問,“那個小魔頭真的是遲仙尊的徒弟?我上次看他瘋瘋癲癲戾氣甚重,糟了,他是不是要幹出什麽壞事……” 潘雲鶴重重拍了一下手邊的幾案。 他鐵骨錚錚半生,第一次做出到敵人老巢協商停戰的事,心裏本來就不舒服,被夏元這麽一說,更加激動: “我們怎麽能讓遲仙尊去受這種氣,打!我潘雲鶴拚了這條命也要和魔族打出個輸贏。” 說著潘雲鶴就起身衝向前,夏元忙拉住對方:“你真是把遲仙尊勸你的話全忘光了,全城百姓苦戰久矣,勞累辛苦,眼下不適合再起兵。” “這麽一腔熱血啊,快去,去和顧淩霄拚個魚死網破。” 帶著奚落的聲音傳來,夏元和潘雲鶴同時看去,見是時不可慢慢踱進偏殿。 潘雲鶴臉色漲紅,輕蔑地哼一聲,偏過頭去,明顯是恨上了時不可。 時不可偏不會看顏色:“怎麽,老熟人了,裝不認識我?” “炎北王跟前的紅人,誰會不認得您。”潘雲鶴冷嘲熱諷。 在潘雲鶴看來,時不可是典型白眼狼。這麽多年時不可住在玄斷山,潘雲鶴早把他當自己這邊的人。誰知時不可一朝背信棄義,和顧淩霄走得這麽近。 會不會時不可從來都是魔族臥底? 時不可甩了甩手裏的浮塵。浮塵是新作的,毛白軟軟,蓬鬆鬆的,代替他百年前就丟掉的上一把。 “你恨不得我永遠做街頭瘋癲的怪道士,”時不可咧嘴笑了下,“你瞧不起我麽,你隻當我是玄斷山的一小撮土,現在我走了,也能讓你恨上。” 偏殿外傳來一陣動靜,是遲寧和顧淩霄談完,走了出來,潘雲鶴忙上前詢問。 夏元卻沒有動,站定在那裏看著座椅上的時不可,問: “時不可,你真的不迴去?” 時不可嘖嘖稱奇,從前一個兩個視他為敝履,現在都上趕著質問他。 “當然不迴去,夏小少爺,”時不可笑,揶揄地稱唿和他出身迥異的夏元,“我從來不屬於玄斷城,從來沒人把我當人看,有哪一條規定說,我不能背叛?” 夏元有些垂頭喪氣,捏緊了拳頭。 時不可在玄斷山苦守上百年,一直在等,等有人相信他的話, 漫長寂寥的歲月,他的世界裏日日都在落雪。 索性佯作瘋癲,荒唐度日。 無數次,時不可發狠地想,若他一朝揚眉吐氣,第一件事就是報複夏斐。 後來夏斐也戰死了,時不可便想,這報複要落在夏家後人的頭上。 再後來時不可連夏家後人的蹤跡都打聽不到了。 “在你們看來,我奇怪顛倒,和流浪狗沒什麽區別。” “可我從來沒輕視過你……” 夏元如此說。他和時不可的交集還太少太少,時不可確實讓他驚豔過。 “或許吧,我也不知道。”時不可不太在意地說。 百味人情裏蹚過一遭,時不可受過挫,斷過最傲的一根骨頭,許許多多的抑鬱,憤恨,都熬成白水。 說不上恨,但也絕對不會親近。 或許夏元與眾不同,但時不可不想再去了解一個人。 太麻煩啦。 “你會留在這兒麽?”夏元問。 “不一定,”時不可眯起眼睛看殿外的天空,笑著說,“當然是哪裏舒服去哪裏咯。” 他往日的笑裏帶了些瘋癲和虛狂,這次是純粹的灑脫。 夏元還是離開了。 顧淩霄問時不可:“你剛才和潘雲鶴他們吵架了?” “我沒吵,姓潘的那個火藥桶生氣了。” “你對玄斷山做的事,不打算告訴他們嗎?” “沒意思,反正不會有什麽交集了。” …… “你以後就住這裏了。”一位青衣宮女帶遲寧來了他的住所。 遲寧連隻小包袱也沒背,跟著跨進了門檻。 挺小一個院子,幾個屋子加起來才比得上搖光殿一個偏殿的大小。 院子朝北,采光很差,幾棵高大的雪鬆種在牆邊,把光線又遮掉大半。 遲寧滿意於這幾抹青色,問宮女道:“這院子可起了名?” 送他來的宮女迴答說:“雪園。” 蕭蕭瑟瑟,大雪滿園。 遲寧更害怕冬天了。 進到屋內,裏麵的陳設很簡單,除了床榻桌椅外沒其餘物品。 遲寧看著空空蕩蕩的桌麵,有些無奈:“茶壺和杯盞總要給我一套。” “隻有這些,”宮女覺得遲寧難伺候,語氣挺不耐煩,“你還需要別的的話,自己想辦法。” 遲寧還是站著,沒什麽反應。 “你來這裏不是享福的,盡快適應的好。” 宮女走後,遲寧坐在椅子上愣了很久的神。 他修行了很久,雖然極不開竅無法飛升,但還是有一點悟性的。 起碼能感知到身體的急劇衰弱。 垂垂休矣。 怕是連蕭鏡推斷的兩個月也活不滿。 遲寧還能記起顧淩霄說讓他做“奴仆”,他答應時顧淩霄的眼神,輕蔑的,很看不起。 遲寧在顧淩霄這一次又一次的打破界限,仍然和顧淩霄關係越來越差。 腦中亂糟糟的,怎麽也理不出個頭緒。 他還要再想很久,才能想到下次見顧淩霄時要說什麽,才能鼓起勇氣再去見顧淩霄。 像是被撬開蚌殼的貝,遲寧給別人看其中的珍珠之前,要先剖開自己。 屋內的桌椅對著門,外麵的天空陰沉到昏黃,雪花被風吹得狂亂,穿過未關的門飄進來,積出了薄薄的一層雪。 遲寧枯坐到傍晚消逝,黑夜來臨。 院中有口井,寒冬臘月竟然沒結冰,遲寧打了冷水洗漱,洗漱後摸了摸床單,確定沒有灰塵後便胡亂躺了上去。 身上的衣袍也未脫,棉被嚴嚴實實裹在身上。 遲寧開始覺得渾身不正常的熱,後來冷到發顫,像掉進了雪堆裏,汗水沾濕鬢角。 他翻身對著灰白色的牆,把身子盡量蜷起。 頭腦中還有些意識,想玄斷山…… 潘雲鶴他們應該已經迴到城中,遲寧告訴潘雲鶴他過幾日就會迴去,潘雲鶴之後沒看到遲寧,不知道會怎麽發怒。 還好夏元會攔著他…… 遲寧是被砰砰的敲門聲吵醒的。 他費力掙開眼睛,去開門。 還是昨晚的青衣宮女。 遲寧喉嚨幹渴,出口的話幾乎啞到失聲:“有事要我去做麽?” 宮女被遲寧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清了清嗓子說:“沒事。但是已經中午了,你怎麽還睡著?” 遲寧這才意識到他睡了這麽久。 她是看遲寧許久沒動靜,怕他出什麽岔子。